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十三章楚州之亂(一)
彭壬趕回州衙後,餘天錫跟他商量返回臨安的各項事宜。兩人協商一致後,餘天錫命彭壬帶領一半禁軍押解王府宮人及管事雜役,並護送濟王妃吳夫人以及濟王靈柩一道前往臨安;然後吩咐羅子常立即將抄沒的王府文書和財物等運至州衙來;再讓王元春將湖州大牢的參於兵變的重犯,全部提出集中,登記好名冊,跟隨大隊一道押解至臨安;最後吩咐夏澤恩跟州兵將官交接湖州的防務。然後眾人領命各自辦差去了。
餘天錫又想起一件事,謝周卿被自己帶走後,湖州知州的職責暫時交給誰呢?王元春是他第一個想到的人選,雖然餘天錫並不了解此人,可是多年的官場閱曆,讓他不喜歡也不信任這個王元春。餘天錫喜歡既能幹,又能為他所用,肯對他說實話的官員。這個王元春的確是幹練的,能力沒有問題,自己年輕時候可沒有這樣的辦事能力。可是這個人給他感覺有點太過精明了,做起事情來滴水不漏,讓他挑不出半點毛病來。而此人說的話,他總覺得不能完全相信,這讓他很累,他不想多費工夫去思考和猜測下屬們對他說的話。
餘天錫心裏喜歡謝周卿這樣書生氣十足的官員,可是書生氣太足就容易鑽牛角尖,根本看不見自己的缺陷,甚至是自己致命的缺陷。這次來湖州本來竭力拉攏了謝周卿,即使以恩師這樣的親近,最後都不能使謝周卿改變初衷,來主動配合自己完成使命。想到這些,餘天錫就感到惱怒。可是生氣之餘,他又有點欣賞謝周卿這樣的官員,講道義有學識,倔強而且有擔當。餘天錫覺得也許自己本來也是這樣的人罷?
對於謝瑛,餘天錫非常欣賞她青春姣美的容貌,尤其是她超凡出眾的琴藝。他想,如果兒子繼祖無病,他定會盡力撮合他們兩個。可是兒子現在這樣,他實在無法開口。後來一念之間,他想起了史彌遠曾經送給濟王趙竑一位美女,她也擅長奏琴,這位美女對史相和皇嗣子趙竑之間的博弈曾經起到了關鍵的作用。作為朝廷中樞大員的他,敏銳地感覺到,謝瑛對他來說可能是非常有意義的。他認為,既然自己可以為朝廷找到一位最合適的宗族子弟,培養起來承繼大統,那麽也可以為他找到一位非常合適的賢良內助,甚至她將來可以是皇後的有力人選。這是他的深謀遠慮,還需要跟史彌遠深談,更需要進一步觀察和考驗謝瑛和她的叔叔謝周卿。
在離開湖州之前,餘天錫帶著謝瑛去見了謝周卿。謝周卿見到謝瑛進來,頓時愣住了,不知她為何被帶到這裏來。餘天錫解釋說謝周卿可能要留在臨安一段時間,為了互相有個照應,他邀請了謝瑛姑娘一起到臨安去。餘天錫透露說,在臨安那裏他會給他們準備一個住處,有什麽需要可以隨時到他府上去。謝周卿聽得他如此說,隻好連聲感謝恩師想地周到。
大約一個多時辰過去,王元春送來了重犯名冊,並回報說所有重犯都已經用囚車裝載完畢,隨時可以啟程了。餘天錫聽罷點頭,說道,“謝大人跟我到臨安述職。他不在的時日,就由王大人你暫時代署他的職責。在謝大人返回或者新任知州上任之前,王大人須事事謹慎,擔起這個重任來。這是朝廷以及本官對王大人的期待!”王元春誠惶誠恐,趕緊回道,“下官一定盡力。”
餘天錫又把各種事情在頭腦裏麵重新想了一遍,覺得基本沒有疏漏了。這時差官來報說,彭將軍他們已經啟程上路,餘天錫就下令眾人也開始返程。於是大隊人馬紛紛開始上路,浩浩****地向臨安開去。
外麵冉璞和蔣奇已經等了有大半日,終於等到謝周卿和謝瑛他們出來了,趕緊上去詢問。謝周卿說他必須去臨安述職,本來還想跟他談談,有些話想讓冉璞帶給真大人,可是現在來不及了。看到冉璞將要離開,謝瑛內心裏極其不舍,但她不願冉璞受到自家的牽連,就對他說,“冉公對我們幾次相救,妾永遠銘記在心。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,請冉公早日返回潭州,將來有緣的話,我們還會再相見的!”冉璞猜到了她的心意,但他實在放心不下謝瑛。於是就對蔣奇說,“蔣兄,我想跟隨他們到臨安去看一看。如果他們沒有什麽問題,我會盡快返回潭州。就請蔣兄先行回去如何?替我向真大人告假幾日。”一旁的謝瑛聽他如此說,心裏自然無比歡喜。
蔣奇本來想勸說他跟自己盡快趕回,但看他對謝瑛這樣情深義重,勸返的話也就說不出口了。於是他看著冉璞,輕聲歎了口氣說道,“冉兄弟,你此去一定要小心,萬萬不可意氣用事。一定要保重自己!”兩人就此互相叉手施禮告別。
於是,冉璞就護著謝瑛的馬車,跟隨大隊一起馳向臨安,蔣奇目送他們出了湖州城,這才調轉馬頭,向潭州奔去。
餘天錫動身離開湖州之前,已經派人快馬先行一步,將奏折遞到宰相史彌遠手裏。史彌遠剛剛讀完了餘天錫的奏折,以及謝周卿所寫的湖州之變全部經過。現在濟王終於除去,他覺得自己的心可以放下了,但是謝周卿寫的這個東西必須要扣住,絕不能讓它流傳出去,不然如何向朝野交代濟王之死呢?下麵該怎麽處理潘壬那些人的餘黨,以及謝周卿等這些湖州官員,這些交給餘天錫和趙汝述他們商量處理就可以了。他對自己說道,“湖州之事不足慮矣。”
他的心思已經移到了楚州。最近一些日子,從楚州和宋金對峙的前線盱眙等地,接連傳來了各種不祥的信號,那裏很可能就要出大事了。史彌遠知道,很多人在非議他袒護縱容李全。這次李全使詐擄劫了趙範的兩個糧倉,趙範能善罷甘休嗎?就算趙範能忍下,他的兄弟趙葵是那樣的強勢性格,遲早會報複李全的。新任的淮東安撫製置使許國,看起來剛剛在楚州那裏站穩了。自己曾經告誡過許國,一切要以大局為重,對於現在李趙之間的紛鬥,他會如何動作呢?史彌遠認為許國這個人是趙方舊部,跟趙範趙葵過於親近,恐怕遲早會舉措失當。
於是他寫信給自己的親家,沿江製置使兼建康府知州趙善湘,讓他派人嚴密監視李全許國趙葵他們,務必要約束住這些人,不能讓他們發生太大的衝突以至於不可收拾。
趙善湘接到信後,心想史相身在臨安,如何對遠在楚州之事了解地如此深入呢?一定是他們彼此幾方都在互相攻訐,現在他們的矛盾是否已經不可調和了呢?趙善湘跟趙範私交很好,他對趙範趙葵兄弟非常欣賞而且信任有加,於是他決定親自到揚州視察一趟,找趙範麵談。到了揚州趙範府邸,手下叩門讓趙府家人通報,趙範得知趙善湘來了趕緊出迎。兩人序禮已畢,趙範讓家人上茶,說道,“我正要去見大人,沒有想到趙大人您就親自來了。”趙善湘笑了,回道,“我知道你要找我何事?”趙範奇道,“大人且說,是何事呢?”趙善湘詭異地笑著說,“必定跟那位李三有關?”趙範笑道,“真是什麽都瞞不過大人您,正是此人。”
趙善湘問道,“我已經得知李全劫了你的泰州興化兩倉,你現在如何打算,是不是想要出兵奪回呢?”趙範回道,“兩倉之事,雖然於我來說是很大損失,但跟朝廷的整個淮東大局來比,就是小事了。趙範不會以私人恩怨,去壞了朝廷大局。”趙善湘聽了這話,立即連聲稱讚,“好,好!我就說趙大人不是那等量淺之人。你的損失,我自然會向朝廷稟明,史相那裏一定會盡快給你撥來軍需糧草。”趙範站起來施禮道,“如此多謝大人!”
坐回座位後,趙範接著說道,“但是對於李全,朝廷絕對再不能像以往一樣姑息放縱了。這個人狡詐反複,還有他手下的驕兵悍將,遲早會成為朝廷的心腹大患。我們一定要未雨綢繆,做些準備了。”趙善湘聽了這話,知道他想說的就是對付李全之策了。趙範接著說道,“我有三策,可以讓朝廷製約住這個李全。”趙善湘立時有了興趣,點頭說,“趙大人請講。”
趙範說道,“第一條就是繼續分化他的手下諸將,我知道朝廷一直不吝於給那些人進封官爵,但僅有這些還是不夠的,據我所知,李全最倚重的人除了他的夫人楊妙真,就是他的兄長李福和心腹大將劉慶福兩人。楊妙真已經不帶兵了,暫時不用考慮。而李福和劉慶福兩人都有很大的缺陷,李福卑鄙齷齪,自私貪婪;劉慶福為人狹隘,睚眥必報。這兩人在軍中威望都不高,不能服眾而握有大權,遲早給李全帶來不可收拾的麻煩。”
說到這裏,趙善湘讚賞地點了點頭,他覺得趙範對了解李全那裏的情況是下足了工夫。趙範端著杯子飲了口茶,繼續說道,“他的部將國安用、張林、閻通和邢德等人,一直以來都想為朝廷立功,希望自己和自己的家族能得到朝廷的恩眷。駐紮在盱眙的四位將軍,夏全、張惠、範成進和時青等人,並非他們的嫡係,但都掌握重兵,而且駐紮在要害地區。朝廷一定要想辦法收攏住這些人。必須讓他們徹底明白,他們是在為朝廷出力,不是為他李全。怎麽做呢?除了賞功以外,控製糧餉是個非常好的辦法,許國一直在堅持這麽做了,目前看起來還是有效果的。”趙善湘心裏想,這大概就是為什麽李全如此厭惡許國的主要緣由了。
趙範接著說道,“許國這個人,有時比較剛愎自用。他需要能幹的人輔助才能成事。他的兩個主要部下,是苟夢玉和章夢先兩人,對這兩個人我不甚了解。我最近在挑選一個能幹的幕賓,準備推薦到許國那裏去。”趙善湘點頭說,“很好,你想的很周到。”趙範見得到了趙善湘的肯定,繼續說道,“剛才說到要分化李全手下的將領,我認為必須要有重點人物,就是那些能用而且可用之人。”趙善湘問道,“你認為他們之中哪些是這樣的人呢?”趙範回答道,“這樣的人其實非常少。彭義斌就是一個,他本來是劉二祖的部下,不是李全的嫡係。這個人很講忠義,真正配得上‘忠義軍’這個名號。而且此人對金軍作戰中非常勇猛善戰,我看此人應該大力培植起來。朝廷不是想以李全作為北方屏藩嗎?光有一個李全是不夠的,再有一個彭義斌,兩個屏藩互相配合互相牽製,一起為朝廷所用不是更好嗎?”
趙善湘不知道彭義斌這個人,就問,“此人可靠嗎?”趙範點頭肯定地回道,“應該可靠。大人,我這裏有一封書信。”說完,趙範起身到書房裏拿了一封信出來遞給趙善湘。趙善湘打開一讀,原來是彭義斌寫給趙範的,信中大意是他對李全的自私和蠻橫深惡痛絕,他請求跟趙範合作,共同應對李全的種種不法行為。趙範說道,“重用彭義斌,就是我說的第二策。將來如果李全一旦謀反,我們可以調用盱眙四將,分軍一半防範金軍,另一半抽調向北。我這裏的揚州之兵,加上趙葵的滁州兵,三路大軍合兵一處,一日不到就可到達楚州城下。同時令彭義斌從河北山東率軍南下,如此軍勢如同泰山壓頂,想那李全如何抵擋?”趙善湘對此表示同意,但是提醒趙範道,“你的想法很有道理。不過,丞相還是希望你們能夠達成一致,共同應對北方金蒙對我們的威脅。”
趙範向趙善湘拱手說道,“不錯,這也正是我要說的第三策,要讓他們不停頓地處於對金對蒙的作戰之中。而且朝廷應當督促褒獎他們對北用兵,有了北方壓力和動力,他們的精力就得集中在北方。正常情況下他們就不敢再有非分之想了。”
趙善湘笑道,“很好,這是一石二鳥的好計策。其實,讓他們對北用兵,這才是丞相養著他們的真正用意。說白了,他們是朝廷搏兔之鷹犬。而你我就要做控製這些鷹犬之人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