第五十八章疑蹤陡現(二)
三人來到葉紹翁的院子,冉璡前去敲門,一個小童出來開門,見不認識這些人,就問,“你們是誰?”冉璡笑道,“我叫冉璡,早上葉先生請我們來飲茶的,煩請你進去通報一下。”小童答應,過了片刻,葉紹翁出來迎客。冉璡三人向葉紹翁施禮,說明了來意。葉紹翁請三人進去,江萬載吩咐手下士兵在門口稍等,自己隨冉璡冉璞一起進了院子。
三人跟著葉紹翁進去,見這院落雖然不甚寬闊,卻到處種了各色植株,青磚黛瓦之下,片片竹林搖曳,輕風徐徐吹過,竹葉婆娑作響,實在是個安靜雅致的所在。冉璡注意到院子角落上一口方井,旁邊放著水桶,還有新鮮水痕,應該是剛才葉紹翁正在打水澆花弄草,聽到有人叩門就進去換了衣服。葉紹翁將三人引入客廳,吩咐小童上茶。冉璡趕緊說道,“請先生無須客氣,早晨剛剛在路上遇到過先生,現在我們就造次拜訪,實在是有件急事需要請教先生。”葉紹翁微微一笑,“我能幫各位什麽事情呢?請說。”冉璡就遞上那張紙,問道,“請教先生,‘一枕巫山生雲夢’,這句詩如何理解?”葉紹翁接過一看,也覺困惑,說在他的記憶裏,沒有見過哪位詩人作過這樣一句詩。葉紹翁拿著這張紙,在屋內來回地踱步,喃喃自語地說,“似曾相識啊,在哪裏見過。”想了有半炷香的工夫,葉紹翁將白紙還給冉璡,尷尬地說道,“鄙人才疏識淺,實在是識不得此詩。你何不問問你們真大人呢?他可是學問大家。”冉璡三人就拱手告辭,準備返回。
剛出了院門,後麵傳來了葉紹翁的聲音,“各位留步。”葉紹翁從院子裏追了上來,對冉璡說道,“我想起來了,這可能不是一首詩,而是一副亭柱上的對聯。”冉璡冉璞和江萬載三人對視了一下,問道,“那下一句是什麽?”葉紹翁說道,“幾年前,我曾經去錢塘江邊的開化寺遊玩,那時六和塔因兵火被燒毀後,剛剛重建不久。半山之上有一座殘破的亭子,亭柱上有兩句,上句就是‘一枕巫山生雲夢’。”三人一聽,頓時興趣大增,葉紹翁接著說道,“記得下一句應該是,‘九曲錢塘渡月潮’。”
三人立即想到,賈逵故意留下線索,可能是要告訴他們他去錢塘江了。冉璞說道,“莫非他已經到錢塘江渡江而去?可是又為什麽要告訴我們呢?”這時,冉璡問葉紹翁,“請問先生,您會作畫嗎?”葉紹翁點頭說道,“粗通而已。”冉璡知道他是謙虛,笑道,“那太好了,想請先生再幫一個忙。”冉璡就將宋慈畫的趙奎肖像拿出,說道,“煩請先生,給這副頭像添上胡子。”葉紹翁笑道,“這個不是難事。”於是江萬載把等在門外的那個軍官叫了進來,讓他把賈逵的胡須特征描述了一遍。葉紹翁聽完以後,進屋不到片刻,將畫像還給了冉璞。那軍官看完之後讚道,“這副畫像非常接近賈逵。”三人就向葉紹翁躬身施禮,感激不盡。葉紹翁微笑著說,下次再有這等事情,歡迎隨時來找他谘詢。
於是眾人別過葉紹翁,三人火速趕往江邊。路上,江萬載對二人說,“此刻錢塘江潮剛退去兩日,江上行船因為要躲潮,不會有很多。如果這個賈逵真的要過江,他也不容易尋得渡船。”冉璡說道,“隻要出得價錢,一定能找到船夫的。”眾人到達江邊,隻見江上渡船果然很少。江萬載就分派手下士兵,讓他們四下裏尋找船隻和劃夫。
冉璡對江萬載說,“你們在這裏找船夫,我去尋找一下葉先生說的那個亭子,確認一下那副對聯,再看看那裏有沒有什麽線索。”江萬載和冉璞答應,於是三人分頭行事。
不到一炷香的工夫,江萬載和冉璞果然找到了一些船夫,冉璞向他們逐一出示了畫像,問他們是否見過此人。令他們驚喜的是,其中一個船夫說他剛剛見過畫像上的人。江萬載立即告訴船夫,“我們是官差,就是來抓捕此人的,他現在去了哪裏?”那船夫見江萬載穿的是禁軍衣裝,再看他們說話做事,心裏明白江萬載所言不假,於是遞給了江萬載一封信,說是那人上船離開之前,給了他一些銅錢,讓把這封信交給官府。江萬載和冉璞覺得大有蹊蹺,趕緊打開一看,信上麵寫著一列字,這字跡跟剛才那句詩顯然是同一人所書,寫的是:“禁軍裏藏有金國奸細,是他們殺了夏澤恩。”
江萬載讀完,倒吸了一口涼氣。禁軍裏竟然有金國奸細?是真的,還是假的?這賈逵為何要在此時留下這些字呢?他又為何不站出來指認呢?冉璞在一旁看了,也是覺得匪夷所思。冉璞問船夫,“此人已經離開多久,現在去追,還能追上嗎?”船夫說他雇了一條小船,向下遊駛去了,已經有大半個時辰左右,隻要沒有上岸,用大船去追,興許能追上。
於是江萬載命船夫找一條大船來,船夫問道,“大人,前方不遠就有朝廷的水師戰船,為何不去那裏調船?”江萬載說道,“現在去調官船怕是來不及了。你認得那人雇的船,所以就請你幫忙了,務必再多找一些劃手上船。事後必有獎賞。”
這船夫倒也利索,很快就找來一艘空置的大船和一些劃手。江萬載吩咐兩個士兵去接應冉璡,然後和冉璞帶著其餘幾個士兵上了船,起錨直奔下遊急速追去。
此刻冉璡正在六和塔附近的一個小山上找到了一個那個半山亭,果然在亭柱看到了這兩句,“一枕巫山生雲夢,九曲錢塘渡月潮。”於是冉璡開始在這個亭子裏仔細地搜尋了起來,希望能發現一些有用的線索。搜了一會,並沒有什麽特別的發現,冉璡一抬頭,發覺這裏是一個觀賞錢塘江景的絕佳之處,但見群山環繞,午後的日光照在一眾山麓之上,深秋的樹影色彩斑斕。向遠處極望,一江錢塘之水滾滾而來,江麵上片帆點點,閃現在粼粼的波光之中。這個景象是如此的熟悉,跟昔日站在嶽麓山上觀賞湘江,竟然非常相似,所不同之處是湘江北向流入洞庭,而錢江東向流進大海。
冉璡若有所思,莫非這個賈逵真是潭州的趙奎?他身處異鄉,如果思鄉之時,這裏倒也是個散悶的去處。冉璡下山之後,就遇到了兩個前來接應的禁軍士兵。士兵告訴冉璡,江萬載和冉璞他們上船向下遊追賈逵去了。冉璡聽得已經確認了賈逵,頓時心頭湧上一陣高興。
此時江萬載指揮眾人快速劃船,向下遊如飛一般地追行了約一個多時辰,終於看到前麵有一艘小船,正在向北岸靠去。船夫說道,“就是這艘船。”江萬載問船夫道,“如果他們上了北岸,會是什麽地方?”船夫仔細觀察了一下,回道,“看方位應該是鹽官金牛山。”冉璞說道,“看來,他是想取道嘉興府北上。”江萬載聽如此說,吩咐劃夫們加速追上小船。
不到片刻工夫,兩船逐漸靠近。江萬載讓士兵們齊聲喊停,那小船起初加速靠岸,眼看大船速度實在太快,就逐漸慢了下來。就在江萬載吩咐人準備繩索套住小船的時候,隻聽得一聲弓弦響,一個士兵腿上中箭倒地,其他士兵見狀紛紛後退。然後又是接連幾聲弓弦響過,幾個劃夫紛紛中箭,但都不是致命之傷。這時大船之上沒有人再敢劃船,於是就停了下來。
然後小船也停了下來,隻見一人從船艙裏站出來,手裏正拿著弓箭。冉璞見此人身形,分明就是趙奎,於是高聲喊道,“趙奎,好久不見,別來無恙。”那人果真是潭州的趙奎,哈哈笑道,“你果然是冉璞,好手段,竟然能追到這裏。我們在潭州輸給你們,看來並不冤枉。”冉璞和江萬載見趙奎被逼地現身,心裏一陣高興。
冉璞高聲問道,“趙奎,你要交給官府的密信,我們已經看到了。你到底是什麽意思?”趙奎回答道,“夏澤恩不是我殺的,你們得信我。他是被在禁軍裏藏著的幾個金國奸細給殺了。”江萬載問道,“你的話有證據嗎?”趙奎哈哈笑道,“趙奎可以做盡你們所說的壞事,但有一樣:我最討厭金國人。他們那幾個人再怎麽偽裝,都掩蓋不了那種金國士兵才有的氣味,我輕易就能聞到。”冉璞問,“他們現在哪裏?”趙奎回道,“夏澤恩生前統領的士兵中應該就有。你們快回去查罷,讓他們都脫去上衣,隻要臂膀上刻有一個虎頭標誌的,就是金國奸細。”江萬載問道,“為什麽?”
趙奎說道,“我曾經殺過他們其中一個,所以知道。這些人是金國前丞相術虎高琪,在進攻我大宋之前布下的棋子。當初,他從金軍的精銳裏麵,選拔了幾十個武藝出眾,尤其精通箭術的士兵,訓練了一年之久,才派到我大宋境內,專門執行刺探暗殺。這批人的共同特征之一,就是在臂膀上紋了一個虎頭標誌。”冉璞問道,“那術虎高琪早就被金主誅殺,如何調遣這些奸細?”趙奎笑道,“所以他們就成了閑棋冷子。不知道為了什麽,一個月前,他們突然開始頻繁活動起來。而且被我發現夏澤恩身邊就有他們的人。”
江萬載和冉璞互相交換了一下眼神,都覺得趙奎的言語似乎是可信的。江萬載問,“趙奎,那你為何不早點告訴官府,卻要等到今日,有什麽特別用意嗎?”趙奎又嘿嘿笑道,“我來到臨安,能得到個安身之處,已經不易,當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。可我一直就不喜歡金國人,更何況是金國探子?如今我要離開了,離開前想做一件對朝廷有好處的事情,所以就給你們留了線索,看看你們有沒有人能看懂我留給你們的謎團。我沒想到你們不但懂了,而且還追上來了。”
冉璞接話問,“既然不是你殺的夏澤恩,為何要逃跑,主動讓自己涉嫌呢?”這話問到了趙奎的痛處,趙奎笑道,“問得好。是我自己要走的,沒有人能強迫。”冉璞和江萬載都知道他這是在強辯了。冉璞自信地笑著說道,“你必定是接到了什麽人的緊急報信,說我們就要來捉拿你。所以你就趕緊逃了。”趙奎又是笑道,“沒有人給我報信,你們就不要亂猜了。我已經告訴了你們誰是凶手,趕緊回去罷,晚了就抓不到他們了。”
江萬載說道,“你為何咬定是那些人殺了夏澤恩?是不是目睹了他們殺人?”趙奎不理江萬載,轉頭對冉璞說道,“那日,我也想追上殺你。隻不過我得到消息比較晚,在追你的路上,我撞見了他們中間兩個。等我趕到的時候,夏澤恩已經死了。那天我看了他們的傷口,都是被射死的。那天除了這些金國刺客,一般的禁軍士兵哪有這個能力?”江萬載繼續問道,“那就是說,你並沒有目睹他們殺人?”趙奎大聲笑道,“不是他們,難道就一定是我嗎?”冉璞雖然心裏已經相信了趙奎的話,但僅憑他趙奎的話,當然還不足為信,於是問道,“趙奎,你說那幾個金國刺客殺了夏澤恩,他們是為了什麽呢?”
這時,趙奎開始不笑了,說道,“這就要你們去調查了。我已經告訴你們太多,回去罷,不要再追我了。如果一定還要追,你們看!”說完,猛然一箭射中了大船的桅杆上,箭頭鋒利至極,直接穿透了桅杆。然後趙奎吩咐船夫,“開船”,那船夫趕緊劃船離開。此時大船上的劃夫們已經被嚇壞了,說什麽也不肯站起來劃船,江萬載大怒,命令士兵們去劃船,可這些士兵不是水師兵卒,從沒有受過水上訓練,甚至無法配合使得大船開動起來。隻好眼看著那小船劃遠,直至上了江岸。
看著逃遠的趙奎,不知為何,冉璞突然對他有些欣賞起來,這人的箭法高超,人又非常精明,卻偏偏喜歡去做那些見不得人的勾當,這真是卿本佳人,奈何做賊!
江萬載知道水戰以弓箭第一。剛才如果不顧後果地衝上小船去抓捕趙奎,恐怕也實在勝算不大。好在趙奎已經暴露,回去立即加急發往各地,嚴斥各州府加緊通緝捕拿趙奎,料他也跑不遠就是。於是江萬載跟冉璞商量了一下,決定先返回大營,然後再行計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