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七章權臣密議(一)
湖州那裏剛剛平叛,機速房探子飛快地將消息傳送到了臨安。這之後李全和趙範又攪到了一起,然後各種亂糟糟的消息紛至遝來,王元春的速遞也剛剛送到了宮裏。宰相史彌遠這些日子一直請假不去上朝,專心處理湖州可能麵臨的巨大變故。他呆在自己鍾愛的東花廳書房裏麵,一邊閱看各種邸報和奏折,一邊等待新的消息,隨時地讓萬昕傳達自己的最新指令。
他想起了最近的機速房報告,說湖州軍營的幾個軍官頻繁聯絡趙竑,這幾個軍官還跟一個神秘人物還有密切聯係,據稱這人名叫上官鎔。此人到底是誰?他究竟要幹什麽?
史彌遠走到香爐旁邊添加香料,剛放下一塊,想到了最近真德秀和喬行簡他們幾位資深大臣,在彈劾戶部尚書莫澤膽大妄為,持續多年地向各路州府販售私鹽。這個案子自己並沒有直接幹預,而是讓刑部和大理寺先受理檢看卷宗。自己和朝中其他幾位重臣的心思,都集中在了最近來自湖州的很多驚人消息。
忽然,史彌遠想到了這兩件事情之間,會不會有什麽關聯呢?會不會這個上官鎔就是莫澤他們的人呢?如果是這樣,對他莫澤又有什麽好處?看起來唯一的好處就是分散了朝廷對他們的注意力,但這並不能豁免甚至減輕對他們的處罰,除非他們還有後手。想到這裏,史彌遠不禁冷笑了一下,他們還是在打自己的主意,應該是逼自己出手,去對付真德秀。史彌遠覺得如果真是這樣,這是犯了大忌諱,他們是在自掘墳墓,絕對不能容留這些人了。可是,他還沒有任何證據來證明自己的推測,也許自己根本就是在胡亂聯係。
隨後,史彌遠又看了幾遍湖州過來的快報,原來趙竑還是相當民間同情的,隻怕朝廷當中,也有大量官員內心裏是擁護濟王,反對當今聖上和自己的。如果此次湖州之變成功,隻怕自己以及史家整個大家族不但要身敗名裂,而且當真要死無葬身之地了。想到了這層,史彌遠不禁額頭冒出了冷汗。在他看來,濟王趙竑就是一個毒瘡,隻要他在那裏,聖上和自己就會一直於心不安。如果能借著這次機會擠掉這個‘膿瘡,’倒也是一勞永逸,永絕後患了。
在仔細權衡了各種利弊之後,史彌遠拿定了主意。他要開始實施下麵的行動了,就叫來了萬昕,吩咐他派人將餘天錫和鄭清之秘密請到府上來。
餘天錫此時擔任吏部尚書兼給事中,朝廷二品大員。他是擁立理宗的關鍵功臣之一。餘天錫的祖父餘滌,與當時的鹽監史浩交厚,史浩就是史彌遠的父親。後來史浩擔任了宰相,派人禮聘餘滌作為家塾師父。餘天錫隨祖父讀書,與史彌遠自幼交往密切。史彌遠拜相後,又聘請餘天錫為家塾老師。餘天錫生性謹慎,自己分外之事絕不參與,也不多言。因此深得史彌遠的信賴。當初史彌遠知曉皇子趙竑對自己深惡痛絕,勢不兩立之後,就動了廢立的想法,他需要找到一個合適的新皇子來取代趙竑。他就向寧宗說道,“沂王現在沒有子嗣,朝廷應該在宗族裏麵找一個合適的子弟,過繼給沂王,以繼承香火。”寧宗聽了很是高興,認為史彌遠考慮深遠,立即批準了他的請求。
正巧餘天錫要回鄉有事,史彌遠就拜托他暗暗尋訪合適的趙姓宗族子弟,要繼承沂王。一日,餘天錫在紹興府要渡過錢塘江,恰巧有一個僧人同船,兩人閑著無事,就聊天了起來。船行江麵上時突然下起了傾盆大雨,僧人對他說,過一會船靠岸,你下船後往左行,有一戶人家,就是當地保長家,姓全,叫全恩,可以到他家裏去避雨過夜。餘天錫就按照僧人所言找了過去,全恩問明了來意,知道了他是丞相史彌遠賓客,自然是多了幾分敬意。於是讓家人殺雞做飯,殷勤招待,對餘天錫恭敬有加。餘天錫用飯之時,來了兩個男童站在旁邊陪侍。餘天錫問是何人,全恩說,“他們是我的外孫,曾經有算命的先生給他們摸過骨相,說他們是極貴之人。”餘天錫不禁覺得好笑,問道,“他們叫什麽名字?”全恩回答道,“大的叫趙與莒,小的那個叫趙與芮。他們都是朝廷宗親子弟,有族譜記載的。”
餘天錫頓時有了濃厚興趣,讓他把家裏那份族譜拿過來看看。原來,這兩個小兄弟是太祖趙匡胤的十世孫,趙德昭的九世孫。一直以來,朝廷的帝位並非由趙德昭這一脈後人繼承。到了趙與莒父親趙希瓐這一代,已經與皇室血緣十分疏遠。趙希瓐並沒有得到任何封爵,隻做過山陰縣當地的小官,一家的生活與一般平民沒有差異。不幸的是趙與莒七歲時,父親趙希瓐逝世。生母全氏就帶著他和弟弟一起返回了娘家,在全恩家寄居。餘天錫就跟兩兄弟攀談了起來,兩兄弟對他十分地恭敬。餘天錫心裏覺得兄弟二人言行非常得體,認為他們就是合適的人選去繼承沂王。於是囑咐全恩好好照顧兄弟二人,隨後朝廷會有恩典給他們兩個。
回到臨安後,餘天錫向史彌遠推薦了他們。史彌遠聽後,也有了濃厚興趣,派人將兩兄弟接到臨安,要親自考量。全恩得到通知大喜,以為這兩個孩子有望繼承沂王,就將自己的田地賣了,買了衣冠將兩兄弟精心收拾了一番,親自送到了臨安。
餘天錫接了兩兄弟把他們引見到相府。史彌遠擅長觀相,見了兄弟二人,大為驚奇,也覺得這兩個兄弟都是貴人之相。但史彌遠心計很深,他還要觀察一下他們,以及他們家族的行事方式和心胸氣度,再者這個事情如果泄密,對他非常不利。於是他就讓全恩將兩個孩子帶回去,卻並沒有給出任何說法。全恩以為此行空歡喜一場,沮喪地帶著二人回到家裏。鄉裏的鄰居們也都偷偷地笑話他們是癡人說夢。
誰知道過了一年,史彌遠又讓人去山陰,要帶回兄弟倆,這次全恩隻表示謝意,卻不肯再送他們到臨安去了。史彌遠得知後大笑,囑咐餘天錫道,“這兩個孩子中,兄長趙與莒並非凡人,其相貴不可言,請你去一趟山陰,親自把他接來,就在你家裏撫養教育罷。”於是餘天錫親自去了山陰,接來了趙與莒,交給自己的母親撫養,平日裏教他讀書習字,各種禮節規矩等等。過不了幾年,趙與莒就被朝廷立為寧宗弟沂王嗣子,賜名趙貴誠。後來被立為寧宗皇子,賜名趙昀,寧宗過世後,趙昀被召入宮,繼承了帝位,就是當今皇上理宗。
可以說,史彌遠是把趙昀推上帝位的決定性力量;餘天錫是趙昀的啟蒙師父和把他從泥潭裏拔擢出來的恩人;鄭清之則是趙昀的政治導師。史彌遠今天請來這兩位,是要跟他們商量,做出一個跟皇室尤其是理宗有關的重大決定。鄭清之和餘天錫下朝之後,直接奔向史彌遠的府邸。兩人的轎子一前一後到達,本來鄭清之在前到達,因看到餘天錫的轎子也到了,就特地站在門口等餘天錫走過來,兩人寒暄了幾句,一起步入相府大門。萬昕正在門內等候,見這二位大人一起到了,忙過來行禮,然後將二人引入史彌遠的花廳書房。
這時史彌遠歪躺在榻上,正在一邊讀著書,想著心事,一邊等待這兩位大臣。聽到他們正在進來,史彌遠就趕忙起身相迎。兩人向史彌遠問安,史彌遠就一手挽著一人,一起到裏屋坐下。史彌遠看著他們二位,問道,“今天朝上,可曾議論了湖州事情?”鄭清之知道史彌遠想知道朝臣們的看法,回答道,“今日最新的消息下午剛剛送到,隻我們幾位和皇上看過了。準備著明日早朝時候,向朝臣公布湖州事件的結果。”史彌遠搖了搖頭,說道,“這件事情,你們先不要跟朝臣們公布。”鄭清之問道,“史相,這麽大的事情,恐怕是瞞不住的。”史彌遠說道,“不是要瞞,是推遲公布。”鄭清之疑惑地問道,“這是為何?”史彌遠轉頭對餘天錫說道,“畏齋大人,這次又要辛苦一下你了,今夜就動身,去一趟湖州如何?”餘天錫問道,“為了大局,我理當把這個難擔起來,助朝廷度過這個難關。”
史彌遠忽然有點感動了,走過去握住了餘天錫的手,說道,“關鍵時候,還是你們這些老人可以依靠啊。”餘天錫回道,“史相要我怎麽做,盡管說就是。”史彌遠看著餘天錫,一字一句地輕聲說道,“這次務必要一勞永逸地解決問題。”
雖然聲音很輕,在鄭清之和餘天錫聽起來,無異於晴天響了一個霹靂。鄭清之從內心裏極其不讚成走出這一步,但是史彌遠既然開了口,說明他這次就已經下定了決心,一定要這麽做,沒有人能夠攔住他的。跟史彌遠合作了這麽些年來,他清楚地知道史彌遠的內心之強硬和手段之狠辣,所以他一句反對的話也不說。
餘天錫以做人厚道謹慎而為人稱道,他聽了史彌遠這話,內心也是極不情願去做這個將來要擔負罵名的任務。但是作為兩代交厚的朋友,他們兩個家族的利益已經緊緊地交織在了一起,可以說是一榮俱榮,一損俱損。如果史彌遠在這個重大問題上失了手,他必定會跟著一起沉下去。所以他不假思索地答應了下來,不過提了一個要求,需要一個太醫隨行。
史彌遠回答沒有問題,並且給了餘天錫禁軍的令符,到了湖州以後,禁軍統領彭壬就聽從他的指揮調度了。
鄭清之在一旁提醒說,“這等事,務必做地機密,不可讓任何外人參與。”餘天錫問道,“彭壬可以信賴麽?”史彌遠回答可以讓他參與。餘天錫又問,“湖州地方官員以及濟王府的宮人和差役如何處理?”史彌遠馬上回道,“州府官員除謝周卿之外,一律不許知道。濟王府宮人差役由彭壬全部帶回臨安。”餘天錫最後問道,“那謝周卿如何處理?”史彌遠想了一下回道,“他如果配合,就留他在湖州罷;如果他表示反對,就以參與濟王謀反罪名,或者瀆職,由彭壬立即抓了,隨後帶回來,交由刑部跟大理寺審訊。”餘天錫沉默了片刻,歎了一聲說道,“要論起來的話,這個謝周卿,也算得我的半個學生,他中進士那次是我擔任的副主考。後來他在國子監任學官多年,曾是我的屬下。在我做吏部尚書時才得外任的。”史彌遠看看餘天錫,知道他的意思想要保一下這個人,就回答道,“到時候看情形再說罷。”
然後三人又商量一下隨後兩天朝中的事情,最後敲定了三日後餘天錫從湖州趕回,再根據當時情勢,商量一下如何給朝局一個交代,要安撫朝中大臣們的懷疑和不安情緒。史彌遠歎了一口氣說道,“我們如此殫精竭慮,為皇上掃清未來的一切障礙。希望皇上能夠理解今天我們的苦衷罷。”鄭清之肯定地回道,“皇上天縱英才,不須多言,他自然明白的。”史彌遠想了想說道,“這個事情還是要讓皇上事先知道為好,這麽大的事情,不能隻我們三個人就決定了。我們幾個得進宮去,跟皇上說明此事。”鄭清之和餘天錫心裏明白,這個事情必定要拉上皇上才行。這樣,將來後世之人寫到這一段曆史,史相作為這件事情的策劃和主導者,才有可能不會被寫進‘佞臣’之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