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十二章君臣對話(二)

理宗看著真德秀,問道,“還有幾件事情,要問下真師父。”真德秀回道,“陛下請問。”理宗問道,“真師父可曾寫信給濟王?”真德秀對這件事情已有心理準備,語氣堅決地回答,“陛下,臣從未寫過任何書信給濟王?”理宗又問,“可曾派人到過濟王那裏?”真德秀回道,“有的,就是最近。”於是把有人冒充濟王來使,到潭州送了一封假書信給他,然後派冉璞等人到湖州查訪此事,恰好遇到湖州兵變,就幫助知州謝周卿一起平叛的全部經過,講給了理宗。理宗聽了默然不語,過了片刻,問道,“那封寫給你的假書信,現在哪裏?”真德秀回道,“臣當時就當著那假使者的麵,燒了那信。”理宗想真德秀說的應該是實情。又問道,“你的部下又是怎麽回事?如何卷入夏澤恩被殺一事?”真德秀就把夏澤恩跟冉璞之間的事情,簡略地敘述了一下,並且向理宗保證,冉璞不可能是殺人凶手。

理宗比較了一下真德秀的和謝周卿的說法,發現大致相同,於是判斷他們說的都是真話。那麽夏澤恩被殺一案,就更加可疑了,理宗不禁皺起了眉頭。真德秀見理宗皺眉,心想自己難道哪裏說錯話了嗎?理宗又問他,“你說臨安府加上禁軍統領彭壬,他們能勘破夏澤恩被殺案嗎?”真德秀回道,“臣沒有把握。幾天前,臣上疏請陛下調遣臣的學生宋慈來參與此案,如果有他在,把握會大些。”理宗詫異道,“朕還沒有看到過這個奏折,宋慈是誰?他有能力破此案嗎?”真德秀回答,“宋慈是臣的一個學生,他對刑獄勘案很有辦法,現在在江西任職。”理宗答應了,說道,“行,那你去辦罷,就借調他來臨安幫忙。”

然後理宗又問了真德秀整個荊湖南路的一些情形,最後,理宗提醒真德秀道,“真師父,你離開臨安已久,如今剛回來,恐怕對朝裏情形尚不熟悉。禮部侍郎一職,官階尚可,卻管不了多少事情。我看這也不錯,師父可以避免卷入那些是非當中。尤其是牽涉到史丞相的事情,真師父你須謹言慎行。朕的意思是:不要讓朕夾在中間為難。而且,真師父不要忘了,你已有重任在身。”真德秀允諾說道,“臣謹記皇上之言。”於是理宗讓小太監董宋臣將真德秀送到宮門口。江萬載今日當值,又將真德秀送回了驛館。

真德秀回到驛館時候,已經是深夜了,卻發現驛館廳內依然有燈燭點亮,望見是冉璞回來了,正在和冉璡交談。看到真德秀從外進來,冉璡冉璞起身迎候,真德秀問冉璞道,“見到謝大人沒有?”冉璞跟冉璡對視了一眼,然後稍顯焦急地說道,“大人,他們出事了,謝大人一家都是蹤影全無,我下午一直在到處打聽,知道他們的人隻說搬走了,卻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,也不知道搬去了哪裏。”

真德秀狐疑地說道,“謝大人是湖州府的知州,朝廷地方大員,怎麽會憑空消失?更何況是一家子的人呢?”冉璡問道,“有沒有可能謝大人已經被秘密關押了呢?”冉璞回憶說道,“我離開臨安之前,謝大人是跟禁軍侍衛江萬載一起去了刑部。”真德秀對冉璞說道,“剛才就是江萬載送我從宮裏回來的。這樣吧,明日我去一趟刑部,問問那裏的堂官是否知道謝大人的行蹤。你不要焦慮,明日你也可以去找一下江萬載,就說是我讓你去找他的。”

這時,冉璡提議說道,“大人剛剛從潭州到達臨安,一舉一動都有人關注。如果隻是為了這件事情,我建議大人不要去刑部。可以請別人代為打聽如何。”冉璞說道,“兄長說得有道理。不過,大人您也有一個理由可以去刑部,就是帶上我去一起刑部,解釋上回他們發給真大人關於夏澤恩命案的公函。”真德秀想了一下,說道,“皇上已經把此案交給了臨安府和禁軍統領彭壬,我已經向皇上提議借調我以前的學生宋慈,前來幫助偵破此案。”冉璞接話說道,“那太好了,我認得禁軍統領彭壬,明日我去找他和江萬載就順理成章了。大人,您且等我的音訊,然後再作打算如何。”真德秀覺得這樣的安排似乎也可以,可冉璡心裏隱約覺得有些不妥。

此時,不光真德秀他們還未休息,宰相府裏史彌遠也未休息。他的眼線遍布臨安,基本都由管家萬昕派出,然後向萬昕匯總再隨時向史彌遠匯報。真德秀剛到臨安起,一舉一動都被他的眼線監視了。哪幾位大臣見了真德秀,什麽時候見的,萬昕都詳細記錄在案,以備史彌遠發問。當他得知宮裏有人來接真德秀見駕時,馬上向史彌遠報告了此事。

史彌遠剛開始對這件事情並沒有太放在心上,畢竟皇上年輕,毫無經驗,還沒有開始理政;那真德秀雖然頗有些人望,可是他一寸權也沒有,如何能威脅到自己呢?後來宮裏傳來消息,說皇上稱呼真德秀為真師父,兩人甚為親密地談了有一個多時辰。這讓史彌遠有點多疑了起來。他認為皇上的師父隻有兩人,鄭清之和餘天錫,哪裏又冒出了一個真德秀?

然後仔細回憶了一下,他明白了,在理宗即位前,真德秀擔任過太學博士,的確曾經做過他的講讀師父。但這也不過是例行公事罷了,可是理宗如此認真,這裏會不會有什麽特殊目的呢?史彌遠覺得真德秀對他唯一的有力威脅,就是他的民望實在太高,而且在滿朝官員中的威望也很高。這次潭州萬人空巷地送別真德秀,消息傳到朝廷來,一下子將真德秀的官聲抬地非常之高。這讓史彌遠很不舒服,他自己從來就沒有過這樣的名聲。雖然他在其他官員麵前對此不置一詞,可是心裏非常忌憚真德秀這樣的清流領袖,這樣的人比當年的韓侂胄更難對付。去對付真德秀這樣的人,可能會遭到清流們的集體非議甚至彈劾,而老百姓也會被煽動起來反對自己。真德秀不貪財,收買不了他;為人又謹慎,很難抓到他的把柄讓禦史去彈劾他。總之,真德秀的確是一個讓他撓頭的人物。

可是真德秀有一個實力強大的對頭,就是莫澤。他隱約有一個印象,莫澤正在執行一個針對真德秀的行動,可具體如何,他從來沒有去問過莫澤。最近真德秀風頭如此之健,是有必要殺殺他的銳氣了。史彌遠叫來了萬昕,問道,“莫澤有多久沒有來府上了?”萬昕遲疑了一下,他不知道史相究竟想問什麽,就實話實說道,“史相,他應該有大半年沒有來過了。”史彌遠想了一會,說道,“明天你去把莫澤叫過來。梁成大、趙汝述和李知孝也來罷,該讓他們做些事了。”

第二日早晨,趙汝談很早就來到了驛館,要帶真德秀去那兩處宮觀看看。真德秀說他得去禮部了,趙汝談說,“真大人你剛剛到,還沒有安頓好。皇上給了你三天假期,讓你在臨安先安頓下來,總不能讓你住在驛館,往部裏去辦公罷。”真德秀說道,“這也不妨事的。”趙汝談笑道,“真大人勤於公事,可你這些手下人總得先準備好罷,他們現在可連禮部在哪裏都搞不清呢。”聽到這話,真德秀也笑了,說道,“那好。不過我們先去一趟吏部罷,我需要辦幾件事情。”然後真德秀想叫上冉璡隨他一同去,冉璡說不放心冉璞,準備陪同他一道去找彭壬。真德秀就吩咐他們遇事要小心,冉璡點頭答應。

冉璡冉璞問驛差借了一幅本地圖本,然後按圖指示前往皇城大內禁軍軍營,路上冉璡對冉璞說道,“到了那裏後,還是我一人進去罷,你暫且在外麵等待。”冉璞問道,“兄長,這是為何?”冉璡說道,“那被害的夏澤恩是禁軍殿帥夏震的侄子,如果今日夏震在場,他豈能輕易放你走脫?”冉璞懷疑地說道,“兄長多心了罷?真大人已經向臨安府行文,解釋了我並非凶手,昨日真大人又向皇上講明了此事。更況且夏震沒有任何憑據,又怎敢隨意抓人呢?”冉璡搖搖頭說,“對這些人,最好還是按最壞的可能作準備。你想,那夏澤恩倘若是個心地坦**之人,又怎會對你糾纏不休,以至於莫名送了性命?夏澤恩做事如此,那夏震可想而知。”冉璞心想這話也有道理,於是指著旁邊一茶館說道,“兄長說的對,我就在那茶館裏等著,兄長你千萬小心!”冉璡點頭別過。

冉璡到了禁軍大營門口,請小校通報,新任禮部侍郎真德秀派遣冉璡有公事來找統領彭壬或者江萬載。小校進去了一會,回來說彭將軍今日不當值,江萬載請冉璡進去說話。於是將冉璡領了進去,此時江萬載穿著盔甲,站在宮門口,領著一隊禁軍士兵正在執勤。見到冉璡他們走了過來,做了一個手勢讓士兵們繼續執勤,自己則走到冉璡他們跟前,問道,“你是真大人差來的?”冉璡拱手說道,“正是,在下冉璡,上回將軍見過的冉璞,是在下的兄弟。”江萬載聽了這話,認真地打量了一下冉璞,見他身著灰袍,頭戴方巾,是一個典型的書辦模樣,問道,“那冉璞現在哪裏?真大人差你來有什麽事?”

冉璡聽他問話,似乎有追查冉璞的意思,就說,“將軍可知真大人已經發了公文給臨安府,說明了冉璞在臨安的經過,他並沒有涉及夏澤恩將軍被害一案。”江萬載回道,“我已聽說了此事,不過最好能見到他本人,有些話想問他。”冉璡聽了這話,覺得這個江萬載還是個通情達理的,說道,“真大人得知皇上已將此案交給了臨安府和禁軍統領彭壬將軍,昨日已向皇上推薦了他的學生宋慈,他頗有些刑案的經驗特長,一定可以助力勘破此案。幾日之內他應該可以趕到臨安。”

江萬載疑惑地問,“先生今日來,就是為了告知在下這個消息?”冉璡笑了說道,“真大人得知那日原是將軍想要捕拿冉璞,湖州知州謝周卿大人已向將軍說明了事實,然後謝大人跟將軍一起去了刑部,是不是這樣?”江萬載回道,“正是如此。”冉璡問,“那麽為何謝大人及其家人到昨日蹤影全無?”江萬載這時明白了,原來他是來問這件事情的。江萬載雖然不認識真德秀,卻已經聽說了他的一些事情,對真德秀的印象不錯,所以也願意告訴冉璡,“你可以回複真大人,謝周卿大人因為湖州任上辦差不力,被參瀆職,那日就被刑部收押候審,目前湖州的案子正在三司會審當中。”這話證實了冉璡的猜測,就說道,“多謝將軍。將軍如果想見冉璞了解情況,可以現在跟隨我去,不知將軍是否可以離開片刻?”

江萬載此人非常精明,一聽這話就知道冉璞一定在外麵等他,之所以不跟冉璡一起進來,是怕節外生枝,防止出現意外。於是笑了說道,“先生此話為何不直說,耽誤這許多工夫。”江萬載就跟手下的禁軍士兵交代了一下,跟隨冉璡出了宮城。

兩人進了那茶館,冉璞正在裏麵等待,看到冉璡和江萬載過來,就起身致意,“將軍別來無恙?”江萬載見正是冉璞,就直接問道,“我們長話短說罷,請你把那日我跟謝大人離開之後,直至你回到潭州之前發生的事情,詳細敘述一遍如何?”

於是冉璞就仔細地把那日發生的事情講述了一遍,江萬載又問了冉璞在臨安城外官道上的許多細節,與他跟彭壬對實地的勘查比較了一番,心裏覺得冉璞所說都是實情,可是夏澤恩和他的親兵兩人究竟如何被人殺死,是格鬥不敵被殺,還是被人偷襲,或者還有其他可能,凶手殺害夏澤恩的目的到底為了什麽,這中間還有很多疑團沒有解開。江萬載對冉璞說道,“我們統領彭壬將軍,很快就會去找閣下的,希望閣下這幾日內不要離開。”冉璞回道,“沒有問題。在下也想見一次彭將軍,如果有可能,我們是否可以一起驗屍呢?說不定我們可以發現一些線索。”江萬載立即回答,“這個沒有必要了罷,臨安府的仵作已經檢驗過了,你們要是想看驗屍格目,可以到臨安府去要。”冉璞答道,“等宋慈來了,我們還是應該再檢一次。雖說死者已經蓋棺,可是為了盡早抓到凶手以慰藉死者,給皇上和殿帥夏震一個交代,這是我們應該做的,你看是不是呢?”江萬載想了一下說道,“此事我肯定做不了主,須得殿帥同意才行。我回去後會向他請示,你們就等我的通知罷。”說完徑直離去。

隨後冉璡把關於謝周卿的情況告訴了冉璞,雖說已有預料在先,冉璞卻不知道謝瑛她們這些日子都經曆了哪些變故,內心充滿了擔憂,他實在太想立刻找到謝瑛了。冉璡分析道,“謝瑛她們此時應該還在臨安,隻是搬到了另一個住所。聽你說過,原先那個住處是欽差餘天錫在湖州時派人安排的,可是她們到了臨安後情況變化了,謝大人現在身陷囹圄,又如何再住在那裏呢?”冉璞也覺得應該是這樣的,說道,“那麽當務之急是找到她們的住處才是。”冉璡點頭同意。可是京城如此之大,該從何處尋找呢?冉璡說道,“既然謝大人關押在刑部,謝家家人總會探監的,我們到刑部大牢去打聽罷。”於是兩人匆匆離開茶館。

江萬載回到禁軍大營後,正遇著殿帥夏震,就向夏震稟告了剛才見到冉璡冉璞的事情。誰知夏震一聽勃然大怒,下令道,“你現在立即去,帶些人把那個冉璞抓住,送到臨安府關押起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