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八章權臣密議(二)

三人商定以後,史彌遠讓萬昕立刻送上來一些簡單而精致的膳食。用完之後,三人乘著各自的轎子往宮裏趕去。到了宮門,執事太監一見是這三位大人一起深夜入宮,知道必定有大事,不敢有絲毫怠慢,趕緊跑進去稟告內殿執勤太監,再向皇上稟告。

理宗聽到傳報,說宰相史彌遠,鄭清之和餘天錫三位大臣一起請求拜見,他馬上意識到一定跟湖州有關。今日下午,他已經知道湖州平叛了。不知道是高興,還是有點失望,他的心情是非常複雜的。自從即位以來,他雖然每天都看各種奏折和邸報,但基本都交由宰相史彌遠和其他即位大臣商議著辦理。一者,他不熟悉朝政,還在學習和積累經驗;二者,每次當他麵對滿朝的官員時候,總是覺得有些心虛。他覺得滿朝大臣之中,隻有鄭清之和餘天錫讓他感到有安全感和親近感。對史彌遠,不知為什麽,他有一種說不出的畏懼之感。他知道自己的皇位,是史彌遠為首的一些實權大臣全力擁戴自己得來的。

先帝在駕崩之前,從來沒有向他表示過任何寄予厚望而要傳位給他的意思。他自己也根本沒有想過會去當這個皇帝,直到某一天鄭清之突然問他是否願意承繼天子之位,他的反應是錯愕的,繼而感到一種驚恐。能夠成為沂王嗣子他已經非常滿足了,他經常回憶起在山陰時,過著寄人籬下的生活,雖說外公全恩對他們母子不薄,可他們畢竟是外姓之人,全恩家族的人對他們一直是不滿的,平日裏遭受明裏暗裏地歧視,還曆曆在目。幾乎是一夜之間,他和他的兄弟,擺脫了平民的身份,成為大宋真正的貴族。鄉裏有多少趨炎附勢之人,轉眼之間,對他們兄弟和外公全恩的冷嘲熱諷通通不見了,竭盡全力地表現出對他們熱忱地關心和溫暖地問候。每每想到這裏,他就不禁冷笑起來。

自己曾經出身寒微的痛苦,加上對各種非議和誹謗的抵禦本能,“一步登天”這個詞語是理宗最忌諱聽到的。自己在龐大的宗族子弟群體裏麵毫無任何威望和資本可言,宰相史彌遠就是自己最大的政治靠山。可恰恰就是因為這樣,他才感到恐懼,甚至有時候還添加了一種負罪感。是對趙竑有歉疚感嗎?他覺得不是。他跟趙竑並不熟悉,自己談不上因為“奪位”而對他心懷愧疚。是對違背先帝意願愧疚嗎?也不是。這一點,師父鄭清之已經說過多次了,先帝並沒有立趙竑為太子;自己登上皇位,是天命所歸,不用多疑。

可是既然是“天命”歸於自己,為何有這麽多複雜而痛苦的“人事”糾纏不休?直到最近,湖州那裏還不斷傳來消息說有人要擁立濟王,最聳人聽聞的是昨日濟王趙竑終於黃袍加了身,登基稱帝了。可是今天下午就傳來消息,濟王自己和湖州知州謝周卿已經帶人平息了事變。這個趙竑到底扮演的什麽角色呢?他是真的有野心稱帝,還是隻是要投機一下,然後見不成事隻好放棄了嗎?這些都充滿了疑問。此刻,宰相史彌遠和兩位師父一齊深夜前來,看來是要徹底解決濟王趙竑這件事情了。

理宗要貼身侍候的宮人準備好上朝時才穿的龍袍,去見這三位對他來說至關重要的大臣,他覺得必須這樣才可以表示他的尊重。當他步入偏殿,三人一起向他行禮,他趕緊上前說道,“三位大人,快快請起。”鄭清之起身,看到他穿地鄭重,舉止得體,不由得暗暗點頭稱是,這個學生越來越成熟了。

正如理宗所料,史彌遠開口說了來意,他們此來就是要商議如何處理濟王趙竑的。史彌遠解釋說道,“聖上,這一次朝廷不能,也不應該養癰為患了。濟王隻要在湖州一日,就會有潘壬潘甫這樣的野心之人,不斷地冒出來犯上作亂,以從中漁利。這些日子以來,我們收到了各種報告,還有其他傳言都證實了趙竑開始時候態度是曖昧的,他竟然虛偽地提出了以不要傷害太後作為條件,隨後就在大庭廣眾之下黃袍加身,登基稱帝,真是是可忍,孰不可忍!如果不加以製裁,陛下的威望就會受挫,朝廷的根基就會動搖。所以必須對他,和其他策劃參與叛亂的官員,施加最嚴厲的製裁!”

理宗聽了這話,雖然有所準備,心裏還是咯噔了一下,他沒有想到史相這是要大開殺戒了。猶豫了一下,他沒有直接回答史彌遠的建議,把目光投向了鄭清之和餘天錫,問道,“二位師父,你們怎麽看?”

鄭清之點頭附和道,“我們都同意史相的建議。現在的確該用雷霆手段,杜絕這樣的事情再次發生。”餘天錫也表示同意,說道,“朝廷外患內憂,經不起這樣的折騰了。史相的建議很正確,我們必須痛下決心,早做了斷。”

理宗明白了,三人的意見已經統一,就是要處死趙竑了。可是身為先帝嗣子,趙竑在朝廷宗族勳貴當中還是有相當影響的。本來就有人私下裏詆毀自己,如果真的處死了他,會不會激起更多人的不滿來呢?理宗覺得還應該想地周全一些。於是問史彌遠,“丞相,濟王參與叛亂的證據確鑿嗎?他畢竟是先帝嗣子,必須要慎重再慎重。”

史彌遠點頭回答,“請陛下放心,目前已經是鐵證如山,不容他趙竑狡辯了。我們這麽做,也是為了震懾趙竑背後的支持者,還有那些恐怕更多的趙竑同情者。”

當史彌遠提到趙竑的同情者時候,理宗就不再猶豫了,他覺得史彌遠講得很有道理。於是說道,“非常之時,當用非常手段。丞相,兩位師父,朕同意你們的建議。去做吧,朕自當全力支持你們。”於是史彌遠簡短地向理宗講解了他的計劃,理宗表示完全同意。

會談結束以後,餘天錫到太醫院找了當值的太醫吳友德,跟他說明了要一起動身到湖州去執行聖上批準的一件緊急公務。然後又回到府裏跟家人囑咐了一番,大隊人馬就啟程直奔湖州而去。

此時禁軍統領彭壬已經率領禁軍進入了湖州,進城以後,他派人立即接管了湖州的防務,又命人將濟王趙竑嚴密地看管在王府裏,不許任何人出入王府。同時全城戒嚴,繼續搜捕潘壬及其他漏網的餘黨。忙亂之後,稍有空閑,士兵來報外麵有人要見他,自稱是他的老友上官鎔。彭壬聽這個名字陌生,既然自稱是自己老友,難道是個化名嗎?於是讓人把上官鎔帶了進來。

上官鎔一進中軍行營對著彭壬就作揖笑道,“彭將軍別來無恙。”彭壬一看來人,就笑著回道,“原來是你啊。沒想到在此處,會有先生來訪,可是有事來尋彭某?”上官鎔奉承道,“都說彭將軍見事機敏,義氣過人,名不虛傳!在下的確有事。”彭壬回道,“先生有事請直說就是。”上官鎔點了點頭,又搖了搖頭,看了看他的左右。彭壬明白,他是要單獨跟他談話。

於是彭壬讓左右全部回避,說道,“好了,你說罷。”上官鎔立即送上一個公文袋,彭壬打開一看,裏麵是一張一千兩銀子臨安通兌的銀票。彭壬問道,“先生,你這是何意?”上官鎔笑著又送上一個信封,說道,“彭將軍,朝廷的欽差馬上就要到了,濟王即將獲罪,而你會奉命抄沒濟王府,屆時還請將軍尋機將此信放入抄沒的文書賬簿裏麵。”彭壬覺得詫異,說道,“我尚且未收到任何旨意,你又如何知曉?”上官鎔故作神秘狀,笑道,“餘天錫大人已經帶隊前來湖州,執行一項特殊使命。我也是剛得到這個消息,就來找將軍了。”彭壬將信將疑地說道,“真如你所言,到時再看罷。”說完眼睛瞥了一下信封,因為沒有封口,彭壬抽出裏麵的信快速讀了一邊,原來他們要栽派真德秀暗通濟王。

彭壬將書信放下,輕輕地拍了拍,然後疑惑地問道,“這件事情,史相知道嗎?”上官鎔笑了笑,沒有直接回答,卻說道,“事成之後,我在西湖邊購置的一幢院落,就贈與將軍了。”說完,上官鎔向他展示了手中的幾把銅匙。這下彭壬似乎明白了,這件事情跟宰相史彌遠沒有直接關係。彭壬覺得自己跟真德秀沒有任何交情,而且自己對上官鎔所說的這套院子有著濃厚的興趣,於是點了點頭說道,“好說。你暫且先去,真如你所言,彭某照辦就是。”上官鎔吃了這個定心丸,心中大喜,於是作揖告辭。

過了半日,果然如同上官鎔所言,餘天錫帶著大隊人馬到達湖州。餘天錫進了州衙,見到了彭壬和他的手下諸將,出示了調動禁軍的令符,餘天錫說道,“各位將軍,餘某此行,受聖上和丞相的委托,要徹底平息湖州發生的叛亂,還給湖州及天下百姓一個穩定的大局。所以餘某同各位身上,擔著天大的幹係。希望諸位同餘某一道,同心協力完成這個使命。”彭壬率領手下諸將叉手施禮,齊聲答道,“請餘大人放心,末將等一定聽從餘大人的調遣。”

然後餘天錫命令將禁軍分作兩部,一部由彭壬副將夏澤恩帶領,負責守住湖州各處要道,繼續戒嚴,抓捕潘壬潘甫的同黨;另一部由彭壬親自率領前去濟王府,將濟王府裏的家眷及宮人按男女分開關押,濟王和王妃單獨關押兩處,各處關押人等不得相互串聯交通,王府內的文書財物要盡數登記抄沒。餘天錫讓自己的幕賓羅子常跟隨前去,負責抄沒登記,而彭壬負責拿人看管,如遇反抗就地格殺。

各人領命而去,餘天錫又召來了留在州衙的當地官員,“謝周卿大人現在哪裏?”此時王元春已經回到湖州,上前回答道,“謝大人前夜受了風寒,又有突然遇到事變,身心俱疲,已經病倒了,現在家中將息。”餘天錫點頭說道,“謝周卿大人此次是有功的,你們湖州府官員也大都不錯。希望你們各位能配合我們,共同完成朝廷交給的使命。”王元春率領屬僚們齊聲答應。

忙了一陣,餘天錫想起還是要見到謝周卿,當麵談一下才行,於是問王元春,“你可知道謝府在哪裏?我有事要到他的住處去。”王元春是個心思很細密的人,他早已經感覺到餘天錫此行一定有著特殊目的,弄地不好就是天大的麻煩,自己最好是能躲則躲。於是回道,“屬下暫時走不開,書辦馬良可以給餘大人引路去謝大人的府邸。”餘天錫點頭同意,於是帶著幾個從人和一隊護衛,由馬良帶路,往謝府趕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