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十章濟王冤案(二)

就在餘天錫回到州衙之前,彭壬早就帶人衝進了濟王府,王府裏麵一時人仰馬翻,女人兒童被驚嚇地失聲尖叫,此起彼伏。王府的衛兵已經被集體繳了械,敢怒卻不敢言,隻得聽任彭壬他們在王府裏橫衝直撞,稍許工夫,所有王府的女人兒童被集中關到了一個院子,男子們被驅趕到另外一個院子。

彭壬帶著貼身衛兵往濟王趙竑的臥室闖去。趙竑聽到外麵秩序大亂,正害怕是不是又有變亂發生,管家跑進來說是欽差到了。趙竑頓時麵色慘白,知道大事不妙,一定是皇上和宰相史彌遠要清算他了。他的夫人吳夫人此時倒是無比鎮定,安慰他說,“王爺不要害怕,妾馬上就回臨安,向太後求情。你沒有參與此次兵亂,更加沒有謀反,這是事實,太後自然會為我們做主的。”趙竑聽了這話,心裏稍微安定了一些。

彭壬進來後,向趙竑和吳夫人行禮,說道,“濟王殿下,王妃,請恕末將孟浪了,朝廷有旨意,欽差大人馬上就會到來。彭某奉命前來,維持這裏的秩序,請殿下不要害怕。”趙竑此刻不再慌了,問道,“彭將軍,你將孤王的家人都看管起來意欲何為?”彭壬回道,“殿下勿憂,他們不會有事。就等欽差大人來了以後,他有旨意宣布。現在還請濟王殿下挪步。”趙竑跟吳夫人對視了一眼,猶豫地問道,“你要帶孤王去哪裏?”彭壬回答,“就在這個院子,不去別處。”隨後彭壬將趙竑和吳夫人單獨關押在不同的房間裏麵,派兵嚴加看管,然後下令手下士兵開始抄檢濟王府,羅子常帶著書辦們逐一登記抄沒的各項物事文檔。

在彭壬他們抄沒濟王府的同時,夏澤恩一直帶人在湖州街頭四處抓人,隻要是潘壬潘甫的手下,還有被人告發的州衙官員,一律先抓起來,等候審問。一時間湖州大亂,謠言四起,人人自危。一些心懷不軌之人,趁機誣告,許多無辜之人也先後被抓進府衙大牢裏,以至於很快湖州大牢就要不敷使用了。

餘天錫和謝周卿的轎子行在路上,街上的亂象全都看在了眼裏,謝周卿幾次想要下轎詢問,看到那些士兵穿的都是禁軍鎧甲,自己並沒有權力去查問禁軍。因看餘天錫並沒有幹預的意思,謝周卿猜測這就是餘天錫布置的,隻好默不作聲地一路到了州衙。

進了州衙,王元春一眼就看到了,趕緊招呼眾官員全都過去,等待餘天錫和謝周卿的指令。餘天錫入座之後,詢問禁軍的一個副官道,“潘將軍那裏進展如何?”副官回報,“潘將軍已經按照大人的吩咐,一切妥當了。”餘天錫點頭說道,“很好。夏將軍在哪裏?”副官回道還在外麵捉拿嫌犯。餘天錫就讓副官將夏澤恩叫回來,他馬上有事分派。

然後,餘天錫吩咐衙門裏眾官員各自複位,不要耽擱了正常公務。隨後對謝周卿說道,“仲元,我們去內室說話罷。”謝周卿知道,餘天錫有機密事情要跟自己說了。兩人進了內室,餘天錫讓謝周卿把門關上,隨即向他傳達了理宗和宰相史彌遠的決定。

謝周卿聽完以後,震驚地一句話也說不出了。他曾經設想過朝廷如何處置濟王趙竑,這個結局就是他有過的最糟糕的一種設想,沒想到這麽快就來臨了。謝周卿立即向餘天錫跪倒,痛哭流涕地說道,“恩師明鑒,這次湖州之變,濟王有功無罪!千萬不能這麽做啊。”餘天錫聽到此言,不禁皺起了眉頭,謝周卿絲毫不顧餘天錫已經不高興了,繼續說道,“這不僅是對濟王個人的極大不公,對整個朝局來說,必將帶來長期的莫大損害:朝廷將長期充滿戾氣,失去人們對它的信任,士人們將毫無疑問地對皇上的即位充滿了懷疑。人心一旦失去,再想聚起就是難上加難了啊。丞相,他不應該為了一己之私,而破壞朝廷該有的公義!”

餘天錫聽了這些話,臉色頓時變了。作為大儒的他,這些道理豈能不知,隻是他現在已經是箭在弦上,不得不發了。於是他忍住怒氣,又向謝周卿傳達了史彌遠關於如何處理謝周卿的態度,這已經是**裸的威脅了。合作,可以繼續保住自己的爵位俸祿;不合作,等待謝周卿的未來將是黑暗無邊的刑獄,甚至會丟掉自己的性命。

謝周卿是徹底信奉道學的儒士,如果讓他隻是閉口不言,尚且可以商榷;現在讓他去執行處死濟王,他是萬萬不會從命的。當餘天錫聽到謝周卿堅定地拒絕時,心裏知道他是萬難挽回了。於是歎了口氣,說道,“仲元,當初我將你外放,希望你能多曆練曆練,成熟一些。現在看來你對官場,尚且沒有悟透。將來何堪大用?”謝周卿叩頭哭泣著說道,“恩師,的確是弟子不肖。可是這樣的冤情,弟子實在下不了手啊。”餘天錫點頭作罷,“看來,你是不願顧全大局了。”謝周卿一時語塞,無言以對,隻好沉默。餘天錫這時突然也有點激動了,說道,“誒,你們都不願意,難道要我這個即將入土的老朽之人去做嗎?也罷。”說完,餘天錫就出去了,隻留下謝周卿一個人,癡癡地呆坐在椅子上。

餘天錫叫來了夏澤恩和吳友德,向夏澤恩交代了命令,由吳友德監督執行並且事後驗看。夏澤恩非常驚訝,他絲毫不知此行是來處死濟王和濟王妃的,聽講濟王雖然被賊人強行黃袍加身,卻並沒有參與叛亂。相反還是有功的,是濟王會同謝周卿一起鎮壓了這次湖州兵變。但現在,作為欽差的餘天錫命令自己去處死濟王,而且並沒有出示聖旨,將來這件公案如果反轉,到時候全是他來頂缸擔責了,所以他心裏非常忐忑。

於是他麵露難色,問餘天錫道,“餘大人可有聖旨麽?”餘天錫盯著夏澤恩說道,“我是欽差,我的命令就是代表聖上,你難道要抗旨嗎?”夏澤恩慌忙說道,“餘大人,屬下不敢。隻是?”餘天錫知道他在想些什麽,冷笑了一下,說道,“你隻管執行,還輪不到你來擔責。吳太醫,禦酒在哪?”吳友德趕緊端出了一個托盤,黃色蓋布下麵有兩杯禦酒,餘天錫指著禦酒跟夏澤恩說道,“這兩杯酒給他們,清楚了罷?”夏澤恩趕緊回道,“屬下明白,大人放心。”餘天錫見他回答地勉強,於是說道,“當年夏將軍的叔父殿帥夏震,那是何其英勇,何其擔當,以一人之力,錘殺了奸相韓侂胄,才解了朝廷的危局。將門無犬子,今天,又輪到將軍你為國效力了,希望你要以你的叔父作為榜樣,不要辜負我們對你的厚望!”夏澤恩聽他如此說,立即叉手行禮道,“請大人放心,末將一定完成任務。”

夏澤恩跟吳友德一行人急急地趕到了濟王府,正碰上彭壬從裏麵出來,夏澤恩是他的副將,他覺得按照道理應該由主將執行才對。於是他迎向彭壬,對彭壬說道,“大帥,欽差大人有令。”彭壬往他後麵看了看,問道,“餘大人在哪裏?”夏澤恩回道,“餘大人把東西交給末將和吳太醫了。”說完,讓吳友德把托盤舉給彭壬看,彭壬盡管有所預料,心裏還是砰地一聲給震了一下。但彭壬畢竟是見過場麵的,而且在戰場上廝殺過,瞬間就恢複了自己平常的神色,問道,“餘大人自己是不來了嗎?”夏澤恩回道,“他說他是欽差,命我們執行。”然後走近了小聲說,“他還說,有事情他來擔責,還輪不到我們。”彭壬哼了一聲,小聲罵道,“這個老滑頭。”然後對夏澤恩跟吳友德說道,“那就我們執行罷。如何做,分開來,還是一起?”吳友德攤上這樣的差事,本來就極其不情願,聽他這樣問,趕緊回道,“當然是一起的好。”於是三人走進了囚禁濟王的房間。

濟王正在悲憤地想著如今的處境該怎麽辦?他現在萬分地後悔當年自己的輕率和幼稚,導致了自己一步一步地被人推向深淵,如今還連累了自己的夫人和家人,他的心痛苦地有如刀絞一樣,他是如此地渴盼出現奇跡,父皇能夠突然降臨,隻有父皇才能解救他現在的困境了,可是他的父皇已經升天了。他不斷地哭泣小聲念叨著,“父皇,父皇,兒臣無能,無能啊。您在天有靈保佑兒臣吧!”

突然門打開了,彭壬,夏澤恩和吳友德三日魚貫走入。彭壬嚴厲地看著趙竑,說道,“殿下,有旨意。”趙竑此時已經不再驚懼了,他反倒是想著能早點解脫這種痛苦也罷了。於是他伸手問道,“聖旨呢?”彭壬使了個顏色給吳友德,吳友德會意,把托盤端了過去,說道,“這是賜給殿下和王妃的禦酒。”趙竑明白了,冷笑了數聲,又大笑了數聲,厲聲問道,“彭將軍,你們應該將我明正典刑,這樣地偷偷摸摸,算是什麽?”

彭壬有些尷尬,說道,“殿下,我們也是奉命而為。請您理解。”趙竑又冷笑了起來,喃喃自語道,“趙貴誠啊,趙貴誠,你比我心腸狠,我服你的,希望你能把大宋江山傳下去,千萬不要毀在你手裏,否則我絕不會饒了你。”彭壬三人知道他說的是當今聖上,這樣的話傳出去都是要掉腦袋的,夏澤恩和吳友德緊張地臉色都白了。隻有彭壬,麵色如常,平靜地等著濟王。濟王繼續說道,“奸賊史彌遠,我就是做鬼也要永遠詛咒你,將來有人會誅滅你的九族。”

當趙竑詛咒史彌遠時,彭壬有點不耐煩了,說道,“濟王殿下,這是皇上和丞相給你的恩典,換作別人,早就……”趙竑喝道,“早就怎樣?你們這些醃臢的幫凶,大宋的江山遲早毀在你們這些人手裏!”這時彭壬惱了,厲聲說道,“殿下,彭某雖然不才,得到現在的功名,是一刀一刀地拚出來地。”說完,扯掉上衣,裸出上半身,隻見累累傷痕,遍布身體,彭壬繼續道,“彭某為了大宋江山,殺敵無數。請問殿下你為了大宋做了什麽?你曾經毫不費力地擁有了高高在上的地位,可今天你又要承受你該有的罪責,生死由命,何必怨恨?”

趙竑大怒說道,“我是清白的,何罪之有!”彭壬麵無表情地回答,“這不關我們的事情。我們是奉命行事,請殿下不要再為難末將了。”這時濟王仰天大笑,他知道現在的大宋已經容不下他了。趙竑走到桌子旁,掀開蓋布,看到了兩杯封好的禦酒,仰天長歎一聲,“我貴為先皇嗣子,雖然沒有承繼大統,也沒有可怨了。希望有朝一日,趙貴誠,你能清除奸黨,重振朝綱,我死也可瞑目了。願我大宋能夠國祚綿長!”說完,開了封口,連飲兩杯毒酒倒地身亡。

這時三人看得都愣住了,隻覺得哪裏有些不對,吳友德率先反應過來,“不好!”彭壬和夏澤恩也隨後明白了,趙竑竟然連飲了兩杯禦酒,那麽就沒有給濟王妃吳夫人的那杯了。三人都明白了,濟王當然是有意這麽做的,他在最後一刻還要保護自己的王妃。忽然間,三人覺得在自己心目中濟王的形象有些高大了起來。彭壬問吳友德,“你可帶有第三杯?”吳友德搖了搖頭。夏澤恩說道,“那就給她一根白綾?”彭壬怒道,“混賬話。這也是你能說的嗎?”夏澤恩被罵,心裏有點羞惱。而彭壬喃喃自語道,“現在隻有向欽差大人請示怎麽辦了。”

三人沮喪地來到湖州府衙,向餘天錫做了匯報。出人意料的是,餘天錫聽了以後,竟然沒有說任何責備的話,隻是讓彭壬趕緊回到王府,要看緊照顧好濟王妃,並且不要透露任何消息給她,不要讓她自尋短見。三人聽了這話,都是麵麵相覷,這麽說來,不會再賜死吳夫人了?但是餘天錫再沒有任何其他表示了。

彭壬滿腹狐疑地出去了。他想,難道是餘天錫改變了主意?還是他跟吳友德事先串通好的了?身在禁軍那麽長時間,彭壬看過了太多陰謀詭譎,片刻之間,就能伸手為雲,然後覆手為雨,自己不能不為了自保而多想一些。這時,彭壬想起了上官鎔拜托給他的信,正好此時他們幾個都不在濟王府,自己趕過去可以輕鬆地把這封信塞進去。想到即將能夠到手臨安西湖邊的一幢院子,彭壬心裏一陣高興。高興之餘,謹慎的他又把前前後後的細節過了幾遍,最後才確信應該不會給自己帶來什麽風險了。

彭壬走了以後,餘天錫讓夏澤恩去提取人犯潘甫,他要親自問話。過了一會,夏澤恩回來說,“潘甫傷重不治,下午就已經死了。”餘天錫問道,“仵作驗過屍沒有?”夏澤恩呈上驗屍格目,餘天錫仔細察看,並沒有中毒等可疑狀況,隻好將此事放過。餘天錫命令夏澤恩將關押的人犯按主從輕重等連夜甄別,明日將重犯全別提走,送到臨安刑部大牢候審;輕犯則留在湖州大獄。如有冤情的要盡快釋放,被裹挾參與的官員軍民按照情節輕重,分別處理,避免民情反彈可能引發新的變亂。

做完了這些,餘天錫覺得自己也是為湖州百姓做了一件好事,他認為也隻有他這樣的官員,才能處理好湖州這麽大的案件。要是換趙汝述和梁成大那幾個人來,恐怕一定會搞出大量的冤案錯案,到時候再惹地民怨沸騰,恐怕湖州百姓真的會反了。

最後輪到這位湖州的父母官,也是自己的學生,謝周卿,該如何處理他呢?餘天錫陷入了深深的矛盾當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