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五章璡珙初會(一)

趙葵嚴令劉整親自帶人平亂,劉整這才如夢初醒,向著冉璡一拱手說道,“冉先生,多有得罪了。”然後大喝一聲,“來人。”外麵劉整的親兵聽到了,一齊衝了進來。一時間眾多士兵對峙起來,兩方劍拔弩張,就等劉整一聲令下,隨時可能爆發一場廝鬥。此時趙葵正在納悶,為什麽劉整會對麵前的這個書生如此恭敬,突然眼前一花,一個灰色人影衝向前來,貼身的兩個衛兵立即持刀阻攔。

趙葵定睛一看,原來就是剛才還在說話的冉璡,見他手持一把短刃,與兩個衛兵貼身鬥在一起。他不禁吃了一驚,此人原來習武。說話間,冉璡出招飛快,逼地衛兵不住地往旁邊退讓,趙葵趕緊拔劍,還未拔出,冉璡已經掠過兩名衛兵,到了趙葵身旁。劉整看到了大驚失色,大喊,“冉先生且慢。”趙葵的劍身太長,冉璡跟他貼身短打,他的長劍幾無用處,反顯累贅。不過趙葵畢竟軍中成長,處變不驚,而且自幼習武,並無絲毫懼色,跟冉璡一時間拆了十數招。因為兩人貼身纏鬥在一個狹小空間裏,衛兵們反而無法上前幫忙,眾人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做。這時冉璡一個急攻,短刀刺向趙葵的左耳,趙葵連忙閃避,不料卻是一個虛招,冉璡趁勢撞向趙葵左肩,趙葵頓時立腳不住。正待要強行站穩之時,隻見一道寒光,短刀已經架在了他的脖子上。

冉璡平靜地說道,“趙將軍,多有得罪。請你們的兵出去。”趙葵的脖子被刀刃壓著,一時間動彈不得,但他天生倔強發狠,絕不服輸,一個字也不肯發出。冉璡見他不從,就對劉整說道,“劉將軍,我們還是坐下來,好好再談一次,如何?”劉整見上司被他挾持了,當然不敢違抗他的意思,正準備讓他的親兵全部退出去。

這時,營外有人進來傳報,忠順軍都統製孟珙將軍奉命前來,傳達京湖製置使史嵩之大人的憲令。正通報完畢,就又有一批人闖了進來。為首的是一個年輕將軍,此人目似朗星,劍眉上翹,豹腰熊背,身形敏捷,視之極其英偉,正是將軍孟珙。才剛進來,孟珙立刻察覺裏麵劍拔弩張,形勢危急,就命令手下親兵將兩邊隔開,然後徑直走近趙葵。一看冉璡手持利刃,正挾持了趙葵,不禁眉頭一皺,轉身舉起令牌,向眾人大聲喊道,“請各位放下兵刃,孟珙有話要說。”

眾人見了令牌,紛紛放下手中武器,這時孟珙轉身看了一下趙葵和冉璡,先對冉璡說道,“我不認識閣下,但請你放心,我會保證你的安全,請收起你的武器。”冉璡見局麵已經被他控製住了,就收起了短刀。孟珙又對趙葵說道,“請趙將軍讓部下先出去好嗎?”趙葵見到史嵩之的令牌,隻好聽從孟珙的吩咐讓眾人先出去。

這時江林兒他們仍然猶豫不肯退出,孟珙覺得奇怪,問道,“你們是誰的兵?”聽得此言,劉整有些麵紅。冉璡衝著江林兒他們拱手說道,“請各位放心,先出去一下,冉璡自有分寸。”江林兒江波見他如此說,連同冉璞都先後魚貫而出。孟珙也讓自己的屬下隨後離開了,此時營中就隻孟珙趙葵冉璡劉整四人了。

孟珙衝冉璡點了下頭,問道,“請問貴價是?”冉璡一拱手答道,“在下冉璡,乃是潭州府真德秀大人的部下。”孟珙點頭,回頭又問劉整,“你就是劉整?”劉整一叉手向孟珙行了軍禮,回道,“末將就是。”孟珙看了看他問道,“就是你通報了史大人罷?”劉整坦然回答道,“正是末將。”趙葵聽得此言,心裏頓生疑惑,這個劉整有什麽樣的事情,竟然不向自己匯報,卻犯忌越級向史嵩之匯報?

劉整見趙葵麵帶不悅,知道他生氣自己了,就向他叉手行禮道,“趙將軍,末將有難言之隱,本來想找個合適的場合,向將軍單獨匯報一事,奈何竟然沒有機會。”趙葵一聽此言,更是滿腹狐疑。此時冉璡向趙葵說道,“不幹劉將軍事,是我的意思請他向史嵩之大人匯報的。本案目前,關礙頗多,收繳的密函裏竟然有幾處涉及朝廷中樞,以及丞相史彌遠之事。此等書信真假難辨,多半純屬小人偽造攀誣之言,我們認為應該將此事告知史嵩之大人,如果能親自前來辨一下真假才好。”

趙葵聽到這樣的案情,心裏不禁咯噔了一下,這辦的是什麽案子,分明是純粹給自己找麻煩。趙葵知道丞相史彌遠大權在握,地位穩固,皇上對他言聽計從,憑這樣的所謂密信賬簿,根本沒有可能傷及史彌遠分毫,更不要說扳倒他。其實自己根本無意介入這樣的事情,所以他已經後悔聽到了這樣的案情,也明白了為什麽劉整非常為難的樣子。

孟珙聽了冉璡的言語,點頭道,“冉先生此言乃是老成之語,待會我和先生仔細商談一下此事可好?”冉璡點頭同意。然後孟珙轉頭對趙葵說,“趙將軍,孟珙有一事相告。”趙葵對冉璡等人甚為倨傲,但是麵對級別比自己低的孟珙,卻是非常尊重,說道,“孟將軍請講。”孟珙的父親孟宗政曾經是趙葵的父親趙方手下最得力的大將,趙方在世的時候就對孟珙極其看重,稱孟珙乃是奇才,大力提拔孟珙。所以趙葵從來不把他當作外人看待,孟珙也知道趙葵待自己親熱,說道,“趙將軍,我此行是被抓差來的。本來我在史嵩之大人處另有事情,史大人就順便讓我來此看一下。”趙葵一聽這話心想,這樣敏感的差事,史嵩之讓他來,可見對他非常信任。孟珙繼續道,“我今天聽說了將軍馬上就要調任滁州知州,你可知曉?”

趙葵一聽就明白了,此事跟李全有關,因為李全就在那裏附近,而自己跟兄長趙範一直上書,要防備李全早做準備。如果調他現在去滁州,難道意味著朝廷可能要有所行動了嗎?丞相史彌遠一直對李全信任有加,不知何故,做出這次調動,難道跟史嵩之有關?趙葵回答道,“還未接到朝廷的調令,既然你都聽說了,看來我須得回去做些準備。”孟珙說道,“是的。另外,史大人的意思是,你這裏訓練的新軍,都要交給我了。所以正好我也過來看看。”趙葵明白史嵩之跟孟珙今天談的本來就是這事,而孟珙說出這些話,也是告訴劉整,他將是劉整他們的新上司了。趙葵點頭說好,兩人又閑聊了幾句,他就找個由頭告辭,離開了這個是非之地。

趙葵做事最是雷厲風行,剛才還在這裏發雷霆之火,才過了一會,就如風卷殘雲一般帶著部下走了。他走了後,劉整趕緊向孟珙施禮,參見新的上司。孟珙安撫了幾句,讓他告知屬下,繼續整理外麵的繳獲,準備明後日就返回。

現在就是孟珙跟冉璡二人了,孟珙請冉璡把涉及宰相史彌遠的有關事情詳細說明一下。冉璡就憑自己的記憶,把那幾封信件的內容複述了一遍,然後問孟珙,“將軍需要看那些原件嗎?我可以啟封,拿給將軍察看一下。”說完,開了一個封口,從那箱子裏麵抽了幾封信出來,隨意打開了一封,翻到有關內容遞給孟珙,孟珙仔細檢看,果然跟冉璡剛才背誦的有關內容完全一致,不禁對他的記憶能力大加讚賞。冉璡待要打開第二份,孟珙一擺手,說道,“不需要了。就是你剛才講的那幾條,對嗎?還有其他的嗎?”冉璡說道,“沒有了。我想這些賬簿文書,真大人早晚會全部上報朝廷的。”孟珙問道,“你們繳獲的所有文書賬簿都在這裏了?”冉璡回答,“是的。孟將軍還有什麽問題嗎?”

孟珙想了一下,回答暫時沒有了。冉璡又問,“史嵩之大人是否有什麽要求?”冉璡的意思是想問史嵩之是否要求帶走這幾封密信,孟珙回道沒有。史嵩之根本沒有那個意思要帶走這些密件,這本身就是一種自信。冉璡忽然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,本來他很擔心這些東西會給真大人和自己帶來麻煩,現在看來是不是有些多餘了。僅憑這些東西,不足以對宰相史彌遠產生什麽威脅,至多是有些受賄的嫌疑,而任何人都不會相信真德秀和趙汝讜兩位大人會去查處宰相受賄的,不管是不是真有其事。

這時,孟珙走到那幾個大箱旁邊,看到了封條是潭州府和荊湖南路轉運司的,想到了剛剛看過的朝廷邸報,有荊湖南轉運司趙汝讜調任溫州的事情,就問冉璡,“你可知道,趙汝讜大人已經被降職調任溫州了?”這是在冉璡離開潭州後的事情,冉璡有點吃驚地問道,“孟將軍,此事當真?”孟珙聽他此問,明白他還不知道此事,就點了點頭。

冉璡默然不語了片刻,此刻他開始為真德秀擔心了起來。孟珙見他不語,問道,“你是否在為真德秀大人擔心?”冉璡想了一下回道,“本來有點擔心。”孟珙聽他這樣回答,問道,“現在就不擔心了嗎?”冉璡笑道,“我相信以聖上和史相的英明,不會允許貪腐墨吏逍遙法外,更不會讓正直的官員反而蒙冤!”孟珙笑了笑,心裏想這位到底還是書生意氣啊。冉璡繼續說道,“尤其是這幾封可能是‘偽造’的書信讓史相受到了牽連,我相信史相會讓真大人一查到底,以向世人證明清白的。”

孟珙聽到他這樣說,其實是反話正說的意思,他忽然明白了冉璡讓劉整向史嵩之報告此事的真實用意,這可能是一石三鳥之計:其一,通過劉整將宰相史彌遠涉及此案的消息傳遞擴散出去;其二,不管信中所言之事是真是假,史相他們至少會有所顧忌;其三,通過史嵩之的介入,防止了趙葵強行扣下四箱文書賬簿。這個書生未跟任何人商量,自行做出了這個決定;隨後,在緊急之中能夠挾製趙葵,控製即將爆發的衝突。孟珙不禁對此人的反應之快感到佩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