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六章璡珙初會(二)
孟珙說道,“對了,沒想到先生居然精通武藝,能夠挾持趙葵將軍。請問先生師承何處?”冉璡微笑著說,“說起來,我們的師父跟閣下的祖父還有相當淵源。”孟珙頓時有了興趣,“哦,請問是誰啊?”冉璡回道,“他的名字叫楊欽。當年被嶽飛將軍感化,跟隨嶽飛將軍北上抗金的嶽家軍名將之一。”
孟珙的曾祖孟安,祖父孟林都是當年嶽飛的部將,所以一提到楊欽的名字,他當然是知道的。孟珙大為驚訝,問道,“楊欽將軍仍然健在嗎?那真是太意外了。”冉璡回道,“是的,師父楊欽福澤深厚,今年有百歲高壽了,現住在播州一個道觀裏麵。”孟珙聽到這些,非常高興,拉著冉璡的手說道,當年嶽家軍的傳人又多了你們兄弟兩個,真沒想到今天能在這裏遇到你們。於是,兩人一見如故,滔滔不絕地聊天竟然到了夜深之時。
次日早晨,孟珙又來看望冉璡,冉璡向他介紹了兄弟冉璞。孟珙見冉璞氣宇軒昂,十分地喜歡,邀請他們二人跟隨自己到棗陽的駐軍,就是當時已經頗有名氣的忠順軍那裏去看看。冉璡對他的邀請表示了謝意,隻是現在還得等待真德秀大人他們前來,有很多事情還要處理,將來有機緣的話一定會去。孟珙覺得跟他們兄弟二人甚為投契,有點不舍,於是說道,“不知真大人他們何時能到,不如我們一起到山下的江邊,走走談談,如何?”孟珙跟那位名聲在外的趙葵將軍不同,完全沒有趙葵那副盛氣淩人的模樣,冉璡冉璞都覺得這位孟珙將軍十分可親,而且又都有嶽家軍的淵源,因此對他頗有好感。
於是三人一起踱至太平古渡,看到朝陽之下,遠處江心波光粼粼,白鷺成行飛過;近處江水拍岸,細沙清澈,卵石斑駁。三人走到一個大石旁,停了下來,觀賞這一江之水,浩浩****地向東北轉向流去。
孟珙開口說道,“我最喜愛蘇大學士的那首,‘大江東去,浪淘盡,千古風流人物。’這裏正是當年火燒曹軍之處。想那東吳大將周瑜建立奇功之時,不過三十出頭。嶽飛將軍這個歲數時,也已經是威震金軍的一路節度使了。這樣的功勳,令人敬佩啊。我有時想,如果嶽飛將軍沒有被秦檜等人陷害,是不是能夠繼續擊潰金軍,然後收複國土呢?”冉璡問道,“孟將軍覺得會怎樣呢?”孟珙搖了搖頭,說道,“時也,運也!那是我的曾祖和祖父,和你們的師父楊欽他們夢寐以求的願望!但我以為那時朝廷新敗不久,實力不足,民心不穩,隻恐難以憑一時之功,驅除金軍,恢複中原。”
冉璡很是讚成,說道,“將軍此言,正是當時的實際情形。兵法雲:‘天時、地利、人和,三者不得,雖勝有殃。’欲要成大功,三者缺一不可。高宗孝宗之時,得地利不得天時;寧宗之時,有地利無有人和。”
冉璞聽著笑了說道,“那麽今日如何?”孟珙也笑了,“是啊,如今怎樣?”冉璡回道,“最近聽得一句話,說‘高宗之朝,有恢複之臣而無恢複之君;孝宗之朝,有恢複之君而無恢複之臣。’我以為似是而非啊。大臣們一直以來,總是在爭論是戰是和,說多做少,更少有戰略遠望;而現在更多的大臣,已經習慣於富貴偏安,再沒有北伐中興的動力了。”
孟珙回答道,“你說得有些道理。我認為,我們每一代人中都是人才濟濟,所謂‘恢複之臣’永遠有的,隻要朝廷有寬廣心胸,真心選拔,真心任用,就一定能得到自己的‘恢複之臣’。”冉璞一拱手說道,“佩服!這個道理亙古不變!”
冉璡接著說,“其實有所作為,不一定非得打仗才行。談和也是重要策略,隻是很多時候,有些大臣談和也談地極不成功:聽說朝廷曾經跟金國談了數十年之久,經常爭論一些瑣事末節,諸如送交國書之時君主是站是坐,國書上稱叔還是道伯等等,為此用盡種種手段,甚至不惜搶奪國書,賄賂使者。”
冉璞接道,“是的,‘戰’與‘和’相輔相成,這二者都是服務於朝廷大略的手段。那些大臣隻要談和,就是割地、稱臣、納貢,一味地出讓朝廷利益,於國家戰略目標沒有任何益處;殊不知,朝廷最早就是‘和’金,才弄出了一個致命的‘海上之盟’。這些都是不善於‘和’。與之相反,大臣虞允文,在關鍵時刻大勝金軍,挽救了朝廷危機,可謂是善於‘戰’。但是後來在孝宗多次催促下,他仍然不同意北伐。孝宗以為他膽怯了,非常失望。在他死後派人視察他的軍隊,卻是無比精銳之師。虞允文既是善‘戰’之臣,也是謹慎持重的善‘和’之臣。他看到了當時並不具備北伐的條件,所以不願意朝廷冒險一戰啊。”
孟珙此時正在邊境訓練軍隊,時刻準備對北作戰,所以他對‘戰’有著特別的興趣。他問道,“二位先生,根據我對金國一直以來的觀察,現今他們的氣數已經將盡,你們說我們是對金應該‘戰’,還是繼續以前的‘和’呢?”
這時冉璡笑了,說道,“真巧,一月之前我曾經跟真德秀大人他們有過一次深談,也是關於這個話題。當時我們都談到了一定要吸取‘海上之盟’的教訓。他們問朝廷是否可以聯金抗蒙,當時我回答:金國與我有累世深仇,結盟非常困難。除非金國能主動向我表示誠意,取消一切不平等條約,真心與我結盟為兄弟之國。從金國的動向看,他們並沒有這個想法。所以,我以為朝廷對金還是應該立足於‘戰’。”
孟珙點頭表示讚同,“如果隻以滅金複仇而言,此時已經難度不大了。問題是滅金之後,朝廷將麵臨比當年的金國更加危險的蒙古軍隊。蒙古崛起地實在太快,國力龐大,實在是我們的未來大敵!所以我一直以來在棗陽一帶練兵,史嵩之大人也在襄陽一帶屯糧練兵,絕不隻是為了對金作戰的需要。現在朝廷最缺的就是優秀將領和軍事人才。”
這時孟珙停了一下,帶有深意地看著冉璡冉璞說道,“朝廷外患不止,正當用人之際;我與你二人年紀相仿,正是黃金般年歲。你們為何不學習嶽家軍前輩,加入軍旅,建功立業!豈不強似整日埋於案頭文牘,與那等齷齪貪官爭個不休?”
冉璞覺得孟珙所言,難道不就是自己的平生誌向嗎?正要點頭作答,卻聽冉璡回道,“我等受真德秀大人提攜,應該輔助他在潭州理政,實現他實行惠政,百姓安樂的理想。如你剛才所言,朝廷當真有所需要,我等一定樂於從軍報效。”
孟珙點了點頭,沉默了片刻說道,“我知道真大人乃是朝廷的清流領袖。隻是有句話,不知道你們是否願意聽進去?”冉璡冉璞說道,“孟將軍有什麽話但請直言。”孟珙斟酌了詞句說道,“我雖是武人,卻也知道真大人是如今的理學大師,他在朝中一直無黨無私,所以受人讚譽;可是從另一麵來看,既然無黨,也就往往勢單,容易受到排擠。他離開朝廷中樞而到潭州來,就是這個緣故。你等跟著他,這次又是辦這樣得罪人的案子。從今往後,你們要想立足朝堂上舉業立功,隻怕實在渺茫。這是為兄給你們的肺腑之言!”
冉璡冉璞片刻無語,稍許冉璡說,“最多蹉跎數年,我等再做計議罷。”孟珙看著冉璡,輕聲歎了口氣說道,“人生最寶貴的就是年輕歲月,你們能有多少個數年時光。如果老了之後,朝廷更加不會用了!”
這時江麵之上飛過一群白鶴,鶴唳之聲穿透江麵傳至對岸,對麵有山,於是隱隱然聽見回聲,久久不絕於耳。冉璡忽然想起師父楊欽念過的詩經一首“鶴鳴”。於是回道,“鶴鳴於九皋,非時則不鳴,非時則不舞。”說罷默然。孟珙是武將,雖然不是太懂他的意思,但是看冉璡的神情,也猜到了大概的意思。
冉璡繼續說道,“雖然現在跟隨信奉理學的真大人,我卻還一直信服這樣的話,‘上德無為而無以為,’順應自然,有功則有,無功也可。若朝廷看重我等,我們盡力就是。當年精忠報國的嶽飛將軍初立大功之時,不顧自己官卑職低,反對黃潛善、汪伯彥等降金乞和之人,向高宗上書數千言,說道:‘今社稷有主,已足伐敵之謀。而勤王之師日集,彼方謂吾素弱,宜乘其怠擊之。’結果被批語‘小臣越職,非所宜言。’並且被革除軍籍,逐出了軍營。那時朝廷尚處滅國危機,卻以此等言語對待士人,實在讓士族寒心。如此有功無功,又有何意義呢?”
冉璞聽了此言,心裏不是很讚同兄長之言,問道,“兄長當真不想建功立業嗎?以前跟著楊欽師父念書時,記得師父曾說,鯤鵬誌向高遠,‘風之積也不厚,則其負大翼也無力。故九萬裏,則風斯在下矣。’我等當厚積薄發,積才積學積勢,等待時機就是。”
冉璡輕輕歎了一口氣說道,“如有機遇,為兄又怎能無意?隻是這中間必定艱險,似我等並無根基,如今官場險惡,互相傾軋,一步走錯,步步皆錯。為兄不會不想委屈自己,也不願你去奉承迎合。如今我們跟著真大人,可以清白做事,心安自得。如果真如孟兄所言,以朝堂之大,連真大人這樣的人也容不下,恐怕也就是我們該離開之時了。”
孟珙是一個家國情懷要建功立業之人,他不讚同冉璡此言,但是也能理解於他。孟珙認為冉璡應該是受了師父楊欽道家的影響,又從此案中看到了朝局腐敗已深,所以才入仕尚且未久,就已經想著離開了。可當今朝廷的確有不如意之處。他心裏歎息該有多少有才之士被埋沒了!和平時期也就罷了,如果國家一旦出現了危機,就會沒有足夠的人才,為朝廷分憂出力。所以他想竭力邀請二人到他那裏去,他相信他們身上有巨大的潛力,他們的價值是在軍隊,軍隊一定能夠發揮他們最大的聰明才智。
這時冉璞對孟珙練兵屯田的事情產生了興趣,正在跟孟珙聊著,軍校來報真德秀大人到了,三人趕緊回到山上。真德秀跟冉璡幾日未見,局勢已經發生了很大的變化,自然有很多的事情商議。所以在冉璡向真德秀介紹了將軍孟珙之後,兩人就迅速進入內室商談了許久。而冉璞也見到了蔣奇,自然要詢問趙汝讜大人的情況。
真德秀了解到宰相史彌遠的名字出現密信裏麵,也覺得甚是棘手。當他聽到趙葵曾經想要劫走這批賬簿文書時,不禁覺得好笑。然後冉璡跟他解釋為什麽要讓劉整通知史嵩之的原因,真德秀覺得冉璡做的很對,現在應該適當地在高級官員裏散布這個消息,可以讓他們承受一些官場輿論的壓力。趙汝讜已經遭了他們的黑手,真德秀覺得這些事情應該好好琢磨一下,必須利用好為趙大人洗脫誣陷。冉璡建議應該盡早趕回,去抓捕莫彪和趙奎這些要犯,與被捕的賈山一同審訊。真德秀就叫來了冉璞和蔣奇,讓他二人趕緊奔回潭州,急速通知趙汝讜大人按計劃捕人。
等他們一切布置妥當,孟珙走過來跟真德秀商量說,此次共徹底清繳私鹽二十餘萬擔,全部交由真德秀處理;其餘糧草輜重一律充作軍用;繳獲的銀兩鹽引等由真德秀上交朝廷。孟珙問真德秀這樣處理如何?真德秀說如此安排非常合理,並一再感謝孟珙將軍的慷慨幫助。
就在真德秀等人準備啟程回去之時,冉璡突然又想到了一件事,這是一件必須解決的未決之事,於是趕緊飛馬去找劉整江林兒他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