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十六章嘉定和議(二)

眾人聽他們仿佛猜到了凶手,都問是誰,冉璡就把在潭州發生的私鹽大案向眾人陳述了一遍,現在朝廷仍然在緝拿的要犯趙奎,就是一個極其善射之人,難道此人從潭州逃脫之後,竟然到了臨安,還暗中牽連上了湖州之事?眾人聽說發生過如此之多的事情,都在咂舌,沒有想到莫彪趙奎他們如此膽大胡為。隻有夏震和吳全兩人一聲不吭,他們各有心思。尤其是夏震,跟莫澤他們一直往來密切,聽到如此事情,他既沒有吃驚,也沒有憤慨之心。他隻是尋思,如果真是這個潭州過來的趙奎,為何要殺侄兒夏澤恩呢?殺人滅口?這講不通!難道是要將自己也拖下水,一起反對真德秀不成?真是這樣,那這些人就是黃連樹上摘果子,要自討苦吃罷!想到這裏,夏震心裏頓時冷笑不止。

宋慈又拿起筆,問冉璞道,“這個趙奎長相如何?”冉璞回憶道,趙奎有一張長方臉,眼睛小而細,總是一副笑的模樣。冉璞一邊說,宋慈一邊勾勒,過了一會就畫完了。冉璞拿起一看,不由得稱讚道,“真是很像!沒想到先生如此高明!”眾人都湊過來看這張畫像,吳全上前說道,“那就麻煩先生再多畫幾幅,我讓衙役到城門各處張貼,通緝追拿此人。”於是宋慈又畫了幾幅。夏震也拿了一張,他已經想好了,回去就要在禁軍裏徹底清查凶手。

這時冉璡對吳全說,“吳大人,在下有個不情之請。”吳全回道,“請說。”冉璡說道,“如果那趙奎真是逃到了臨安,若要抓到此人,就請大人千萬不要張貼畫像。此人非常危險,而且無比狡詐,一旦嗅到了一些風聲,就會立即逃竄。大人最好還是組織得力捕快,暗暗抓捕為宜。”眾人都覺得有道理,吳全也改口完全同意。

就在眾人仍在討論案情的時候,差人進來報說,真大人派人請宋慈先生趕緊回去,有緊急事情。於是宋慈冉璡冉璞與眾人告辭,趕回了延祥居。

原來江西剛剛發生了三峒裏鄉民暴亂,方圓數百裏之內全都叛亂起來,無數官紳被殺,糧倉被暴民打開,糧食搶劫一空,現在官府根本彈壓不住。安撫使鄭性之派人送來急遞,請求朝廷派兵支援,並隨信要求信豐縣主簿宋慈趕緊返回,幫他一起平定暴亂。

宋慈馬上就要向真德秀辭行,真德秀挽留道,“現在天色已晚,不如且住一夜,明日早起趕路就是。今晚給你餞行,為師還有話說。”宋慈想,這麽多年來未曾跟師父暢談,現在的確是個難得的機會,就留了下來。於是真德秀吩咐從事備下酒席,他帶著冉璡冉璞一起為宋慈餞行。

幾人才剛入座,魏了翁和趙汝談二位大人來訪。真德秀笑道,“你們二位是趕早不如趕巧,剛好我們要開席,你們就趕到了。”於是又添了二位大人入席,六人圍坐,飲酒賞月。

酒過三巡,真德秀向魏趙二位大人分別介紹了宋慈冉璡冉璞,魏了翁誇道,“真大人處人才濟濟,都是有為的年輕一輩,未來國家之事就靠你們了。”宋慈飲了一口酒,笑著對冉璡冉璞說道,“我現在已經年過四十,今年才剛剛開始仕途。你們二位才是真正的年輕才俊啊。”原來宋慈二十歲進入太學,雖然深得太學博士真德秀的賞識,卻遲遲不能舉業,直到三十多歲才返回家鄉,一舉考中進士,官授浙江鄞縣縣尉。然而父親不幸病逝,居家守喪,就未去上任。又過了九年,這才離開家鄉到江西任職,得到安撫使鄭性之的信任,已經邀請了他進入幕府參預軍事。

真德秀安慰宋慈道,“天將降大任於你,為師相信,以你的真才實學,一定會厚積薄發,仕途看好。”宋慈向真德秀敬了一杯酒,歎了口氣說道,“學生已經這等年歲,今後不求做官,隻求做事。”魏了翁一聽此言,拍桌讚道,“說得好,不求做官,隻求做事!如果大宋朝廷官員,人人都作如此想,國家之事就不會糜爛至此。”

趙汝談覺得魏了翁在後輩麵前,如此直截了當地貶低朝廷,似乎並不太妥,於是笑著對魏了翁說道,“華父,你如此評說朝廷之事,不要嚇退了他們年輕一代。”魏了翁聽趙汝談這樣說,就笑了,飲了一口酒說道,“也許我們應該讓他們年輕人,了解朝廷最真實的一麵。”

真德秀知道魏趙二位今天來,一定有事,看他們兩個尤其是魏了翁頗多怨氣,一定是發生了什麽事情,而且一定跟濟王案以及詩禍案有關,就關心地問魏了翁,“華父,你最近是不是有不高興的事情?”魏了翁點頭說道,“嗯。”原來,那日魏了翁和真德秀他們一起給胡夢昱餞別後,李知孝便上奏折彈劾魏了翁“首倡異論,”諫議大夫朱端常彈劾他“欺世盜名、朋邪謗國。”魏了翁告訴真德秀這兩個人上書彈劾了他,但史彌遠和聖上到現在都沒有發話給自己。特別是史彌遠,甚至派人私下裏把兩份彈劾的折子遞給了他看,還說了一些安慰的話。

真德秀笑道,“這很高明啊,先讓人用猛烈的措辭攻擊了你,然後再向你顯示優容大度。這就是軟硬兼施,也是向你先禮後兵罷。”趙汝談點頭說道,“真大人說得很對。史相這個人說話做事,最好反過來理解。這就是他一貫的做派。我猜隨後就會有行動出來,魏大人你得小心應對啊。”

冉璡聽三位大人都對宰相史彌遠頗多微詞,趁著三人談話間隙,冉璡問道,“魏大人,趙大人,晚輩通過潭州的私鹽大案,對史丞相周圍的一些官員也有了一些認識。晚輩鬥膽,所謂物以類聚,人以群分,他周圍的官員行事如此,史相本人的行事為人也可見一斑。”趙汝談對冉璡說道,“你說得很對。”冉璡問道,“可這樣的人當年又如何能夠上位的呢?史相掌控朝政大權,是不是從嘉定和議開始的呢?”

提起嘉定和議,真魏趙三位大人心裏都是義憤填膺,他們三位當年都是竭力反對這個和議的。真德秀說道,“是的,他就是嘉定和議的主持者。朝廷的紹興、隆興和議本已屈辱,加上這個嘉定和議,就是一辱再辱!靖康時的叔侄之國改為伯侄之國,這不過口舌之爭。可每年歲幣增加為銀三十萬兩,絹三十萬匹,再繳納犒師銀三百萬兩與金,都是大宋百姓的血汗哪。可憐我大宋子民,不過是任人宰割罷了。”

魏了翁說道,“這個嘉定和議既喪國格又喪人格,史相當年主持簽下談判,隻想著盡快簽下來,根本不考慮付出的代價。而且他們根本沒有料到,隨後金國會衰敗地如此之快,現在已經幾乎奄奄一息了。這真是莫大的諷刺。難道當初大臣們都被金國打怕了嗎?他們都願意簽下這個喪權辱國的嘉定合約?”趙汝談回答道,“大臣們為了自己安穩的富貴尊榮,的確大都願意苟安求和;當然也不僅僅是因為這個,當初輕率發動開禧北伐的韓侂胄,過於跋扈,得罪了太多官員和士大夫。大臣們支持嘉定和議,部分原因也是為了反對韓侂胄他們。但是將自己國家的宰相殺害,再將首級送於敵國用以求和,這真是曠古未有,讓周邊諸國如何看待我大宋朝廷?”魏了翁接話答道,“無非是無恥二字!”

這時冉璞問,“三位大人,難道當時世人都不喜歡宰相韓侂胄發動的北伐嗎?他們不想要光複中原嗎?”真德秀回答道,“當然不是。當初韓侂胄開始掌握大權時,為了爭取人心,提出的口號就是抗金。一批士人如辛棄疾、陸遊、葉適等都非常支持北伐。而且寧宗對朝廷對金的屈辱地位一直不滿,也大力支持韓侂胄的抗金政策。”

冉璞不解,問道,“那為什麽後來人們稱呼韓侂胄為國賊呢?”魏了翁回道,“這個問題很好。倘若韓侂胄純粹是為了光複中原的理想而戰,人們當然會給他恰當的評價。可惜他的所作所為,無一不是為了一個‘私’字。他因為怨恨之前的宰相趙汝愚沒有給他節度使的官職,就汙蔑說同姓擔任宰相,社稷不安,挑唆寧宗罷免了趙汝愚。因為趙汝愚親近理學,便指稱理學為偽學,以此打擊趙汝愚周圍的大批理學人士。朱熹、彭龜年、黃度、楊簡和呂祖儉等一大批士人獲罪被貶。在他掌權之後就開啟了臭名昭著的‘慶元黨禁。’凡與他意見不合者,都被稱為“偽學之人”予以貶斥。後任宰相留正因與韓侂胄不睦,被他唆使同黨劾以‘引用偽黨’的罪名罷官。然後大肆任用私人,即使是對金作戰,他所用之人也多為自己一黨私人,哪怕是無能平庸之輩。他甚至重用了吳曦這樣的狼子野心之人,如此用將,他的北伐怎能不敗?”

真德秀說道,“我記得那時你上了一道疏,認為國家紀綱不立,邊備廢弛,人才衰弱,國家之急在於內修,如果倉促北伐,必遭失敗。真是先見之明啊!”趙汝談笑著接過話,“那時有一個禦史徐柟,為了討好韓侂胄,就彈劾你魏大人‘對策狂妄’。奇怪的是那韓侂胄卻並未對你做任何處置。”魏了翁也笑了,“恐怕是吸取了袁紹對田豐的教訓罷。”

冉璡問道,“那麽史相又如何取而代之的呢?”趙汝談回答,“朝廷裏有主戰派,必然就會有主和派,當然,很多官員也會在兩派中間見風搖擺。而我們這位史相,一直是堅定的主和派。那時他擔任禮部侍郎,跟你們真大人一樣。”眾人聽到這裏,都笑了。

趙汝談繼續說道,“那韓侂胄北伐慘敗,朝中主和的官員就四處聯絡開始倒韓,今天的史相,就是他們的領頭人物。韓侂胄的侄孫女韓皇後去世後,中宮之位空缺。當時楊貴妃和曹美人都很受寧宗寵愛,因為楊貴妃喜歡權術,韓侘胄就向寧宗建議立性格柔順的曹美人為後。但寧宗沒有采納他的意見,立了楊氏為後。因而楊皇後對韓侂胄心懷不滿,跟其兄楊次山以及史彌遠聯合,共同反對韓侂胄。史彌遠秘密上書寧宗,請殺韓侂胄滿足金國的要求,以平息戰爭。楊後又讓皇子趙詢上書,說韓侂胄再啟兵端,對國家不利。

寧宗對這些都沒有理睬。被逼無奈,楊後、楊次山和史彌遠秘密定下計策,由殿前司公事夏震等人,在韓侂胄上朝時突然襲擊,將他截至玉津園夾牆內暗殺,事後才奏報給寧宗。韓侂胄被殺後,軍政大權都歸楊後和史彌遠掌控。隨後,朝廷完全滿足了金國的無理要求,將韓侂胄等主戰派核心人物的頭顱,派使臣王柟送到金國;並且全部接受了金國提出的其他勒索條件。”

一直沒有說話的宋慈突然說道,“我聽說秦檜主和時候,派遣使臣王倫,幾次出使金國,堅貞不屈,他更上疏朝廷請斬秦檜以謝天下,世人都非常敬佩他;這個王柟就是他的兒子罷,竟然帶著韓侂胄等人的首級和銀三百萬兩請和。這父子是一戰一和,差別如此之大?”

冉璡接話說,“是啊。晚輩曾經聽過一句話:高宗之朝,有恢複之臣而無恢複之君;孝宗之朝,有恢複之君而無恢複之臣。我總覺得大臣們一直以來,總在爭論是戰是和,卻往往說多做少。而作為朝廷,應該做多說少,甚至可以隻做不說。隻要確定以恢複中原,作為幾代人最重大的戰略目標,上下齊心,時刻厲兵秣馬,到時自然就會有恢複之臣,君也自然就會是恢複之君。我們大宋不缺人才,所缺的是上下一心,和選人任才之道。”魏了翁聽了這話,拍案叫好,說道,“真大人,你的手下當真是人才濟濟,這番話的確是一語中的。”

真德秀看著宋慈冉璡冉璞三人,心裏很是高興。忽然想起宋慈明日就要返回,於是對宋慈問道,“你們今日勘案可有收獲?”宋慈就把今天的發現簡短地介紹了一下,魏了翁好奇地問道,“什麽樣的箭頭,能否現在畫給我看看呢?”

於是宋慈走到書案旁,又畫了一副下午的箭頭草圖,魏了翁接過一看,說道,“這種箭應該是禁軍專用的,那夏震沒有告訴你嗎?”趙汝談奇道,“你如何知道?”魏了翁笑著說道,“你別忘了,我曾是武學博士啊,對朝廷的各種武器規格最是清楚不過。”

宋慈冉璡和冉璞三人互相對視了一下,都在想,夏震為何要隱瞞這一重要信息呢?冉璡就告訴了三位大人,今天下午夏震隱瞞了實情,他不願意別人知道這個事實。然而現在很清楚了,殺害夏澤恩的凶手可能就隱藏在禁軍之中。

真德秀詫異地自言自語道,“如果禁軍中有人殺害了殿帥的侄子,這是衝著他夏震去的,還是另有玄機呢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