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十章赴任臨安(二)
真德秀一行人沿著長江順流之下,輾轉進入蘇州府嘉興府的槽河,最後到達了臨安。一行人下了船就發現已經有車馬前來迎接了,為首的兩個官員正在交談著,他們是魏了翁和禮部郎官趙汝談,這兩人,一個是真德秀的誌同道合的多年好友,另一個是聞名於士人的“二趙”其中的趙汝談,趙汝讜的兄長。因真德秀前來接任禮部侍郎,趙汝談是禮部郎官,他作為禮部的代表前來迎接,順便幫助真德秀安頓下來。真德秀剛剛從船上下來,一下子就看到了兩人站在人群的前麵,趕緊走上前來,三人熱情地互致問候。
真德秀問兩人,“二位大人,你們如何知道我今日到達?”趙汝談微笑著回道,“我是禮部郎官,真大人就要接任侍郎之職,作為部裏的同僚,豈有不關心之理?真兄經過的地方發來的邸報,我每天都是看的,因而知道今日到達。”真德秀表示非常感謝。
旁邊的魏了翁笑道,“你真大人還在路上,就已經驚動了臨安啦!”真德秀詫異地說道,“此話何意啊?”魏了翁說道,“潭州民眾給你送行的盛大場麵,早就傳到朝廷了。民意就是官聲,真大人,如今你在朝裏的聲望是如日中天啊!”真德秀連連說道,“慚愧,慚愧。”趙汝談說道,“真大人無須自謙,你這是給我們士人長臉啊。知道聖上對此事如何評價的嗎?皇上說,‘有真大人在,是我朝之幸。’由此可見皇上對你的看重!”真德秀正要說聖上過譽了,魏了翁卻笑著說道,“聖上如此褒獎真大人,隻怕有人要不高興了。”真德秀和趙汝談都明白他說的是誰,三人會心地笑了。魏了翁說的當然是宰相史彌遠了,如果朝裏有官員在民間的聲望太高,甚至超過自己,作為宰相的他能高興起來嗎?
三人說說笑笑,走到了官轎旁邊,真德秀說道,“魏大人,趙大人,我離開臨安這許久時間,很想再仔細看一看這臨安街市的風光,而且坐船久了,很想走走。二位就陪我走一走如何?”魏趙二位欣然答應,於是三人並肩朝著臨安的外城走去,各自的隨從也都跟在後麵。
從運河碼頭走向臨安外城,行人越來越多,走到城北武林門時候,人群已經開始變地擁擠,街道上的攤販吆喝聲,來往行人的交談聲,穿梭行走的車馬聲,此起彼伏,好一副繁華熱鬧的太平景象。到了武林門,人們見到這麽多官員走來,官轎卻跟在後麵,知道是外地大員進京城來了。當人們得知是真德秀回朝的時候,都走近了來,想看一看名氣如此之大的真德秀究竟是什麽樣子。眾人見到真德秀身材修長而板正,麵容白皙,三綹胡須,氣質儒雅,絲毫不擺官員的架子。人群中隻要有人高喊“真大人”,他一定揮手致意。人們都在迅速傳言,這真德秀大人果然名不虛傳,於是行人紛紛地聚集過來,以至於武林門那裏被人們圍得水泄不通。這是三人始料未及的,魏了翁笑著說,“我原來以為,隻有潭州人喜歡你真大人,看來我是大錯了。”趙汝談也說道,“真大人剛回到臨安,就有這種場麵。民望如此之高,可見名不虛傳。隻怕皇上和朝中大臣們全都料想不到啊。”
趙汝談領著真魏二位走進了附近的一個官驛,驛差見突然進來這麽多人,趕緊上來侍候。趙汝談跟驛差交代,這是回京的真大人,要在這裏臨時住上幾日。冉璡冉璞則招呼眾人將行李分別卸下,一時忙地不歇。
真趙魏三位大人則在客廳裏喝茶敘話。趙汝談對真德秀說道,“真大人權且在這裏住上幾日,我們禮部管著許多宮觀,有一些附屬的院落暫時空閑,西湖東岸的顯應觀和孤山的延祥觀都有空置院落,我已經命人去打掃了,真大人你抽空去看看,挑一處滿意的搬過去罷。”真德秀連忙擺手,說道,“我怎麽可以住到這些地方呢?”趙汝談笑道,“真大人不要推辭,這是皇上給你的恩典。真大人,你現在是聖眷正隆啊!”真德秀這才明白,原來皇上對自己真的非常關心,內心不由得充滿了感激。趙汝談繼續說道,“真大人到禮部來,而我馬上卻要改任了,真是不巧。離任之前我能給真大人幫一點忙,這是我的心意,也是我兄弟趙汝讜的心意啊。”真德秀雖然跟趙汝讜一直有書信來往,卻不知道他的近況如何,聽趙汝談主動提起趙汝讜,於是就詢問了一陣他那裏的情形。這時,魏了翁跟趙汝談提議去找個酒肆,兩人一起給真大人洗塵接風,趙汝談連說好好。於是三人走出館驛,尋了一個安靜的酒店,在那裏暢快地邊飲邊聊。
酒過三巡,魏了翁說道,“真大人,你可知最近湖州之事?”真德秀知道他肯定要提起此事,點頭說道,“我已了解了大概經過。”魏了翁憤然說道,“臨安盛傳,濟王乃是被丞相史彌遠授意餘天錫殺害的。濟王有功無過,此事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冤案,沒有天理,沒有人情。現在皇上態度含混不明,隻是讓刑部大理寺禦史台三堂會審。這裏還有多少重重黑幕,恐怕永遠不能揭開了。”真德秀慨然回應,“魏大人,我等乃是理學中人,斷斷不能容許此等事情發生在我大宋朝廷。隻是茲事體大,我們還得從長計議,千萬不能意氣用事,那樣反而會落入別人的圈套。”
趙汝談點頭說道,“早就聽聞真大人以直諫聞名,聽得這一番言語,才知真大人其實也是老成謀國啊!魏大人,此事我們還得聽從真大人的主張。”魏了翁仍然餘怒未消,說道,“且看看他們如何審理此案罷。我、洪谘夔和胡夢昱等等都已經準備好具表彈劾餘天錫了。”趙汝談勸道,“現今皇上態度未明,又有人狼顧在側,我勸你們暫時不要上表,得謀定而後動。”魏了翁正色說道,“似這等鬼蜮伎倆,倘若皇上曖昧袒護,我們還須窺測君心嗎?這便是坐視‘君心不正’。倘若君心不正,則朝廷不正,遲早禍及社稷啊!”真德秀歎道,“鶴山兄說得非常對,我最近寫書有一句話:帝王之治,未有不本之身而達之天下者。皇上潛邸之時,還有濟王趙竑,我都給他們做過講讀師父。兩位曾經的皇嗣子都是天性聰慧而淳樸。如今聖上再命我做侍讀,而我一定要向皇上推薦鶴山兄,依我看,你比我更適合做這個侍讀。”
這時,趙汝談笑著說,“魏大人,真大人,你們二位都是現在朝中大臣裏少有的清流君子,剛才所言都極有道理。我認為魏大人說的是‘本’,而真大人說的從長計議,就是‘策’,這兩個都是缺一不可的。對了,魏大人,你可能不知,現在除了湖州之案外,還有一樁驚天大案正在被刑部按著。這件案子跟真大人密切相關。”
真德秀知道他說的是私鹽大案,可魏了翁毫不知情,一聽趙汝談那樣說,馬上就問真德秀到底何事。真德秀就把潭州私鹽大案的詳細經過敘述了一遍,魏了翁聽了大怒,用力地拍打桌子說道,“這麽多官員糜爛如此,居然還身居高位,現在的朝事真是不堪再問了!”趙汝談勸慰道,“魏大人,真大人他們如此辛苦,終於將這個案子拿下了,現在正需要我們繼續跟進,將此案的罪魁禍首繩之以法,才可以肅清朝堂風氣啊。”魏了翁點頭說道,“是的,真大人,這個案子下麵怎麽做,我們都聽你的。”
真德秀說道,“喬行簡大人跟我已經上了奏章,隻是不知為何,到現在都沒有任何回應。”趙汝談輕聲歎了口氣,“那一定是史相出手了。”真魏二人聽到如此說,沉默了一會。趙汝談想了想又說道,“這件事情,我們都得聽喬行簡大人的,他是三朝元老,以他在朝中威望之高,史丞相也必須相讓三分的。”
然後三人又閑聊了一陣,趙汝談讓真德秀早點回去收拾一下,旅途勞累須得好好休息。於是三人就散了席,各自回去。
回到驛館,冉璡跟真德秀報說有客來訪,已經坐在客廳裏麵等了約大半個時辰了,真德秀問來客是誰,冉璡說這人隻稱是他多年的舊友。真德秀稍事整理一下,進了客廳一看,原來是參知政事喬行簡來了,正坐在那裏看著書等他呢。
真德秀趕緊上前拱手施禮,“讓喬大人久等,真德秀實在是失禮了!”喬行簡站起來回禮,微微一笑,說道,“知道你們三人出去飲酒了,我本也應該給你接風才對,可有些話想單獨跟真大人說一說,所以就這裏等著。”真德秀跟喬行簡兩人落座,問道,“喬大人有事請講,真德秀敬請指教了。”喬行簡說話一向簡潔,開門見山地說道,“西山大人,我猜皇上可能很快就要召見你,要問一些事情,所以特地前來知會你一下,你可得好好應對啊。”真德秀拱手致謝,問道,“喬大人,您認為皇上要問那些事情呢?”喬行簡回道,“第一件,你手下有人最近到臨安來過,是嗎?”真德秀點頭稱是。喬行簡繼續道,“他可能涉及了一起命案,關鍵是苦主是殿帥夏震的侄子,這件事情恐怕麻煩不小。”真德秀回道,“這裏有很大的誤會。我這位手下絕對不是凶手,這一點我會跟皇上解釋清楚的。”
喬行簡點頭說道,“那好。其次,真大人你最近是否寫過一封書信給濟王?”真德秀趕緊回答,“我從來沒有跟濟王有過任何書信來往。”喬行簡看著真德秀,說道,“我自然相信真大人。可是這兩天,我聽講刑部開始查你,說你曾經寫過一封書信給濟王,而此信已經被送到了刑部。”真德秀馬上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,雖然不知道書信的內容,但是完全可以斷定,這是有人在栽贓陷害。真德秀就把有人詐稱濟王來使到潭州跟他會麵,後來他派冉璞到湖州去查訪此事,然而恰好遇到兵變,就幫助謝周卿一起平叛,以及冉璞到臨安之後發生的所有事情,原原本本地告訴了喬行簡。
喬行簡大為驚訝,認為這些肯定不是偶然,包括夏澤恩之死大有可疑,應該是有人在背後操弄。兩人沉默了稍許,喬行簡說道,“真大人,你剛從潭州回來,朝裏有些事情你可能不了解。我有一言相勸。”真德秀回道,“喬大人請講。”喬行簡說道,“湖州案和濟王之事非常敏感,我希望真大人不要主動去觸碰此事。”真德秀疑惑地問道,“這是為何?”喬行簡回道,“以真大人的老練智達,難道看不出嗎?在這件事情上麵,盡管聖上直到此時,尚未表明任何態度,但我可以肯定,皇上和史相的立場是完全一致的。”
真德秀思索了一下,不想糾結在這個問題上了,就問喬行簡,“對了,喬大人,你我上陳皇上,奏劾戶部尚書莫澤貪賄枉法,縱使下屬販售私鹽一案,目前可有眉目了?”
喬行簡答道,“此案仍在刑部。你見到皇上時倒是一個良機,可以向皇上稟告一些奏折上無法明言的事情。不過,我認為皇上對這些事情未必有太大興趣。”真德秀問道,“哦,敢問喬大人,這是為何?”喬行簡說道,“皇上潛邸時候,你也做過講讀師父,對皇上的脾性還是了解的罷?在這種時候,追查私鹽大案,雖然案件指向的是莫澤,而眾人都知道莫澤是史相那邊的。皇上會認為這是結黨紛爭。而黨爭是他一直以來最反對的,皇上認為,以前朝臣們在黨爭上耗費了大量精力,很多國之幹才受到牽連,因而不能為國出力。大臣們之間相互憎惡攻訐,甚至嚴重影響到了軍隊,間接導致對金作戰的失敗,給朝廷帶來驚人的損害。”
真德秀拱手說道,“這種看法似是而非啊。大臣們觀點立場有所不同,這其實再尋常不過。倘若官員們是為了彼此小圈子的私利而爭,這才是黨爭。我一定得跟皇上說明此事,此一事,彼一事,不可混同相比。”喬行簡看著真德秀說,“你馬上要給皇上做侍讀,有機會的,慢慢來,千萬不可操之過急。”真德秀點頭說道,“喬大人所言,真德秀一定謹記。真德秀自來無黨,我想皇上心裏是清楚的。”
喬行簡聽了這話,捋須笑道,“我當然知道。皇上更加知道的,不然他不會把你調到自己身邊的。西山大人在朝上和民間的官聲都很響亮啊。”真德秀趕緊說道不敢。喬行簡貼近了輕聲說道,“清流領袖的名聲,就是真大人你最大的實力。即使是大權在握的史丞相,也不得不對你忌憚三分。你要善用之,慎用之。這是我們私下裏的話,你千萬要記住!”真德秀向喬行簡拱手施禮,說道,“多謝喬大人明言,真德秀受教了。”喬行簡嗬嗬笑道,“真大人你旅程辛苦,我本不該叨擾你的,不要見怪啊。”真德秀趕緊回道,“能得到喬大人真心指教,真德秀實在感激不盡。今後還少不得向前輩請教的。”喬行簡道,“好說好說。”
真德秀送別喬行簡後,天色已經微黑,已是黃昏時分。剛要返回驛館,聽到背後有人笑道,“西山大人,一向可好?”真德秀回頭一望,不由得歡喜起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