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十五章嘉定和議(一)
自從真德秀一行人搬進了孤山延祥觀的那個院子,眾人都非常喜歡這個居所,真德秀說以後就稱這裏為延祥居好了。然後眾人又是忙亂了幾日,一切才井井有條起來。冉璞得空趕緊向真德秀告假兩日,趕往湖州去找謝瑛。
然而在湖州謝府並沒有找到謝瑛,而且謝府幾乎已經空無一人,隻有一個老者在照看著這個空****的院子。老者告訴冉璞說,上月謝瑛和謝安曾經回來過,待了幾日,把所有傭仆雜役全部遣散,然後就把這所宅子賣給了當地一個富商。冉璞問之後她們去了哪裏,老者回答他也不知道,不過大家都說她們去了臨安。冉璞心想,謝大人被關在了臨安,她們必須要去照應的。於是隔日清晨又飛馬奔回臨安。
冉璞回到了延祥居,正要往裏麵進,隻見冉璡正陪著一個人向外走出。冉璡看到冉璞回來了,就停下腳步,跟冉璞說道,“正好你回來了,我給你介紹下,這位就是真大人跟我們說過的,他以前的學生,宋慈宋先生。”又對宋慈介紹道,“這是我的兄弟冉璞,剛剛從湖州趕回來。”冉璞見此人中等身材,麵貌清瘦,蓄著黑髯,雙目有神,正麵帶笑容看著自己,冉璞施禮說道,“久聞宋先生之名,今日才得相見,真是幸會!”宋慈回禮道,“您客氣了。”冉璡接著說,“真大人讓我們現在到臨安府去,知會一下少尹吳全大人,聖上已經同意我們同他們一起勘查夏澤恩的案子。你先好好休息一下,到時我們必須一起去的。”冉璞點頭答應。
冉璡與宋慈來到了臨安府,呈上真德秀寫給吳全的公函。吳全讀後心裏不悅,問宋慈道,“此案我們正在勘查當中,你們真大人從江西把你調來參與此案,甚至於不惜驚動了聖駕,是否因為心存疑慮,還是你真有過人之處?”宋慈正要回答,冉璡拉了一下宋慈的衣襟,然後拱手回道,“請吳大人無須多慮。此案實在非同小可,聖上對禦前禁軍統領被害,深感震驚與憤怒。隻因有傳言說是真大人部下涉案,這必是有人背後散布謠言,混淆視聽。所以真大人向皇上請命,派我等幫助吳大人共同勘案。希望能早日破案,給死者一個公正,還朝廷一個真相。我聽說吳大人最是公忠體國,一定能夠理解皇上和真大人的一片苦心。”吳全聽他話說得周到,心裏也舒服了不少,於是吩咐主簿把此案的卷宗全部拿來,交給了冉璡,說道,“你們可以在此處查閱,隻是不可帶走。”冉璡點頭答應。
於是兩人開始閱讀卷宗,宋慈首先查閱仵作驗屍格目,發現隻有兩具屍體簡單的刀傷記錄,胸口傷痕一寸,深約兩寸有餘。於是問道,“主簿大人,可否把當日的仵作請來。”主簿答應,過了一會仵作過來。宋慈問道,“我剛看了你的驗屍底單,隻有所傷部位和傷痕尺寸,為何沒有致死原因,傷口形狀,凶器推測,以及血痕檢驗和解剖記錄呢?”仵作答道,“那日到達現場,已經是深夜了,雖然點了火把,仍然視線不清。隻好把屍體帶回衙門,過後我們就諸事纏身,就連這底單還是後補的。”宋慈不悅,說道,“我父親做節度推官二十餘年,經常說:獄事莫重於大辟,大辟莫重於初情,初情莫重於檢驗。凡推案有失,定驗之錯,多源於檢驗過於草率。你們說已經檢驗了傷口部位,那麽如何證明那兩人被何種利刃所傷呢?現在這個驗屍格目,又怎麽可以作為呈堂供證呢?”仵作被宋慈說得啞口無言。
吳全和主簿在一旁聽了,都暗暗稱是。這時宋慈對吳全說道,“吳大人,目前這些卷宗還缺很多東西,我們需要重新驗屍和搜索現場。”吳全麵有難色,回道,“再去搜索現場沒有問題。隻是那兩句屍體都已裝殮入棺,而且並不在一處。那死去士兵的遺體倒是問題不大,可以隨時打開驗屍。但是打開夏澤恩的棺槨,隻怕有些難處?”冉璡問道,“大人的意思是不是,要事先征求殿帥夏震的同意才行?”吳全點頭說道,“正是此意。恐怕至少要等到明天。”冉璡回答說,“既然如此,能否請大人派人給我們領路,我們這就去凶案現場察看一下。”吳全就爽快地答應了。於是冉璡宋慈隨同臨安府的捕快,當即趕往臨安通往湖州的官道凶案現場。一直忙到了子夜,才回到延祥居。
第二日清晨,宋慈冉璡冉璞三人就出發趕往了臨安府,臨安府的捕快和仵作到齊後,眾人一起趕往臨安城外,很快就到了郊外那個士兵的埋葬地點。捕快們用帶來的鐵鍁挖掘,起出了棺材,用撬棒撬開了蓋板,這時一陣屍體腐敗的臭氣四散撲鼻而來,捕快們被熏地紛紛後退。過了好一陣,氣味才慢慢散去。宋慈戴上準備好的麵罩鼻塞,換上專門準備的黑色布袍,走到屍體近前,仔細觀察起來。那屍身尚未完全腐壞,胸口傷痕還可以清楚看見。宋慈讓捕快幫忙,將屍體抬出,然後從隨身的工具箱裏拿出刀鋸,隨即蹲在腐敗的屍身旁邊,將屍身衣物剝去低頭細細察看。宋慈用小刀挑開傷口後,一陣屍臭突然噴出,捕快們無不作嘔散開,隻有冉璡冉璞仍然站在一旁細觀。
隨行的仵作覺得好奇,也走上前去,瞪大了眼睛觀察著宋慈的一舉一動,他從來沒有見過還有這樣的官差如此驗屍,好奇心驅使了他上前幫忙。宋慈將傷口徹底挖開後,仵作大呼一聲,“啊,原來是這樣。”眾人聽到他驚呼,上前圍觀,宋慈將胸前傷口擴開,對眾人說道,“大家請看,裏麵還有很深的傷口,而且部分血肉被凶器拉出。”仵作問道,“依先生看,這是怎麽回事呢?”宋慈說道,“如果死者生前被利刃所殺,則傷痕肉闊,花紋交出,血跡四散;看這裏肉痕齊截,且衣物並無太多血跡,這一定是死後假作利刃痕跡。再看裏麵傷口洞穿,且穿透過深,這一定不是刀傷致死,而是利箭。”眾捕快聽到這裏,一陣驚呼。
這時宋慈又開始驗看裏麵的箭傷,過了一炷香工夫,宋慈滿意地讓仵作和捕快們將屍體複原,放回棺槨。冉璡冉璞也走過去,幫助宋慈清理完畢,眾人這才返回臨安府。臨安府主事的吳全已經接到通報,說宋慈他們有重大發現,於是就等候在衙門。宋慈等人一進衙門,吳全趕緊上前詢問,宋慈就將驗出的情況寫了下來,呈給吳全。吳全看完,倒吸了一口涼氣,問道,“宋先生,按照你的說法,統領夏澤恩也可能是被人暗箭射殺?”宋慈點頭說道,“有這種可能,但是還得先驗看屍體,才能下得結論。”至此,冉璞的嫌疑已經完全洗脫,因為冉璞從來就沒有配帶使用過任何弓箭。
吳全知道這個發現很是要緊,趕緊趕往禁軍大營,找到了殿帥夏震,把剛才宋慈驗屍的發現通報了一遍。夏震聽吳全請求開棺,要再次驗屍夏澤恩,本想一口拒絕,但想到侄兒死因不明,凶手至今尚未抓到,於是就答應了要求。夏震親自帶路,吳全領著一班衙役,宋慈冉璡冉璞等一行人隨行來到了夏澤恩墳塋前。夏震讓人焚香,鋪上祭品,然後自己祭奠了一番,這才讓臨安府捕快們起出了棺槨。宋慈按照剛才一樣的做法,仔細驗看了夏澤恩屍體上的傷口,點頭對吳全說道,“沒有錯,也是箭傷致死。”一旁的夏震聽講夏澤恩是被一箭致命,心想如此箭法高超之人,應該不是普通刺客,難道會是個士兵,甚至軍官嗎?自己在軍中的結怨不少,究竟是誰呢?為何要報複在侄兒身上?
正在胡思亂想之時,眾人已經收拾完畢,吳全走過來對夏震說道,“殿帥,現在我們要返回衙門了,大家一起去判斷案情如何?”夏震點頭答應。到了衙門,眾人都圍著宋慈,滿懷希望他能發現新的線索。這時,宋慈坐了下來,開始拿筆畫起了一個圖樣。
畫完了以後,眾人一看,是一個四棱錐箭鏃,前端棱行錐體約長有寸半,錐體後端還有小刺。夏震問道,“宋先生,那箭頭果然有這麽長嗎?”宋慈點頭,說道,“凶手所用之箭,箭頭至少也有如此長度,重量在三錢左右,其名為破甲錐。整箭有可能就是這裏常見的風羽箭,隻是箭頭稍長。凶手目力精準,箭法高超,臂力至少在二百斤之上。”這時夏震有些麵色發白,他知道如此長的特製箭頭當然是禁軍才用,民間或者普通的廂軍士兵怎麽可能有此物?難道凶手就藏匿在宿直禁軍之內?
吳全此時已經對宋慈非常尊重了,問道,“請教先生,下麵該如何做呢?”宋慈想了想說道,“我暫時也沒有想法。恐怕,還是得從源頭查起。”吳全又問,“什麽是源頭?”宋慈問夏震,“殿帥請教了?”夏震回答,“先生請講。”宋慈問道,“那日,夏澤恩去城外,究竟為了何事?”夏震並不知道冉璞此時也在此處,回答道,“據他的手下說,他們是去追捕一個參與了湖州叛亂的要犯,一個叫作冉璞的人。”宋慈詫異地看了一下冉璞。
這時冉璞挺身而出,說道,“殿帥,我就是冉璞。在下並不是什麽要犯,更沒有參與湖州叛亂。恰恰相反,湖州之亂的首犯之一潘甫,就是在下擊斃的。”
於是眾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冉璞身上,氣氛頓時緊張起來。冉璡趕緊說道,“各位,真大人已經向皇上稟明了此事的完整經過,皇上知道冉璞有功無過,跟此案無關。”宋慈明白了,一定有很多事情發生過,對冉璞問道,“聽起來,那日夏澤恩是為了你而出城的?”冉璞回道,“夏統領跟在下在湖州發生過誤會,但遠遠未到要相互殺人報複的地步。”於是就把湖州發生的衝突,以及那日他離開臨安的行程,簡短地敘述了一遍,冉璞繼續道,“在下一直感到疑惑的是,夏統領如何知道我在臨安,並且對我的行程如此了解?”
這時宋慈拿起了書案上的筆,沾了沾墨,在紙的右邊寫下臨安兩個字,下麵劃上一個圈;然後在圈的左邊也劃上一個圈,上麵寫了湖州兩個字;最後紙的左下寫了潭州幾個字,又劃上一個圈。宋慈說道,“現在看起來,這個凶手似乎跟三地有關。”然後轉頭對冉璡冉璞說道,“請你們二位想想,你們在這三地,尤其是在湖州,是否遇到過可疑之人?”冉璞搖頭。
此時夏震正在尋思著,疑犯肯定在禁軍裏麵,是否要將這個疑點說給宋慈?而宋慈又說道,“如此善射之人,恐怕即使在禦前禁軍也是不多。”二冉突然靈機閃現,不約而同地脫口而出,“難道是他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