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1章

付出總會有收獲,或者,你收獲了自己並不想要的。

“見過獵人下套麽?”我說:“首先得知道獵物常走的道,兔走坡,豬走溝,找準了才好下套。可要讓獵物乖乖進套,還得放上誘餌,春天放媒,冬天放食;如果利誘不成,那就得威逼,在附近埋伏好,等獵物一來就大聲喧鬧,獵物驚慌之下,往往會一頭撞上圈套。”

“那在你看來,我走的是什麽道?你給我下的是什麽套?”小奇問。

“我給你準備的是豪華套餐!”

小奇暫時還在公司,據說他上次為了辭職,跟七公吵得就差罵娘了。最後七公拿出當初簽的勞動合同,讓他選擇打官司還是再幹一個月,他才勉強選了後者。不過有了小奇這把火,再加阿呆那勺油,事情的發展總算按我的劇本走了:七公痛下決心,沒幾天就讓徐方走人。這一鬧一走,公司裏自然又是滿城風雨。

這場收購總算被攪黃,我心裏正爽,沒想今天來了件更爽的事兒:小奇來找我“談心”。一個月時間馬上就到,他這會兒來找我,那是要跪啊!這個結果我期待已久,自然要珍惜這來之不易的裝逼機會:“怎麽?那什麽公司沒請你去做副總了?月薪3萬,安家費,期權、分紅,挺好的啊,怎麽不去啊?”

他吃了一驚,轉瞬黯然:“是你弄的套?”

廢話,就你那操性,誰他媽瞎了眼花3萬請你?我長這麽帥,都沒人給我開3萬!就為了逗你一下,我花了多大代價知道嗎?你以為從獵頭到公司,這串關係很好打通?我他媽請韓羽喝了瓶可樂才搞定!還是2.5升的!

“你找人來假裝挖我?這就是你給我下的套?”他問。

“剛才不是說了嗎,我給你準備的是豪華套餐。找人來挖你,這事兒連開胃酒都不算,我也就是臨時想起,正好有個朋友聽了,覺得好玩兒,我也就順水推個舟,隻是沒想到你居然信了,算是歪打正著吧。”

他皺皺眉:“讓軟件組獨立,這也在你計劃中?”

“我讓軟件組獨立,是為了騰出手來對付徐方,攪黃這次收購。順帶也收拾你。這麽些年,你給我找的事兒也不算少。你在我手下,我頂多給你點小鞋穿,完了有什麽事兒還得幫你背鍋。可你自己做主,我收拾你的法子就多了。當初分家我給你說的那些話,不過是哄哄你,讓你放下戒備,乖乖跳進我挖的坑裏。”

他沉默半響,問:“你剛才說,攪黃這次收購?徐方是你弄走的?”

“那當然。”一說這事兒我就得意:“他不是來收購嗎?那我就給七公弄個假象,讓七公認為他隻是拿收購做個幌子,其實是來挖人挖客戶。換了你是七公,你會怎麽想?所謂計謀,不過就是虛實相生,說白了就是騙唄。”

他長歎一聲,問:“豪華套餐是什麽樣的?”

“你不是喜歡接私活嗎?這就是你走的道。上次分家,我讓你製定懲罰接私活的條例,這就是我給你準備的套。我讓你自己做個套,再把自己關進去,這才有趣嘛。

善水者,未必溺水;但因水而利者,必溺於水。有了這套,我就一定能把你弄進去。我可是精心為你準備了一份私活的,隻是你運氣差了點,喝杯開胃酒就醉了。你跟七公這一鬧,他老人家怕是容不下你了。本來我還想等你接了這活,再給你安排個人贓俱獲的大場麵,現在看來是用不上了。

就算你當時不跟七公鬧。可七公那兒有份文件,裏麵全是公司各種供應商,客戶的資料,大部分是你們軟件組的。這文件,我先放到徐方電腦上,又費了不少勁才讓它擺到七公桌上。你想想,七公會怎麽看你?吃裏扒外?哈哈哈……”

這些話,我早在心裏演示過無數遍,說話的語氣,停頓的位置,小奇的反應,我都想象過無數次,連那句“善水者……”都是我摳破了腦袋才想出來的。我每天都盼望這一刻的到來,隻有在這一刻,才能一吐我胸中惡氣!

隻是,他現在的表情卻在我意料之外,他在笑!沒錯!這孫子居然在笑:“江總,咱們公司現在軟、硬件的服務器是分開的吧?”

“怎麽?”我點了根煙。算了,別人心裏苦,苦笑兩聲也是應該的。

“硬件那邊的服務器,我從來沒管過吧?”

“嗯。”

他又笑:“江楓,你說要是咱們公司做過的硬件設計,資料全都被放到網上,那對公司來說,損失的可不僅僅是一些技術資料吧?以往的客戶,說不定全得找咱們陪損失吧?”

我越聽越不對味兒:“你什麽意思?”

“江楓,硬件方麵的技術資料,我手裏正好有一份。”他意味深長地看我一眼:“一張圖都不差的。”

我一時如被重擊,立在當地忘了動彈:他要真把資料全放到網絡上去,後果比他剛才說得嚴重十倍!就算是最後查出是他幹的,可七公最少會定我個失職之罪,我在公司肯定沒法再待了!我越想越是心驚,胸口有如被重壓,幾近窒息。

媽的,這就是裝完逼不跑的下場!

等等,他會不會是詐我?這些資料一直在硬件組的服務器上,就算有人拷貝,也一定有操作日誌。日誌是適時備份,我每天都檢查,絕對萬無一失!怎麽可能有人神不知鬼不覺弄走資料?

媽的,還有一個人有服務器的管理權限,羅胖子!我操,肯定是羅胖子!難怪當初分家,小奇唯獨不要羅胖子,原來羅胖子是他的臥底!

想明白這一層,我真是又悔又恨:這段時間成天算計收購的事兒,日常工作大多交給了羅胖子,才讓這王八蛋有可趁之機。

“你這是犯法的,我可以報警抓你。”我盡量讓自己的語氣平靜。

他笑笑:“你有證據嗎?現在開始錄音也晚了點吧?”

“你想怎樣?要錢?”

“要錢?”他忽然冷笑:“江楓,這東西,我本來就是給你準備的。你想對付我,難道我就不想對付你?隻是我知道這東西一旦放出去,雖說能把你弄走,可留下的爛攤子我也收拾不了。所以我改了主意,隻拿它保個命。”

“保命?”

“對。當初分家的時候,我找你辦交接,你非得拿私活來說事,我馬上就知道你想給我挖坑,你那些什麽對公司有感情之類的鬼話,也就你自己信信吧。所以你剛才說什麽大餐,什麽人贓俱獲的大場麵,我根本就不會上當!一直都防著你這一手。我隻是沒想到你會找人來假裝挖我,那公司我上門去看過,甚至還跟他們老總聊過。這都能是假的,我也真是服了你。我還是前幾天看對方突然變卦,才發覺有些不對。這回確實讓你害得夠慘,七公肯定是容不下我了,這一陣他成天找軟件組的儲備幹部談話,顯然就等著我走了。可我今天來找你,是想跟你做筆交易。”

“你直說。”

“很簡單,你想辦法幫我留下,能讓我繼續管軟件組最好,恢複以前你一手抓的格局也行,反正我要留下。以後你想給我穿小鞋也好,想整我也好,那都是以後的事兒。”

我心裏奇怪,問他:“你幹嘛非得留下,以你的實力,上哪兒不行?”

“這你別管。”他忽然咬咬牙,恨聲說:“換地方重新開始,不是說說那麽容易的。”

我想了想,說:“我幫你留下,然後你一直拿這玩意兒威脅我?”

“你讓七公跟我簽份長期合同,這東西我自然會給你。”

“我怎麽知道你有沒有再複製一份?”

他笑得幾分得意:“江總,這個嘛,咱們就看各自的良心了,你說呢?”

媽的!我仔細考慮了種種可能,最後得出一個結論:認慫!

“我答應你。”

他輕鬆地笑笑,比我剛才裝逼時還輕鬆!臨走時那副“朕心甚慰”的表情看得我火大,真恨不得上去揍丫的!操!揍不了你,我去找個能揍的!回辦公區就把羅胖子叫出來。

這賤人不明所以,還滿臉堆笑:“什麽事,老大?”

“沒什麽,咱們去樓下停車場,跟你說點事。”

到停車場,我選了個僻靜的角落,眼看四周無人,回身一腳把他踹地上:“你他媽敢出賣我,我操你媽的!”

“你幹什麽,幹什麽,什麽出賣?”他連連大叫,雙手拚命揮舞想抵擋,看得我心中更恨,連踢幾腳,踢得他滿地打滾,又叫:“江楓,你他媽瘋了啊!你要幹什麽,幹什麽?”這聲音震得旁邊的車響聲大作,刺耳的警報聲在這空曠的停車場久久回**。

“幹什麽?你他媽自己知道!你給了小奇什麽東西?你他媽的竟然敢出賣我,去你媽的!”

“我操!”羅胖子忽然一聲大吼:“你他媽傻逼!我給的是假的!”

假的!?

小奇手裏的資料是假的?那小奇沒法威脅我?

“他的資料是假的。”羅胖子爬起來:“當時他找我,又拿話套我,我被逼得沒辦法,上網隨便找了些資料給他。你他媽什麽都不問,上來就動手,我,我他媽真是日了狗了!遇上你這傻逼,我操!”

我聽得耳朵發燙,連忙扶他到旁邊坐下。他渾身都是塵土和鞋印,臉上無數傷痕:一隻眼睛腫了,嘴角邊也全是血。我摸遍口袋也找不到紙巾,隻好脫下衣服給他擦血,想來想去,隻擠出一句:“你怎麽不早說。”

羅胖子都快哭了:“我早說,我說什麽?你一來就開打,讓我說話了嗎?”

“是我的錯,我的錯。”我忙說:“我不該一來就動手,也沒問清情況,現在給你道歉,醫藥費什麽的我全賠,完了哥們兒請你吃飯,鄭重道歉。這份情,哥們兒這輩子算欠你了。”

他吐口血沫:“你還真是傻。當初他跟我一說,我就知道他打的什麽主意。江楓,你說我跟你這麽久,啥時候害過你?我能把真的資料給他,讓他來威脅你?要不是我一直嚇他,說這東西放出去後果嚴重,他早就放出去了。而且當初要不是我,你能知道徐方是來收購咱們的?你以為我多大能耐,這種事都能打聽到?是小奇跟我說的!”

我越發吃驚:“小奇?他怎麽會知道?又怎麽會給你說?”

“小奇有個校友,正好在徐方那公司做副總。他跟我說這消息,是想拉攏我,準備搶你的位子。然後以設計總監這個身份做跳板,等咱們被收購後,找他校友幫忙說幾句話,到那邊坐個更高的位子。小奇這人,想做官都想瘋了。我當時滿口答應,還跟他賭咒發誓說今後就跟定他了,出來馬上就給你打電話。後來你搞什麽軟硬件分家,他還以為是我的功勞,給了我不少好處。”

我心裏慚愧,說:“你這麽幫我,哥們兒真是對不住你。”

“廢話,你是老大,你說了才算。難不成我還去聽他的,來跟你鬥?我這不傻嗎?他在那說得天花亂墜,還不是想忽悠我,把我當槍使。他要真上去了,還能分我三瓜倆棗?得了吧,到時候他第一個幹掉的就是我。你呢,你雖然脾氣大點,可你講義氣,有什麽好處都想著下麵兄弟。這話我早說過,出來混的,總得講點江湖義氣。跟著你,我心裏踏實。”他說完看我一眼,眼神卻有些古怪:“小奇隻跟你說了這資料的事兒?”

我心叫不好,忙問:“他還有後招?”

羅胖子皺皺眉:“當初他是想扳倒你,可後來你讓他做軟件組的老大,他就一心想把軟件組做起來,說以後到那邊做個軟件總監也不錯。後來他讓我弄了這份資料,雖然讓我嚇住,拿著一直沒用。可我也起了心思,就暗中打聽,看他還有沒有別的招,打聽了一陣才知道,好像他手裏還握著你什麽把柄,說隻要一亮出來,就能扳倒你。”

什麽把柄?我想了半天,隻想到手裏的小金庫,那是我背著七公從項目裏摳出來的錢,這麽多年,加起來不過幾十萬吧。全都私下發給了大家,我自己一分沒撈著。不然就憑公司那點加班費,要讓宅男們麵對一群二逼甲方的各種奇葩要求,不是那麽容易的。這事兒七公早就心知肚明,隻是奇怪他從來不說。

“別聽小奇吹牛逼。”我說:“他是純忽悠,根本沒什麽把柄。別管他了,你去醫院看下吧,這幾天就在家休息,不用來公司了。我現在得去找七公說說這事兒,就不陪你上醫院了。今天算欠你的,從今往後就把你當兄弟了。”

“這你妹的,我跟你這麽久,幫你這麽多,你現在才把我當兄弟?”他疼得呲牙,掙紮著起身:“你記著就行,以後別不分青紅皂白上來就動手,你先問一句又不會死,哎喲——我出去買點藥擦下。”

送走羅胖子,回來路上我仔細權衡一番得失,到公司就進了七公辦公室。七公正站窗邊看風景,聽見門響回頭看一眼,問:“什麽事?”

“洪總,小奇手上有一份硬件組這邊的資料,威脅說要發布出去。”

讓我意外的是,七公似乎並不意外,慢騰騰坐下點支煙,又細細抽了兩口,這才說:“原來他是拿來威脅你。”

我驚得幾乎跳起來:“你知道?”

“要不然你以為,羅為怎麽會給他個假的?”

羅為?羅為是誰?媽的,羅胖子!難道是羅胖子被小奇逼不過,把這事給七公說了,七公就讓他給了份假的?可七公為什麽不找小奇問個清楚,隻是讓羅胖子給個假的?難道他還怕小奇?

我仔細一想也就明白了,前段時間公司裏一堆事,大概七公也不想再生事端,隻好以靜製動,靜觀其變。

“小奇怎麽跟你談的?”七公問。

我把先前的談話複述一遍,自己裝逼失敗那一段當然略過不提,七公聽完不動聲色,說:“你怎麽看?”

我咬咬牙:“應該讓小奇留下來。”

“哦?”七公抬頭看我一眼:“說說你的想法。”

“爭權奪利的心思誰都有,他這想法我能理解。”我說:“小奇的工作能力的確很強,軟件這邊離了他,怕是玩不轉。”他不是想留麽?那我就讓他留!看老子弄不死他!

七公冷哼一聲:“爭權奪利,的確是人之常情。你們下麵幹點小事,我心知肚明也從沒說過。之前小奇為了辭職,對我就差開罵了,我也沒放心上。他畢竟是年輕人,我這把年紀跟他置什麽氣?他肯定以為我容不下他,才來找你。可他這次出格了,他以公司利益作為自己手中的籌碼,這絕不能忍,他必須走人。缺了誰,地球都照樣轉,從來沒有非誰不可的說法。你馬上接手軟件組,效益降一點我可以接受,可要是大幅下降,你得拿話來說。”

我聽了正頭疼,七公卻拿起手機,不知給誰打個電話:“你過來,對,馬上過來。”掛掉後思索片刻,又開始部署軟件組的工作,我趕緊仔細聽著,到時候全按他說的辦,以後有什麽鍋全讓他老人家來背。

一會兒,羅胖子氣喘籲籲地推門而入,渾身上下全是剛才的模樣,大概半路上就被七公叫了回來。

我現在看著這死胖子,心裏真是五味雜陳:這你妹,成天跟我一口一個“義氣”,我都以為自己快趕上關二爺了!搞了半天,他是哪邊都不耽誤:七公的話也聽,小奇也當他是自己人,簡直成了三麵間諜!

七公見了羅胖子這模樣,也有些意外,盯著他上下打量一番,問:“你這是怎麽回事?”

“剛才下台階沒注意,摔了一下。”羅胖子說著偷眼看我。

七公看我一眼,不動聲色:“你把小奇當時找你要文件的情況,詳細說一遍。”

羅胖子老老實實地說了,等他說完,七公便打發他走,完了問我:“剛才他說的,你都聽清楚了?”

“嗯。”

“那好,我不管你用什麽辦法,你去把小奇手裏的文件弄過來,最後確認下真假。羅為這人,我不全信他。事關重大,你必須把東西弄到手親自確認。”

我一聽就犯難,試著說:“洪總,要不你找他談談?就說讓他留下,先把東西騙過來,再把他開掉不就行了?”

“不行,這種出爾反爾的事情,你讓下麵的人怎麽看我?公司好不容易安定下來,再經不起風吹草動。你下去想個法子,不能打草驚蛇,東西也要弄到手。”

果然又是這種“送死你去,黑鍋你背”的調調。不管了,這事兒我交給羅胖子,原話照搬:“我不管你用什麽辦法,把小奇手裏的文件弄過來。”一層層往下壓嘛,誰不會?

七公又點根煙:“這次收購的事,也算塵埃落定。你以後安心工作,別再弄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。”

我故作吃驚:“什麽收購?”

“還裝?”七公冷笑兩聲:“你不是早就知道了麽?搞什麽軟硬件分家,又給我講故事,又讓徐方去見我們客戶,又搞個什麽客戶資料放他電腦上,你真當我不知道你在幹什麽?”

我整個人都不好了!一直以為自己神機妙算,棋高一著。結果從分家開始,羅胖子知道,小奇知道,連七公都知道,所有人都猜出我想幹什麽!是不是全公司就我一人不知道我想幹什麽?媽的!我簡直懷疑自己是不是智商有問題!

趕緊陪個笑:“洪總,還是您厲害,我還以為你沒看出來。”

他淡淡一笑:“雖說你成天上躥下跳,可下麵的工作秩序沒受影響,單子也完成得很好,也算你有功!”

我忙說:“主要還是您領導有方。”

他扔支煙過來:“這段時間我也累得夠嗆,三個董事,兩個都要賣,就我一人不想賣,協商到最後,把那邊的廠子給他們了,總算了結。”

我聽得發懵:“三個董事?”在公司幹了7年,一直以為就七公一個老板。

“我們公司當初創立,是三股帳,隻是他們都有自己的事業,所以就我一人經營這邊。不過這種大事,還是得三個人來定。我之所以堅持不賣,不是因為你那些小把戲,隻是我個人想法和他們不同。”

我還真是“機關算盡太聰明,反誤了卿卿性命”,這段時間成天勞心費神,到頭來落了個“小把戲”,早知道就好好做我的設計總監,瞎折騰個什麽勁兒啊。

七公又看著牆上那副簡筆畫,我本不想破壞這極富文藝氣息的畫麵,可實在忍不住好奇:“洪總,你是怎麽想的?”

他收回目光,說:“我從一開始就反對,後來我們3個矛盾爆發,我隻好做個妥協,同意先接受對方的評估,對方就派了徐方這幾個人來。其實他倆主要不是為錢,隻是覺得今後可以借助對方的資源,把咱們公司做大,到時候通過資本運作,說不定還可以收購母公司。江楓,你怎麽看?”

我怎麽看?我難道說句“就該賣”來打你的臉?

“有點幼稚!”我說。

“非常幼稚!對方不是做慈善的,出來幹,就是求財。人家能做那麽大,自然是見過大風大浪的,喝過的血比你吃過的飯還多,居然還幻想借雞生蛋這種事,簡直可笑。一旦收購,對方必然把優質資源全抽走。運氣好,咱們還能留個全屍,運氣不好,連骨頭都留不下一塊。總想著去靠誰,最後一定靠不住。隻有自立自強才是唯一出路。”

我連忙捧哏:“嗯,確實是這樣的。”

“我也打聽過,對方這幾年收購了不少公司,沒一個善終的。咱們雖說不上蒸蒸日上,但至少已經走入了正軌。我又不是缺錢的人,就這麽把公司賣過去任人宰割,我個人感情也接受不了。我這些年辛辛苦苦打理這公司,對它還是有感情的。”

我這輩子最恨誰說“不是缺錢的人”,媽的,我缺啊,缺得不得了!

“對了,江楓,你為什麽也反對收購?我想你也清楚,就算公司被收購,對你而言不過是換個老板,也沒什麽影響。”

我想了想,豁出去了:“其實我剛聽說收購這事,第一反應是想和徐方搞好關係,到新公司謀個好職位。可後來跟他聊天,我聽他口氣,收購之後會裁不少人,研發這邊估計最少得裁三成。我帶著這幫兄弟幹了這麽久,一想到他們被裁掉,背井離鄉出去找工作,我就有些於心不忍。所以當時想,一定要攪黃這次收購。”

七公點點頭:“你能這樣想,很好,也不枉他們跟你一場。當初我提你上來,也是看你這人有情有義。做人做事,不講情義是無法長久的。所以就算你私下弄個小金庫給他們發錢,我也從沒說什麽。其實設計總監這個位置,不需要你專業技術有多強,而是要你組織好大家,解決他們之間出現的問題,這既需要下麵服你,又需要下麵怕你。當初我之所以沒選小奇,就是因為他這人太過自私,別人隻會怕他,不會服他。”

我去,又來什麽“情義”?怎麽跟羅胖子一個調調?難不成七公就是這麽忽悠羅胖子的,完了羅胖子又撿來忽悠我?不過七公把小金庫的事兒說明了,倒是不錯,省得我以後背鍋。

七公又點了根煙:“這些年,我對你還是非常滿意的,不管什麽情況下,你都能穩住人心,保證公司正常工作秩序。公司下一步發展,也更需要你出力。現在手機不好做了,下麵市場飽和,上麵幾家大公司的壟斷也快成型了,咱們這種小公司越來越難。我已經打定主意,重點發展軟件業務。硬件這邊準備轉型做電子產品,這個關鍵是要找準市場,你下去好好研究,多拿幾個方案出來。”

這你妹,我一聽“非常滿意”,還當是七公要給我發錢,別的不說,當初誰在那拍著胸脯說“不會虧待你”的?眼看大局已定,你這一個子兒不發,還給我加碼?開發新產品,還得從找市場開始,還要多拿幾個方案出來?你信不信我找個繩子吊死在你辦公室?媽的!老板的話果然不能信!

“好的,我先做下準備。”我說。

“快下班了,就這樣吧。小奇手裏的東西,你盡快拿回來,這事要抓緊。”

我答應一聲,正準備離開,他忽然叫住我:“小奇一走,你一個人要管軟硬件,忙不過來吧?我考慮了下,讓羅為給你做個副手,幫你跑跑腿,怎麽樣?”

忙不過來?那我這設計總監,這幾年是怎麽過來的?你這明顯是看羅胖子讓我揍得鼻青臉腫,以為他跟我結了怨,提上來製約我的吧?

“我沒什麽意見,他的工作能力還是不錯的。”我說。

“那行,就這樣。”

回到辦公室,宅男們全都在埋頭工作,沒有人注意到我。他們並不知道,他們中有些人,差點就失去這份工作。他們隻知道,有幾個新人,待了幾個月就走了。他們還將知道,軟件組的小奇,因為個人原因辭職了……

我突然感到一陣無力,這種爾虞我詐的生活讓我有些惡心,可為什麽我們必須過這樣的生活?為什麽不能選擇一種簡單自在的生活?為什麽?

無意中看到桌上的手機,心裏一動,給田莉打個電話:“我今晚去你家,見見你爸媽,怎麽樣?”

“好啊好啊,你下班來接我吧,我倆一起去。”隔著電話都能看到她一臉的興奮。

下班後去接到她,她提著幾個口袋上車:“我剛才閑著沒事,去買了點東西。有兩盒茶葉,一瓶五糧液,還有兩套保暖內衣。”

“你把禮物都買好了?”

“是啊,你又不知道他們喜歡什麽。”

“田莉,我可跟你說好了。”我說:“咱倆以後要是生個你這樣的女兒,我非得往死裏揍!到時候你可別攔我,你看這胳膊肘都拐哪兒去了。”

她止不住笑:“好了啦,別貧了,快開車吧,我爸媽都在家等著呢。”

田莉的家就在一環邊上,一個很老的小區,老得連停車位都沒有。我到附近停好車,倆人提著東西過去,到小區門口她突然拉住我:“等會見了我爸媽,你怎麽說?”

“放心,不會胡說,這點分寸我還是有的。”

“我就是怕你胡說。”她嗔道。

到了她家,開門的是她父親,一臉瘦削,戴副眼鏡,一見我們就笑:“來啦,快進來坐。”又回頭喊:“江楓來了,快出來。”就聽她母親在裏麵應了一聲,笑著出來:“我還說這路上堵車,你們說不定會晚點到,沒想到這麽快。快別在外麵站著了,進來坐啊。”

我連忙問聲好,跟著田莉進門,笑道:“一直想過來看看叔叔阿姨,就是工作太忙,一直沒抽出時間。今天帶了點禮物過來,也不知道你們喜歡不喜歡。”

田爸笑道:“你過來就很好了,不用這麽客氣。”

田媽笑吟吟地看著我,說:“年輕人,忙是好事。快坐快坐,我做菜去了,老田,你招呼他們啊。”說完小跑進了廚房。

我趁機看看四周,這房子並不寬敞,采光也不太好,可到處都收拾得井井有條,牆上掛著幾幅字,陽台上養著花草,一副小康之家的景象。

田莉坐下幫我削著蘋果,田爸在旁邊坐著也不說話,隻是微笑著看我。看得我渾身不自在,感覺自己像是動物園的猴子,正想著說點什麽,他卻開口了:“江楓,我聽小莉說你在一家手機公司做設計?怎麽樣,工作累不累?”

我忽然有點小感動,很久沒聽人問“累不累”了,一般都問“你一個月掙多少錢?”

“也不怎麽累。”我說:“現在主要做管理方麵的工作,比以前好多了。以前做研發的時候天天加班,有時候為了趕進度,幾天幾夜都沒法睡覺。”

“一定要注意身體,你現在年輕可能覺得無所謂,等你年紀稍大一點,到了三四十歲,什麽病都來了……”

“爸——”田莉打斷他的話:“不要說工作嘛,上了一天班,回來你又說工作。”

“好好好,不說。”田爸應付著女兒,又笑著跟我說:“小莉成天在家念叨你,我們也總想看看你。今天你過來,我和她媽媽都很高興,這下總算放心了。”

老爺子還真是實誠,啥心裏話都往外撈。我趕緊說:“我也早就想過來,實在是工作忙抽不開身。”

田爸笑著連連點頭:“好,好,好,來了就好。”

沒聊幾句,田莉便拖我去看她養的烏龜,一個圓形魚缸,底下鋪了些沙子,兩隻小烏龜正趴在裏麵。

“你看,它們在睡覺。可好玩兒了。”她拿根小棍兒撥著,可憐的烏龜被她弄醒,伸出頭來晃了兩下,又縮了回去。

“怎麽想到養烏龜?很難養大吧?”我說。

“烏龜長壽啊,這兩隻烏龜,一個是你,一個是我,我們以後一輩子都養著它們,就算我們老了,它們也在我們身邊,到時候還可以想想它們小時候的模樣,有意思吧?”

我是烏龜?算了,這沒法聊。

看完烏龜,田莉又翻出家裏的相冊,給我看她三姑六姨七舅八叔,偶爾看到自己小時候的照片,她還會樂上一陣。有的親戚她也不認識,隻能轉身問田爸。田爸倒是好耐心,過來不厭其煩地介紹,都是誰誰誰。

照片還沒看完,田媽出來招呼大家吃飯。等菜上齊,田爸開了瓶二鍋頭,田莉忽然說:“江楓能喝的,你陪爸爸喝一杯。”

“好啊,我就陪爸爸喝一杯。”我拿過酒杯,卻看田爸田媽都笑吟吟地看著我,一想才明白,剛才跟著田莉叫了聲“爸爸”。

田爸說話的聲音都大了些:“來來來,我給你倒上。”

我忙說:“不用,我自己來。”田爸卻堅持給我倒酒。眼看著杯子要滿了,田媽叫道:“差不多了,你倒那麽多幹嘛,酒喝多了不好。”

“江楓能喝的。”田莉笑嘻嘻地說。

“沒關係,今天陪爸爸喝。”我說。叫都叫了,索性就叫到底了。

田爸端起酒杯,笑道:“來來來,咱爺倆幹一杯。”

田莉急了:“哎呀,幹嘛要幹一杯,隨便喝一點不行麽。”田爸笑眯眯地看她一眼:“你別哎呀,就這一杯。”

我趕緊端起杯子:“祝爸爸媽媽身體健康,我這杯幹了,爸爸您隨意。”

“好好好。”田爸不住笑道。田媽也笑得合不攏嘴,連連招呼:“快吃菜,吃菜。”

菜非常豐盛,清燉雞,悶羊肉,還有個糖醋魚和幾個小菜,看來田媽很花了一番功夫,這會兒又忙著問我菜的味道如何,合不合胃口。其實每個菜味道都很好,好得讓我懷疑田莉那糟糕的廚藝是不是跟他們家板凳學的。我正給田媽點讚,田莉卻忽然說:“江楓很會做菜的,做得比媽還好。”

“你吃過?”田媽問。

“當然吃過啦,我還吃過很多次。”

“隻是會做,”我忙說:“可趕不上媽媽的手藝,我也就是瞎做。”

田莉撇撇嘴,跟她母親說:“本來就做得好,比你做的還好吃,他是怕你不好意思才這麽說。”

我上哪找這麽個妖孽媳婦兒啊?正覺著有點尷尬,田爸卻說:“小莉該多跟你媽學學,你看你,做個菜也不會。”

“什麽不會啊?”田莉急著抗議:“我做的菜可好吃了,不信你問江楓,我做給他吃過。”

“你做過?”田爸一臉懷疑,問我:“江楓你吃過小莉做的菜?味道怎麽樣?”

“這個——爸,來,喝酒。”

桌上人除了田莉,全都笑了。田媽笑著還沒忘訓女兒:“平時叫你學,你不學。”

田莉急了:“江楓你說啊,你跟他們說我做的菜好吃啊。”

“剛才進門之前,你不是讓我別胡說嗎?”

桌上一時笑聲更盛,田莉暗中掐我一把,轉而曲線救國:“吃菜吃菜,來,爸爸喝酒”又給她媽夾菜:“來,媽媽今天辛苦了,吃菜。”

一頓飯就這麽說笑著吃完了。田媽拉著田莉進廚房洗碗,我和田爸就著剩菜下酒,田爸喝得臉通紅,跟我說:“小江啊,你今天來,我和她媽媽見了你,都很高興。我好多年都沒這麽喝過了,今天你來,算是破例。我們老倆口就這一個女兒,這會兒見了你,真是把你也當兒子了。從小,田莉還小的時候,我就在想,她以後,以後會找個什麽樣的,有時候,一個人想著想著,想多了,還有些傷心,你還沒做過父母,很難理解吧?可我今天見了你,卻很高興——”

我忙說:“那我以後常來。”

“來,吃水果。”田媽端盤水果出來,笑著招呼我:“小江,來吃點水果,喝了酒就要吃點水果,對身體好。”看一眼田爸,叫道:“你看看你,喝得滿臉通紅,成哥什麽樣子。”

田爸笑道:“小江來了高興嘛。”又招呼我:“來,來吃點水果。”

一家人坐沙發上吃著水果,看著電視,其樂融融。田莉靠在我身上,盯著電視就沒轉過眼。老兩口也同樣專注,跟著劇情時而歎息,時而微笑……

我的心思卻沒在電視上,隻想著下午公司裏的事,還有那個“為什麽”。

為什麽?可能眼前就是答案。

是的,我們像螞蟻一樣在社會上奔波,我們像狗一樣任人呼來喝去,我們像妓女一樣討著客戶歡心,我們像豬一樣在泥地裏打滾,我們像野獸一樣跟對手撕咬得鮮血淋漓……

這一切,不為什麽,隻為了那些愛我們的人,和我們所愛的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