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一章麓山別院(一)
真德秀和趙汝讜從玉泉寺分別以後,直接回了官衙,一邊進門一邊問當日執事冉璡走了沒有,執事說冉璡正在收拾東西準備出發,真德秀讓執事傳話冉璡進來見他。他稍事休息一下,冉璡進來了。真德秀問冉璡去了監牢沒有,冉璡知道問的是抗稅鄉民一事,簡短地講了一下經過,說江林兒、江波、江虎他們聽說真大人為他們向朝廷申請特赦了,都很感激大人,也都願意從軍去。雖然他們沒有明確招認到底凶手是誰,但從跟他們的對話中可以看出來,應該是馬愷和劉良二人。冉璡並沒有進一步要求他們什麽,隻是讓牢頭給他們的夥食改善一下,告訴獄卒這些人遲早會釋放從軍去,要善待他們。等再過幾天從衡州回來,再找江林兒他們一次。
真德秀見他把事情辦得不錯,心情也頓時好了不少,問他信收好了沒有,冉璡說,“都整理好了,大人還有什麽交代?”真德秀忽然想起一件事,說道,“你有一個兄弟還在石鼓書院對不?”冉璡有點驚訝,不知為何提及冉璞,回道:“是的。”真德秀說,“你問一下他,是否願意出來當差。前日提刑司衙門有一個書辦回鄉去了,那裏剛好缺一個人,我要推薦一個人去那裏。”冉璡說好,問真德秀需要給書院山長程洵帶話嗎,真德秀想了一下,說不用了,事情都在信裏了,然後讓冉璡辦好後盡快回來。
冉璡告別了真德秀,騎上快馬馳向衡州。奔到半程左右,看看天色將黑,找了一個驛站住了進去。冉璡看這個驛站起名衡山,原來這個地名就叫作衡山。驛館外觀很不起眼,裏麵的驛舍倒也收拾得幹淨,連馬廄也收拾得不錯。吃飯的時候同驛差朱典聊了一會,才知道上回真德秀剛剛住過這個驛站,那次真德秀對驛館的懶散推諉非常不滿,著實訓斥了驛長一頓,所以現在他們都不敢怠慢了。冉璡聽了心裏暗暗地想笑,西山先生真德秀大人就是這個樣子的。
剛睡下不久,忽然聽到外麵有密密的腳步聲,還有人斷斷續續地輕聲喊號。冉璡心裏好奇,就穿衣出去看看。隻見官道上走著一支隊伍,大約幾十人,都在挑著擔子,或者推著車子,那些擔子都看起來很沉重。三三兩兩地,還有人手裏拿著樸刀,背著弓箭隨著隊伍走。這都是些什麽人呢?
這時朱典也跟出來了,告訴他這些人是挑的是鹽,白天不出來的,都是在晚上趕路。冉璡問他是否知道這些鹽是從哪裏來的,朱典詭異地笑了,說他不知道,雖然他也想去幹這個,跑一趟就應該能掙到他一年的俸祿。冉璡心裏產生很多疑問,從這些販鹽的隊伍行路方向上看,是從北麵潭州方向過來的,正向南方趕路,莫非潭州以北有跟榷場鹽倉類似的私鹽集散地?這裏的差役好像對此熟視無睹,難道他們不去報官?
於是問朱典,“這麽多人一起販售私鹽,官府難道不管嗎?”朱典又笑了,“他們是半官半私罷!這些年來,好像從來沒有人管過他們。”冉璡更是覺得狐疑了,又問那他們是不是定期往來這條官道呢,朱典說不一定,不過一個月看到他們至少好幾回呢。冉璡於是心裏就有數了,一定是官府中有人相通,在護持著他們。
第二日一大早,冉璡就啟程繼續趕往衡州。到了書院,冉璡向山長程洵請安,替真德秀向他致意。程洵接了書信,見冉璡比過去看起來更加幹練沉穩了,笑著誇獎了冉璡幾句。看過信以後,程洵叫冉璡先去休息下,可以見一下他的兄弟冉璞,他也要跟從事商量一下再給真德秀回信。冉璡說好就退開了。
這時冉璞聽說兄長來了,正等在外麵,兄弟二人相隔數月在書院重逢,自然格外地親熱。冉璡讓冉璞找個酒店,把楊文兄弟請了出來。四人見麵分外高興,此時楊聲已然同冉璡冉璞有了交情,少不得要飲酒小聚一番。席間楊文問了冉璡回來的事由,知道了真德秀大人想要多用些人查辦私鹽,楊聲就吵著要去。他在書院呆地實在是乏味了,如果不是楊文管著,早就回播州了,如今聽到有這樣的機會,自然第一個要去。楊文正色跟楊聲講,“人家這是有官府大事要做,你不懂規矩,壞了別人的章程怎麽辦?”楊聲央求道,“一切聽從大哥吩咐,絕不敢越雷池半步,怎麽樣?”冉璡冉璞都笑了,勸楊文帶上他,正好也是曆練曆練。楊文想了覺著有些道理,就答應了楊聲。
冉璡此時問冉璞,“真大人想要推薦你去提刑司當個書辦,這次就跟我一起去潭州如何?恰好潭州有四大書院之一,嶽麓書院,如果你想繼續訪學,那裏也是一個非常好的地方。”冉璞知道兄長如此說,其中必有道理,正好自己也想去曆練一下,就爽快地答應下來。這時楊文笑了,對冉璡說,“本來是你請我們三人飲酒,現在竟然變成為你二人踐行了!”冉璡笑著回道,“快則數周,慢則數月,大家又會在潭州聚齊,到時再聚痛飲如何?”聽到這裏,楊聲更加興奮,恨不得這次就跟著去了。冉璞笑道,“少不得你大哥必須在,我們可管不住你這個活祖宗。”三人哈哈大笑。席後四人又結伴在石鼓山遊玩了一番才散。
次日,冉璡領了程洵的回信,又說明了冉璞之事,程洵也表示支持。於是兩人收拾了行裝,快馬直往潭州奔回。
冉璡冉璞二人到了潭州見過真德秀大人,真德秀少不得對冉璞勉勵一番,希望他能努力幹出一番事業。這是年長之人對年輕人的教誨和厚望,令冉璡冉璞不由得想起師父楊欽來,算起來離開他老人家已經快有一年了。第二日,真德秀讓主簿王京帶著他的薦書,領著冉璞到提刑司去。王京跟提刑司的總辦林俸認識多年,一去提刑司就直接找到林俸,交付了真德秀的書信。那信並未封口,林俸打開了信,上麵說冉璞是故知的學生,此時雖然尚未入舉,卻是一個可造之材,望予以接納之意。因提刑司所有書辦雜役都是他管理經辦,所補的又是低階的書辦職位,林俸當即爽快地答應。林俸跟冉璞介紹了提刑司的基本情形,本應該先見一下提刑官莫彪,他今日不在,就領著冉璞見了其他當值的官員,有總捕頭趙奎和他的助手賈山、陳寶等。
冉璞見那趙奎身高體壯,天生一張馬臉,偏有一雙小眼,還特別喜歡笑,沒說話就先笑起來,而笑起來後那雙眼更成了一條縫,顯得有點滑稽。趙奎笑眯眯地,眼珠溜溜地轉著察看冉璞,見他雖是書生模樣,身體卻一點也不單薄,看起來可能還是練過一點武的。趙奎就問了冉璞是哪裏人,原來幹些什麽這一類的俗套問題。趙奎見冉璞所說也沒有什麽特別之處,就問如何認得真大人的。冉璞按信裏說的,先長跟真德秀是同年。趙奎點點頭,介紹他旁邊的是賈山。來之前,王京大概介紹了一下提刑司,說莫彪有兩個左膀右臂,趙奎是一個,另一個就是賈山了。那賈山不愛說話,總是陰沉著一張黑臉,趙奎跟冉璞說話時候,他的眼睛一直向上翻著。陳寶倒像個走江湖的模樣,眼睛轉個不停,上下打量著冉璞。趙奎吩咐林俸帶冉璞去領取些辦公的物事,再到另外一處,跟其他書辦見見麵,仔細學下提刑司的規矩和章程等等。
提刑司裏有三四個書辦,基本就做些來往公文、犯人筆錄、整理保存卷宗之類的瑣碎事務。一來二去,冉璞跟大家也都熟悉了起來。大家看冉璞寫得一手好字,人很爽直也很勤快,都開始喜歡他了,都願意跟他說話。慢慢地冉璞就知道了提刑司裏的一些掌故,原來大家都很怕趙奎,說他有無數個心眼,最是精明一個,手段非常厲害。賈山這人極其傲慢,平日裏說話很少,據說隻跟上司莫彪的話蠻多。大家都知道此人心眼小,千萬不能得罪他。背後裏眾人都把賈山喚作賈三,因為他總是以提刑司排位第三自居。而那位陳寶因為同樣的原因,通常會被別人戲稱是陳四。陳寶是個最愛說大話吹牛騙人的,隻要跟他說話,基本上就隻能他講,別人一句話也插不進去的。當然,在趙奎賈三兩人麵前他是斷然不敢這樣的。
提刑司最高的官員就是那位提刑官莫彪了,他非常神秘,基本隻跟趙奎賈三兩個人談事,其他人很少能接觸到他,平日裏大家也不知道他都忙些什麽,他很少直接交代公事、問案或者看卷宗,總之提刑司日常的事務都是趙奎和賈三在弄。過了一日,冉璞終於見到了這位莫大人,見他的身形枯瘦,像根長杆,麵色極其蠟黃,眼神陰鷙,腮上有一個明顯的黑痣。他走起路來總是非常小心的樣子,哪怕是在自己的官衙書房。不知為什麽冉璞第一次見到他,就極其不喜歡此人。林俸帶他去見這位莫大人,他看起來對冉璞半點興趣也無,三言兩語就打發他們離開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