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十四章楚州之亂(二)
說到這裏,兩人會心地笑了。但是趙範很快就憂心忡忡起來,說道,“如今金國日衰,看起來亡國有日。蒙古的勢力越來越強。我們未來的強敵,是蒙古大軍,單靠李全和彭義斌這些人,恐怕是擋不住蒙古軍隊的。朝廷應該早立良策,早做準備啊。”
趙善湘對蒙古知道的不多,不過他覺得趙範說得很有道理,於是要求趙範召集幕賓,對蒙古現在的軍勢做一個完整的判斷,要寫一個奏折先送他讀一下,再由他轉給宰相史彌遠。趙善湘提示趙範,今後有任何事情,要盡早地通知他。由於他跟史丞相有著特殊關係,可以讓趙範的奏折和報告,可以最快的途徑送到史相那裏得到處理。
趙範聽他說得如此直白,知道趙善湘對自己非常信任,被他的誠意深深打動了。於是起身對著趙善湘躬身施禮,說道,“趙範何德,能得到大人如此信任!如今有了大人,今後朝廷兩淮之事,就有了主心骨了。”趙善湘扶起趙範,說道,“武仲不必如此多禮,這都是為了朝廷之事。就讓我們一起努力,共同挑起兩淮這個重任吧。”
就在趙善湘和趙範在商議的同時,許國去了盱眙,並秘密邀請了趙葵跟他一起議論兵事,討論如何防備李全。趙葵問許國,“許大人,李全現在在哪裏?”許國說,“上次劫了糧倉後,李全把所有糧食都運往了青州,看來那裏還真是缺糧的。”趙葵又問,“那麽楚州都有那些人在駐守呢?”許國回道,“就是他的夫人楊妙真,還有幾個散將帶了一些兵,人數也不多。主要的將領和大部兵力都被李全帶到青州了。”趙葵就說,“既然李全的主要兵力都在北麵的青州,我們要想防備他,就容易多了。在往北的交通要道重兵設防,讓他南下不得就可以了。”許國猶豫著說道,“目前我能調動的兵太少,都散在各地,無法集中。能集中的兵也都不是精兵,這就是最大的問題。”趙葵回答道,“我請求視察淮南兩路的士兵,有些還是我的舊部。您授權給我去挑選其中的精銳帶回來,這樣您就可以留下大約三萬精兵聽從隨時調遣。我認為這樣的話,李全和他的屬下就不敢貿然對您行動了。”
許國想了想說:“不如這樣,由我來集合這裏各州府士兵接受檢閱,由您趙將軍統領,這樣可以對外顯示我們的兵力眾多,又可在這其中選擇精銳。”趙葵反對道:“目前這裏有兵的州府,一定是軍事或者產糧要地。不錯,各州府會服從您調兵的命令,但是他們會不留一兵一卒嗎?不會的,他們一定會向朝廷力爭,留下一部分軍隊自衛,而且留下的一定是他們最強壯的士兵,卻派老弱殘兵給您來充數。本來您要挑選精銳之師,相反得到的卻是愚鈍之兵;本來您想顯示兵強馬壯,相反卻給人兵力羸弱的感覺。反而讓李全他們看輕大人您,覺得有可乘之機。”許國猶豫了許久,最終也沒有聽從趙葵的建議。
許國在盱眙見了趙葵以後,又約見了夏全、張惠和時青等人。夏全是盱眙忠義軍總管,許國在跟他對話之中稍加撩撥,就發現夏全對李全也是非常不滿的。許國心中大喜,覺得這個人可以利用,於是說了很多勉勵的言語,並且承諾隻要夏全聽從他的調度指揮,今後對夏全所部的糧草軍餉,許國都會按時足額供給。然後分別見了張惠、時青和範成進等其他將領,知道了這些人彼此之間互相不和,隻是礙於忠義軍這麵旗號,並沒有撕破麵皮而已。由此,許國了解到李全其實在忠義軍裏並沒有一呼百應的人望,這給了他莫大的信心,他覺得自己應該可以把這些人馬掌握在手裏。既然目前李全是這些人中最大的軍頭,首先就必須讓李全徹底臣服於他。而李全竟然沒有事先知會他,就出兵劫了趙範的糧倉,這說明李全並沒有把自己放在眼裏。於是許國決定要繼續對李全施壓。
許國在盱眙的動靜很快傳到了楚州,李全的夫人楊妙真聽到報告後,心知不妙。這個許國私下裏聯絡忠義軍的將領,明顯是意圖拉攏忠義軍別的將領來孤立李全。她已經接到了秘密報信,說許國這次到盱眙去就是要求那幾個統領疏遠李全,尤其是夏全,已經向許國表示效忠了。李全有這樣的上司,今後一定再沒有安穩的日子了。楊妙真跟隨她的兄長在山東起事反抗金軍欺壓,經曆過各種刀光劍影的血腥場景,自然也見識過各種陰謀算計。雖然她比李全更加珍惜現在安穩的日子,但是如果有人威脅到她和她的家族,她也會不惜動用一切極端手段來反製敵人。她比李全冷靜,覺得跟許國沒有徹底攤牌之前,她還要再爭取一下。
於是她打聽了許國返回的日子,命人預備了豐厚的禮品,那日親自到楚州城南官道上等候許國返回。等了有半日工夫,許國的人馬浩浩****地如期而至。楊妙真見許國的官轎到了,趕緊上前施禮請安,口稱大人辛苦,然後奉上禮物,連同許國的手下官員人人有份。許國在轎子裏看得清楚,卻不肯下轎接見,還命令手下諸人不準接受楊妙真的饋贈,隨即起轎繼續返城。
這是對楊妙真故意當麵地羞辱,連許國的手下們都看不過去了,苟夢玉安慰楊妙真說,“許大人旅途勞累,又有病在身,請夫人千萬見諒。”楊妙真知道許國這是在示威,但她此時不能發作,於是忍著羞愧,強笑著說無妨無妨。回去之後,楊妙真越想越覺得今後的事情怕是不可收拾了。於是她派人連夜到青州去,將這些事情報告給了李全。
李全得知之後,勃然大怒,叫來了心腹劉慶福商量此事。劉慶福說道,“大帥勿惱,我這就回去打聽情況,如果真如夫人所言,我們就得跟此人徹底決裂了。楚州是我們的大本營,殺許國應該是易如反掌之事。”李全說道,“不到萬不得已,不要殺他。殺他確實容易,下麵跟朝廷如何相處?”劉慶福說道,“如果怕這怕那,就什麽事情都做不了。這個許國到任後,大肆約見我們忠義軍各個將官統領以及所轄州府官員,我聽講他四處納賄,光銀兩就收了二十萬兩之多,其餘古玩字畫不計其數。”李全兄弟都是極其貪財,聽到許國有如此多的錢財,李全不禁怦然心動。劉慶福接著說,“如果真鬧翻了,幹脆殺了他全家,將這些錢財搶來。聽說夫人曾經幾次給史丞相送禮,不如拿出這些錢財的一半送給史丞相。他得了我等錢財,就得為我們消災對不?”李全是個短視的,聽他說得有道理就同意了。不過他還是讓劉慶福凡事必須征得夫人的同意才行,劉慶福點頭答應。於是他悄悄地潛回了楚州。
劉慶福回到楚州後,沒有立即去見楊妙真,而是去找了一個人,就是許國的左膀右臂之一,章夢先。他想要先了解點情況。劉慶福以前就認得章夢先,自以為跟他有些交情,備了些禮物就直接上門去了。到了章府之後,劉慶福讓人叩門,管家開門見不認得,詢問姓名。劉慶福是個武人,不喜歡平常的繁文縟節,嚷道,“我是李大帥帳下大將劉慶福,跟你家主人是舊日相識。你進去通報,就說老劉來拜訪他了。”
管家見他粗魯,心裏不喜,進去跟章夢先說有個魯莽的客人要求見麵,來人自稱是大將劉慶福。章夢先一聽就知道他是來探聽消息的,本來不想見他,但一來卻不過舊日交情,二者這廝在楚州的確算個人物,於是讓管家把他領了進來,卻不給他進入客廳,隻在客廳門口的屏風外站下說話。劉慶福沒有料到章夢先連門都不給進,心裏登時大怒,待要發作,卻又想起此行的目的,隻好忍氣吞聲。
章夢先站在屏風旁邊,詢問他來的目的。劉慶福本來是想套話詢問許國的,可如今的處境竟然連話都不好開口了。這時,隨從已經把帶來的禮品一一擺好,如此的尷尬讓劉慶福心裏的怒焰騰騰燒起。他強行壓下自己的羞憤,說道,“老章,你我多年未見。今日特地來此,就想見一下老友。”章夢先知道他來求自己,見了麵敘話,難免就要講到許國,他不想告訴劉慶福任何有關情況,也不想跟他發生什麽瓜葛。章夢先心想,對於無用甚至有害之人,不如就斷了他想要跟自己交往的念頭。於是他決心不出來了,就說,“老劉,謝謝你今天來看我。我這裏有一個重要的客人,實在沒有空來見你。你就先回罷,改日我們再談,如何?”劉慶福知道他在扯謊,章府門口明明沒有任何官轎馬匹,哪裏來的重要訪客?既然他已經這樣說了,今日必定是空手而回了。於是劉慶福哼了一聲“告辭”,頭也不回地就走了。
騎馬行在路上,劉慶福想到自己從來沒有受過這樣地羞辱,章夢先這種人分明就是狗仗人勢的下流人物。想不到今日竟然被這種人羞辱了,他心裏的萬丈怒火,仿佛被潑了一勺又一勺的火油一樣,一直燒個不停。按照劉慶福平日裏的做派,受辱之後一定會拔刀拚個死活,可是今天他必須忍住,不能為了自己一己之怒,壞了大帥派給自己的任務。然後他已經不由自主地開始琢磨起如何報複這些人了。
見到楊妙真之後,劉慶福向楊妙真描述了剛才的經過,這種刻骨的屈辱感,楊妙真也剛剛經曆了。兩人共同的經曆,使得他們認定許國這些人已經是他們最危險的敵人了。劉慶福向楊妙真獻計說,可以四處散布消息,就說許國謀反。有一個趙姓宗室,就住在楚州,可以打著他的旗號為國除奸,誅滅許國。楊妙真想起許國平時處處刁難李全,這次又當眾故意折辱自己,新仇舊恨湧一齊上心頭,就同意了劉慶福的計劃。但讓他必須去一趟盱眙,去聯絡夏全他們四位忠義軍統領,即使說不服他們幾個,希望他們看在同為忠義軍的份上,至少能袖手旁觀就行。
劉慶福到了盱眙跟幾個人談過之後,才發現這些人對李全和自己已經是三心二意了,竟然沒有一個人痛快地表示願意跟隨他前往楚州。劉慶福更沒有料到的是,有人偷偷地把消息傳遞給了許國的軍機參謀苟夢玉。苟夢玉大吃一驚,趕緊通報給許國。許國聽後,卻不以為異,嗬嗬冷笑道,“這些鼠輩們,竟然想造反了。就讓他們來,正好把他們一網打盡。”苟夢玉聽他言語之中,極其鄙視劉慶福這些人,就勸道,“大人千萬不能掉以輕心,趕緊調兵吧。”許國笑道,“不需要。他們真的來了,我這裏的楚州兵就足夠剿滅他們這些烏合之眾了。”苟夢玉見他不肯聽從,心裏知道許國必敗。
亂世之中,首要就是保住自己的性命和家族平安。於是苟夢玉尋得一個機會到盱眙去了,見到了還在那裏的劉慶福,告訴他說,“許大人已經得知你們的圖謀,馬上就要派兵來盱眙征剿你們了。”劉慶福聽了大驚,就脅迫其他幾位統領說,“我們忠義軍一榮俱榮,一損俱損。如果李大帥和我先倒了,你們還會遠嗎?再說許國已經知道我們的謀劃,他能繞過你們嗎?”幾位統領覺得他說得有道理,於是決定派兵支持。
趁著許國的兵力還未集中到楚州,劉慶福決定先下手為強,連夜帶兵趕往楚州。清晨時分,亂軍趕到了楚州,劉慶福帶領手下士卒率先衝向置製使官衙。許國正在起床,聽到門外大亂,管家報說忠義軍暴動了。正說話間,劉慶福帶人手執利刃衝了進來。許國厲聲喝道,“賊子,你們要幹什麽?”話音未落,突然一支箭飛了過來,正中許國麵頰,頓時血流不止。管家見狀,帶人拚死護著許國往外殺出突圍。正好置製使親兵聞訊趕到,接了許國向楚州城外拚死殺出。劉慶福等人見許國逃走,就返身殺回,將許國全家殺害,然後又指揮亂兵到章夢先家見人就殺,直到手刃了心中痛恨的章夢先,這才算出了胸中惡氣。然後喃喃自語說道,“老章你不要怪我,是這個世道不好。要怪就怪你跟錯人了,要怪就怪你自己太過市儈!”
亂軍四處放火,楚州城內秩序大亂。劉慶福又帶人抄了許府,發現隻抄出了幾萬兩銀子,才知以前的傳言都是不確實的。劉慶福轉念一想,也許是被許國轉移走了,也未可知。於是又帶人打開了置製使官衙府庫,抄出了十幾萬兩官銀。這些應該是軍餉,劉慶福跟眾人商議了一下,就跟幾個統領私分了這筆官銀了事。劉慶福哪裏能想到,就是因為分了這筆銀子,才導致了他不久之後的殺身之禍。
楚州之亂剛剛開始,很快地各種消息就像雪片一樣,飛速地報向臨安宰相府的史彌遠那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