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二章麓山別院(二)
幾日後,冉璡為鄉民抗稅案總算是作了結案,馬愷招認是自己在那日群毆中把那個衙役用竹篙捅下水,劉良也認了是從犯。冉璡就起草了向朝廷結案,和申請特赦的奏章給真德秀看了,真德秀看過沒有什麽問題就發走了。
一切都能向著他們預計的方向發展嗎?
沒有,在奏章發走後第二日就出事了。賈三帶著捕快到牢裏提審了馬愷劉良,一口咬定馬愷他們跟郴州陳峒有關,還親自用了大刑,一定要這兩人招供。審了一天一夜,馬愷刑傷過重,突然吐血死了,劉良的腿骨也被賈三打斷了。但兩人拚死也不肯招供跟陳峒有關。賈三逼供打死人的事情就傳開了,牢裏的江林兒他們得知後,群情洶湧,恨不得立時就打將出去為他們報仇。一場危機就這樣突然來了。
真德秀聽冉璡報告了這個消息,心裏著實惱火,說江林兒他們跟陳峒勾結,顯然就是誣陷。已經辦結的案子,為什麽提刑司非要試圖推翻。自己一心要息事寧人,他們卻唯恐天下不亂。但是再惱火也不能讓下屬們看出來,於是平靜地讓冉璡去監牢做好安撫事宜,另外讓主簿王京發函給提刑司,詢問此事細節。
那邊提刑司莫彪也知道了這件事,他倒不在意打死了人,隻是讓賈三差不多就收手。原來是這個賈三聽說真德秀已經向朝廷保了這些人,不禁惱羞成怒。趙奎又在旁邊煽風,給他出了個主意,說他們涉嫌是郴州陳峒的眼線,如果能審出點東西來當然好,審不出來再惡打一頓,也可以再出一口氣,結果賈三陳寶他們下手實在太重,把事情弄得激化了。
提刑官莫彪此時另有心事,他把趙奎和賈三叫來,告訴他們最近幾個月來,總發現有人盯梢鹽商大戶們,還有人四處打探消息。前些日子趙奎抓了一個鬼鬼祟祟的人,動了刑才肯說出來,原來是轉運司衙門的差人。莫彪既惱怒又擔心,這一定是趙汝讜在背後搗鬼。趙汝讜是朝廷元老級的大臣,自己肯定搬不動他。現在又出了賈三這件事,他不想再惹惱了真德秀。他最擔心的是新來的這位西山大人會跟趙汝讜聯手跟他作對。雖然自己在朝中有重臣支持,可是這位真德秀是清流領袖,在大臣中威望極高。真要被他抓了把柄上奏到朝上,就是宰相史彌遠恐怕也保不了他。莫彪讓趙奎賈三最近都要小心做事,不要再惹是生非了。要他們派人手對鹽倉加強監視保護,同時派人警告那些大戶們不要跟陌生人亂講話,否則絕不會輕饒。但是莫彪哪裏想得到,真德秀和趙汝讜已經聯手了,而且正在緊鑼密鼓地按計劃進行。
這日,真德秀讓冉璡陪同自己一起到麓山寺去一趟。這麓山寺創建於西晉泰始四年,有“漢魏最初名勝,湖湘第一道場”之譽。寺廟位於潭州湘江西岸的嶽麓山半山之上,背靠碧虛峰,左臨清風峽,右有白鶴泉。麓山寺有個“三絕碑”,由唐代李邕撰文書寫,黃仙鶴刻石。這碑的書法和刻工精湛獨到,後代大師蘇軾、米芾等都曾沿襲其法。冉璡陪著真德秀欣賞此碑,看那碑文寫道,“夫天之道也,東仁而首,西義而成,故清泰所居,指於成事者已。地之德也,川浮而動,嶽鎮而安,故耆闍所臨,取於安定者已……”真德秀撚須嘖嘖讚道,“真好書法”。
兩人看畢,又沿著山上小徑一路觀賞風景,走到嶽麓書院,見書院大門上掛著門額“嶽麓書院”,乃是真宗禦筆親書。真德秀是朱熹弟子,當然對朱熹執教的書院經曆如數家珍,他告訴冉璡,“夫子長期在此,曾經與張栻論學,舉辦了有名的‘朱張會講’,這才推動理學的興盛。他在書院會講多年之後,任湖南安撫使,又再次來到潭州,重整嶽麓書院,頒行了《朱子書院教條》。如今書院十分興旺,得享大名。這是前人栽樹,後人乘涼啊。 ”
兩人逛完書院,再次回到麓山寺。從事早就等在一旁,跟寺廟的管事僧人一起,打開了一個院子的大門,幾人進去看那院子,雖然無人居住,卻收拾得頗為幹淨。真德秀向僧人表示謝意,然後帶著冉璡看房間,沒有想到院子不是很大,房間頗為不少,而且格局設計也很精致。真德秀非常滿意,跟冉璡說,“這裏如此景致,可以稱作‘麓山別院’了。”真德秀讓冉璡這幾日搬些生活和辦公的用具過來,準備轉運司和潭州府在此合署辦公,馬上衡州來的生員也安排在這裏。他要冉璡這些日子多辛苦些,不要出了差錯,冉璡點頭諾諾稱是。
冉璡從麓山寺回來以後,見到了冉璞,就問他有沒有搞清楚提刑司那幾個人到底要幹什麽。冉璞對此事的細節還不清楚,不過從衙裏其他人的隻言片語裏,能看出來這件事不是提刑官莫彪的意思,應該是賈三這幾個人在搞鬼。這些人平日裏囂張跋扈慣的,上回在梅溪自己的人吃了虧,卻因為這些人都是要處斬的,就一直沒有太為難他們。而今突然聽說江林兒這批人有真德秀求情,居然毫發無傷,還要從軍去,當然是怒火攻心,一定要找回些補償。冉璡明白了,心想這事如何善後,隻能由真大人和莫彪兩人商量了。
而這件事情,也驚動了趙汝讜。這日趙汝讜乘轎去見真德秀,要過問此事。真德秀說此事且容他跟莫彪商議,今日一起去麓山別院看看如何。趙汝讜有點納悶,問:“麓山別院是什麽地方?”真德秀笑了說道,“咱們走吧,到了就知道了。”於是兩位大人一起乘轎,過了江趕往麓山寺。進了麓山別院一看,趙汝讜頓時明白了真德秀的用意,他對這個院子也非常滿意,連聲稱讚真德秀辦事老成幹練。
真德秀吩咐從事端茶上來,兩人就在花園裏一邊飲茶一邊商量公務。趙汝讜征求真德秀意見說,“跟阿魯答會麵一事,我準備密折向皇上匯報:金國君臣雖有亡國之險,但對我朝甚為敵視,必會再度入侵,與其聯盟對抗未來強敵蒙古一事,應無可能。此時務必整頓兵馬糧草,一者防備金國再次入侵,二者如果蒙古對金戰爭毫無懸念,不如我軍也隨時準備參與滅金的最後一擊。一洗靖康之恥,振奮朝廷君臣上下的士氣民心!”真德秀點頭稱是,讓趙汝讜起草後遞給他一起署名上奏。
趙汝讜接著說,“還有一事,我們已經基本查明了,目前潭州的幾個鹽商大戶,都涉嫌了大規模販售私鹽,有祥記,瑞豐記,豐澤號和湘鹽等等。因為他們往往能非常及時地補貨,我認為在城外,一定有他們的供貨鹽倉。”趙汝讜一直在暗暗查訪這個鹽倉位於哪裏,總是抓不到關鍵的線索。而近來他派出去的居然有人莫名失蹤了,這讓他很是擔心會打草驚蛇。
這時,冉璡從外麵近來,剛好聽到兩位大人在談論鹽的事情,於是就稟告他們上回在衡山驛夜裏他見到的情形,說那條道可能就是這些人販鹽的常用道路之一。趙汝讜立時就產生了很大興趣,冉璡建議馬上派精幹得力的人員到衡山驛守著,遇到了他們不要動手抓捕,以免驚動了背後之人,隻需遠遠地跟著,摸清他們的底細就好了。趙汝讜說這個主意很好,今天就派人去。真德秀對冉璡說,“你給他們領路去辦這個差使罷,如果三兩天內沒有結果,就趕回來辦其他差事。”冉璡欣然領命。
於是當晚冉璡和趙汝讜指派的得力幹員蔣奇穆春等人趕到了衡山驛。朱典又見到冉璡,甚是親熱。冉璡跟朱典說,“這幾位是轉運使大人派來公幹的官差,來問上次晚上我們見到的私鹽情形。”朱典頓時很緊張,一再推脫不知。冉璡見他害怕,讓他不要有什麽顧慮,把所有知道的情形都告訴官差,官府自然會保護他的。蔣奇為了打消他的顧慮,說趙大人會把他調差到轉運使衙門,不要擔心有人報複。朱典想了一陣,見他們很是誠懇,也就慢慢放下了顧慮。其實朱典也不了解很具體的情況,他隻是目睹了很多次販鹽的隊伍,又道聽途說了一些消息,曾經聽到販鹽人提到了太平鎮這個地名。而太平鎮在哪裏,大家都不知道。
冉璡有點失望,問附近鎮上是否有人可能了解更多呢,朱典認為這裏的人應該都不清楚這些販鹽人的來龍去脈。冉璡問今天有沒有販鹽隊伍經過,朱典說道,“自從上次晚上,還沒有別的隊伍出現。”於是冉璡、蔣奇和穆春三人商量了一下,決定先在驛站住下來,明日四處尋訪尋訪。
次日,蔣奇和穆春就在衡山鎮上四處走動,尋找線索。因為需要保密,他們沒有驚動鎮上的公差。冉璡則待在驛站,查找驛站裏的本地地圖,卻找不到任何一個叫作太平鎮的地方。一時間沒有進展,冉璡想著不如趕回潭州府衙門,那裏的州府地圖應該很全。於是,冉璡決定這裏就交給蔣奇他們,自己再住一夜就馬上趕回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