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三章霅川之變（一）

上官鎔聽說潘甫剛剛回來，立即召集了潘壬和他的族弟潘丙。上官鎔問潘甫這一趟情形如何，潘甫微笑著說，“大事成矣！”上官鎔和潘壬大喜，連問到底如何，潘甫說道，“是李全。”上官鎔有點失望，他最想要的是真德秀或者趙葵的支持，於是說道，“先說真德秀如何罷。”一提起真德秀，潘甫的表情就變地沒那麽高興了。

原來上官鎔他們的計劃，是湖州發動‘兵變’，擁立濟王稱帝。一月之前，上官鎔對潘壬潘甫兄弟幾個說了一番慷慨激昂的言語：現在的皇上大位不正。幾個人被他煽惑地對此深信不疑，這個皇位，應該是先王指定的皇子濟王趙竑的。既然濟王就在他們這裏，他們完全可以效仿大宋開國之時，發動第二次陳橋兵變，建擁立之功。可是他們幾人的兵太少，而且這裏距離行在臨安又太近，他們覺得應該去爭取外援。於是上官鎔挑選了善辯的潘甫，去聯絡一些重要的大臣和掌握軍隊的將軍。上官鎔派他首先去見真德秀，然後去見離湖州較近的江淮一帶實力人物。

當然，上官鎔是不會告訴他們自己真正的目的。其實在湖州發動一次‘陳橋兵變，’上官鎔根本不指望能成事，他要的是用這個驚天之變，來攪亂朝局。上官鎔知道自己這個計劃，關鍵在於宰相史彌遠。史彌遠忌憚趙竑，趙竑就是他心頭上的刺，必定要拔出的。但如果史彌遠得知是有人在布局，還會按照他的意思去做嗎？上官鎔完全沒有把握。所以他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去保密，任何公開的事情都由潘氏兄弟出麵實施，他隻在背後指揮操控。

潘甫去見真德秀，帶去一封高人偽造的濟王書信。結果真德秀把信當麵燒了，卻並沒有為難潘壬。上官鎔聽了，罵道，“這個老東西，果然是太狡猾了！”不過他也並不指望一封偽造濟王的書信就能騙倒真德秀。

上官鎔問道，“然後你就去見了趙葵？”潘甫答道，“是的。趙葵非常不友善，看了書信一把就扯碎了。”上官鎔麵無表情，這也是他預料之中的。趙葵是個最精明的，這種書信意味著什麽？一旦落到陷阱裏麵，等待他的必將是萬劫不複。當時趙葵本打算將潘甫斬首，旁邊的幕僚跟他耳語了幾句，趙葵明白了，這個人不能在他這裏給殺了。

趙葵問潘甫，“你既能把這樣的信送到我這裏，可有打算去李全將軍那裏？”潘甫說道那是自然。趙葵就說，“這樣吧，如果李全將軍願意，我這裏也會全力支持。”說罷讓人把潘甫送走了。

其實趙葵的想法是禍水東移，他希望李全能被煽惑起來。他自己清楚地知道，濟王根本沒有可能東山再起，乾綱已定，他是先帝矚意的唯一皇子又能如何？更何況先帝並沒有向天下昭告他就是太子。

然後趙葵就立即去了揚州，把有人送來濟王書信的事情告訴了他的兄長趙範。趙範是老成持重的朝廷大員，一聽說濟王在信裏訴冤，希望趙葵能出兵到湖州去，他馬上就意識到有人想借此事興風作浪。這些人會是誰呢？在情況不明的情況下，他認為趙葵的做法是對的，兩人就商議在滁州揚州兩地，秘密地集結軍馬糧草，預防湖州方向出現兵變，更防止在楚州屯有重兵的李全會有南下的企圖。

潘甫此行的最後一站就是楚州。這時李全正來往於青州和楚州之間，他自己主要兵力屯在了青州，讓夫人楊妙真和兄弟李福領了一支軍駐紮在楚州。這個李全，是金國占領的濰州北海人，山東漢人武裝的主要首領之一。早在金章宗時候，山東漢人對金國的橫征暴斂極度不滿，暴動頻發，其中就有益都楊安兒領導的漢人起義。金宣宗南遷前夕，楊安兒起義軍不斷壯大，以青州、濰州和密州等地為中心，活動地區擴展到整個山東。那李全自小就喜歡習武，弓馬熟練，善使一杆鐵槍，人稱“李鐵槍”。李全也帶出了一支軍隊，發展迅速，手下聚集了一些大將如劉慶福、國安用、鄭衍德等人。李全、楊安兒和劉二祖領導的武裝，是漢人在山東的三支主力，也是宋廷竭力爭取的軍隊，希望他們能夠在山東河北一帶牽製金國主力。金國主力被蒙古消滅後，金國勢力日漸衰落，不能控製山東河北。所以現在這一帶就是蒙古軍、金軍和漢人武裝三方在彼此牽製爭奪。

後來成吉思汗大舉西征，蒙古軍於是北撤。金軍壓力陡然減輕，金國君主就派遣宣招使仆散安貞率領重兵，鎮壓河北一帶漢軍，黃摑阿魯答率金朝精銳部隊來進攻山東漢軍，楊安兒所部被金軍擊敗，所占州縣相繼失陷，之後逃亡途中被人出賣身死。他的餘部由其妹楊妙真與母舅劉全統領。楊妙真也以善於使槍聞名，且有膽有識，人又長得標致，楊安兒軍隊裏都很拜服她，奉稱楊妙真為“姑姑”。劉二祖不久也被金軍擊敗遇害，其部下彭義斌等率領殘部繼續作戰。李全本人也險些被金軍所擒，為保存餘力，退至東海。劉全、楊妙真等人率部萬餘人與李全會合。李全與楊妙真然後在磨旗山結為夫婦。不久，彭義斌率領的劉二祖餘部也來歸附李全。至此，李全聲勢大振，所部勢力是山東河北最大的漢軍武裝。

於是他們引起了宋廷的高度重視，派人收編了這支軍隊，改編成‘忠義軍’。宋廷集中所有各路義軍分兩路攻金，李全襲破莒州，擒金守將蒲察李家。李全的兄長李福也率軍克青州。朝廷就授予李全武翼大夫及京東副總管的官職。不久，金國大將黃摑阿魯答又奪回密州，李全戰敗。兵敗之後，李全和楊妙真想出奇謀，四處散布消息出兵圍攻海城，其實將主力秘密集結在密州附近，等黃摑阿魯答派出主力援救海城之後，他們突然強力反攻密州，一舉擒獲黃摑阿魯答和夾穀寺家奴，進而攻克壽光、鄒平、臨朐等各地府縣。

金軍山東大敗之後，派仆散安貞率大軍圍攻滁州、濠州和光州，淮西告急。將軍李慶宗在濠州戰敗，金軍前鋒嚴重威脅到了建康甚至江南地區。當時的淮東提刑楚州知州賈涉負責節製忠義軍，他命令李全和李福斷金兵後路，並報帥司調各路義軍分頭出擊。李全率軍與其他義軍互為鼎立以禦金兵。李全率部行至渦口，正遇金將紇石烈牙吾答率軍渡淮河。李全突然進襲，金兵溺水淮河者數千，俘獲甚眾。其後又與金駙馬阿海激戰於化湖陂，斬金將數人。其他各處金軍也遭到忠義軍沉重打擊，金庭隻好退兵，從此金兵不敢出兵騷擾淮東。由於這次大勝，李全晉升達州刺史銜，夫人楊妙真獲封令人。

後來李全回濰州省親掃墓時，聽說依附金國的益都府張林，想要反金歸宋。於是李全單騎進入青州城，勸說張林早日附宋。張林置辦酒席，兩人交談甚歡，相見恨晚，就結為了兄弟。張林於是上表將所轄山東青、莒、密、濟南等二府九州版籍歸於朝廷。李全因為此功再次升職，改為京東總管，駐紮淮東軍事重鎮楚州。

雖然李全等人屢立大功，卻沒有感受到朝廷的真正信任，當時朝廷官員都稱北方抗金義軍為“北軍”，隻想利用他們跟金軍作戰，對他們防範心理非常嚴重，實行了分化抑製的措施。給李全數次封官升職，同時也拉攏他的所有部將，對每人都不吝於加官進爵，希望他們各個互相牽製，李全對此咬牙痛恨。

這時，有的朝廷官員因為恐懼北軍可能造反，於是封鎖了淮水，不許北軍南渡。這樣一來，各路義軍無法協同，不能聯合共同抵禦金軍。這些軍頭進不能攻取金國中原之地，退不能到江南獲取軍需供應，於是逐漸地割據地方，他們既要統領軍隊，又要幹預地方政事經濟，才能獲取足夠的糧草供給以擴張軍力。

作為最大的軍頭李全，隨著他權力和地盤的擴大，野心也一天天膨脹起來了。身處亂世之中，底層成長起來的李全，沒有世家子弟深厚的背景和良好的教育，深深地刺痛於長期的貧困和各種屈辱，一朝得誌獲得了權力和財富，就沒有節製地產生了驕橫跋扈。這時如果有人橫亙阻擋他的欲望之路，他必會不遺餘力地向其報複，不惜一切手段，鏟除自己的敵人。這時隻有他的夫人楊妙真，才能讓他靜下心來聽她的一點規勸，不要做不義之事。不幸的是，他有一個兄弟李福，比他更為貪財齷齪。

因為李全所部占領了宋金交通的要道關卡，李福就動了歪心，要利用這個便利為他們自己漁利。駐紮在楚州之後，李全兄弟就誘騙大批商人到了山陽，派出水軍俘獲商人們的貨物，將一半沒收歸己，然後派這些商人從楚州轉運販售貨物至山東河北各地。李福為人貪鄙至極，規定往來商人都必須用他們家族的車船，行走運河之上，還要繳稅一半。作為回報，他們聽任這些商人違反朝廷法度，往返於江南及金國各郡。金國及蒙古君臣上下都非常看重江南的絲綢茶葉瓷器等等貨品，這種非法貿易往往獲利都在十倍之上，由此李全兄弟獲得了巨大利益。

盡管如此，李福還嫌不足。後來他看到張林所轄境內六個鹽場利潤豐厚，就憑借李全的勢力，敲詐張林，提出要分走六個鹽場中的一半。張林敢怒不敢言，就答應他可以任意取鹽，但不能分場。李福遭到拒絕，心中大怒，要與李全提兵去取張林首級。張林無法，隻好告狀到了製置使賈涉那裏。賈涉出麵說話也是無用，李福不聽，出兵邀擊張林。於是張林向蒙古軍隊請求援助。賈涉因此責備李全，李全頓時惱怒，率兵全力攻擊張林。

張林隻好棄地而逃往蒙軍。當時成吉思汗授爵蒙古軍帥木華黎為大師，晉封國王，經略太行以南，河北山東一帶。張林一投到蒙軍那裏，就受到了木華黎的熱情對待，被任命為山東東路都元帥府事，特命為蒙軍經營山東。木華黎要利用張林在山東的人脈勢力，逐步擴張蒙軍對山東的實際控製。

由於李全兄弟的囂張跋扈，恣意妄為，致使朝廷的大局利益一再受損。張林的出走，使得李全兄弟又占領了青州全境。隨後，李全又吞並了原來由賈涉掌握的帳前忠義軍。因此李全的勢力急劇膨脹，官升領承宣使、保寧軍節度使。

自此，李全變得更加驕悍，並且目空一切。一次他以超度國殤為名義，到鎮江金山寺大作法事。鎮江知州率領全府官員出動迎接李全，準備了數艘豪華方舟，裏麵大備宴席，更準備了十數名美貌絕倫的女樂陪侍，李全兄弟倨傲而坐，與陪侍的鎮江大小官員暢飲盡歡，旁顧左右，滿列吳姬，放眼望去，俱是諂媚。等到了金山，入得寺內，開壇設祭。法事做完，又盡情玩樂，入眼總是佳麗，觸目盡是狐媚。回去後，李全對手下諸將說道，“我去了江南，今日才知道什麽叫作尊榮。六朝金粉，名不虛傳，想必行在臨安更是佳麗如雲。我們得誌之後，一定要盡情享受此等富貴，這才無愧於大丈夫一世！江南繁華無比，你等是否願意與我共去江南？”手下諸將被他撩撥地心癢難忍，自此李全之部就有了叛亂的野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