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7章

這世上,真的存在最優解嗎?

我試圖在於燕和田莉中找個最優解,但總是無果。如果按照七公那套“太極”理論,最優解似乎並不存在:無論選擇什麽,那些未曾選擇的也必然如影隨形。

選擇田莉的天真單純,也選擇了她的沒頭腦;選擇於燕的精明強幹,也選擇了她的不高興。沒頭腦和不高興,我都不想要。

可能,最優解隻是個謊言,由我們心底的貪婪書寫的謊言,它混淆付出與收獲,迷惑著我們,讓我們忘記什麽才是自己真正想要的。

接個電話能想這麽多,我也真是個人才!剛才於燕來電話說:“我感冒了,吃什麽都沒胃口,突然想起你以前做的魚湯,越想越饞,你就給我做一個唄。”

她一說我就有印象,上學那會兒有次她生病,我去買了兩條鯽魚回來熬湯,當時也不知道是怎麽弄的,反正那味兒簡直是絕了,夢裏喝一次都能美上好幾天。

“行啊,這還不簡單,抽空給你做一個。”我說。

“別抽空啦,就今天吧。”

正巧田莉出差,我想了想,說:“今天倒是沒問題,是上我家還是去你那兒?”

“還是去你家吧,我那兒來了幾個朋友,人多嘴雜的,吵得慌。”

“那行,我下班來接你。”

“好,到時候咱倆一起去買魚吧,我掏錢。”她說。

“廢話,難不成我還連工帶料幫你白幹?”

“滾!”

兩人聊完,我又給田莉打個電話,確認一下她還在外地。下班就去接了於燕,兩人上超市選了些鯽魚,她又想吃紅燒兔子和泡椒牛蛙,倆人轉了一陣好歹把東西買齊,等出了超市她又想吃青筍了,我隻好又陪著她回去買青筍。

到了我家,她參觀了一圈就叫累,躺沙發上就睡著了。我拿個毯子給她蓋上,轉身進廚房忙活開。先把鯽魚湯燉上。弄完燒兔子,這個簡單,下油鍋一爆,加豆瓣醬一炒,拿料酒一噴,再切些薑絲和小米辣扔進去,胡亂燒上就行。可這泡椒牛蛙我卻犯了難,從來沒做過,拿手機查下菜譜,原來和酸菜魚差不多。酸菜魚我熟啊,照單抓藥,立馬就成。最後把青筍炒上,一看時間,剛好一個小時。

端菜出來,於燕還在沙發上睡。沉睡中的她,真和七年前一模一樣,一樣的柔若秋水,一樣的貌美如花……在某個瞬間我甚至發生錯覺,以為自己就置身於七年前。可終究,我還是明白過來,輕聲叫她:“吃飯了。”

她緩緩睜開雙眼,眼神迷離,忽然像是醒悟過來,起身看看四周:“差點就以為穿越了,哎,都做好了啊。”

“嗯,快來吃吧。”

“我腿都睡麻了,你過來扶我一下。”

我剛想過去,看她嘴角偷笑,馬上反應過來:“別裝啦,腿麻了不是還有手嗎?爬過來吧。”

“你這人真沒勁!”她過來坐下,嚐一塊兔丁:“你這兔子太辣了,我不吃辣的。”又夾片青筍嚐嚐:“這好像沒熟?怎麽吃著是生的?”

我嚐了下,還真是生的。但我既然號稱廚神,絕非浪得虛名:“這是外地青筍,就這味道,熟了的。”

她白我一眼:“我還是外地人呢。”又嚐塊泡椒牛蛙,總算稱讚:“這個味道很好,比酒店裏做得還好。”

“那是,也不看看誰做的。”我說。

“我也就客套一下,你還當真了。”她說著盛了點鯽魚湯,喝了一口卻不說話,眼神直直地看著碗裏,過會兒,抬頭淡淡一笑:“沒以前的味道好。”

“魚不一樣吧,現在的魚都是養殖的,沒鮮味兒了。”

其實我自己也做過鯽魚湯,很多次,但沒有一次能找回記憶裏的味道。試過不少辦法:換調料,換野生鯽魚,換火候——可能唯一沒換的就是心情,因為我沒法給自己換上7年前的心情。

倆人邊吃邊聊,聊著過去的人和事,這是我倆聊天的唯一主題。關於現在,彼此的生活並沒有什麽交集,對新鮮事的看法也相去甚遠。關於未來,彼此都默契地閉口不談,隻是不知道這份默契還能維持多久。

吃完飯,倆人看電視到深夜,她突然問:“有牙刷和毛巾嗎?”

我猶豫一下:“應該——有吧。”

“有就去拿啊,楞著幹嘛?”

“哦。”我到洗漱間找出毛巾牙刷,無意中看到鏡子裏的自己,一臉愁容。試著笑一笑,卻是一臉苦笑。轉眼卻看到田莉送我的手鏈,靜靜躺在洗漱台的一角。很久沒看見這手鏈了,可它卻在此時此刻突然出現……

“沒什麽的。”我對自己說。

拿了牙刷毛巾出來給她,她又看了會兒電視,便去洗漱。我坐在客廳裏,眼盯著電視,卻根本沒心思去注意上麵演的什麽,突然聽到外麵敲門聲,心髒一陣狂跳,等明白過來是隔壁鄰居在叫門,依然心有餘悸,過會兒又自覺好笑:這麽緊張幹嘛?我又沒幹什麽。這麽想著,又去把門反鎖,總算安心。

一會兒,她洗漱完出來:“你還不睡?”

“嗯,等會兒。”

“我先睡了,好困啊。”她說著進了我的臥室。

我腦子裏一片空白,關掉電視,看到屏幕上自己的身影,像頭困在籠中的猛獸。我抽了幾支煙,一直抽到胃裏生疼。我不停地捋頭發,直到滿手是頭油。我站起來,又坐下。我捏緊了拳頭,又鬆開。我想大吼一聲,張開嘴卻沒有任何聲音。我深深地呼吸,耳邊卻是無盡的歎息……

最後,我走進了臥室。

於燕躺**像是睡著了。我打開衣櫃找了床被子,剛轉身準備離開,身後忽然傳來一聲:“你站住!”

我停下腳步,一動不動地站著。她也再沒說話,兩人就這樣沉默著,似乎連空氣都凝固了。不知過了多久,她輕聲說:“你過來。”

我心裏歎口氣,轉身過去。

“你把被子放下。”

我放下被子,如同雕塑一般站著。

“為什麽?”

“你給我點時間,我需要好好想想。”

“我以為,我們已經到了不需要想的地步。”

“可能,那隻是,你以為吧。”

又是良久沉默,她再開口時,已帶著哭腔:“江楓,我這次過來,就是為了你,什麽工作,什麽公司,我全都不在乎,這七年,我一直想著你,也想了很多過去的事情——”

“這些話,還是不用說了吧。我都知道,你也都知道。這段時間我也一直在想,隻是有些事情,可能還需要點時間。”

相對無言,死寂一般的沉默,過了很久,她輕聲說:“江楓,有件事我一直不明白,你還記得我們的第一次麽?完事後,你坐在床邊抽煙,我過去抱著你,跟你說話,可你不理我。這事我一直想不明白,你現在能說說麽?當時你在想什麽?”

“這都過去了,現在說也沒意思吧。”

“可我還是想聽聽,這樣吧,你現在告訴我。我也答應你,可以回答你一個問題,無論什麽問題。”

我心裏一動,看她一眼,她也正看著我,目不轉睛。

“我當時在想,以後一定要娶你,無論如何也要娶你。我在想怎麽樣學習,怎麽樣找工作,怎麽樣買房子,就這些。”

她很仔細地看著我,忽然笑了:“原來是這樣,好吧,你問我吧。”

這個問題我想過很久,始終找不到一個令人信服的答案:“以前我們住一起的時候,有很多次,我早上醒來,就看你躺在旁邊看我,有時還會流淚,可我問你,你什麽都不說。”

她回憶片刻,說:“我是怕你離開我。我記得咱倆剛在一起的時候,有一次你突然說,我們以後會分開,我還會恨你,大概意思就是這個。我一直記著這話,有時醒來,看著你在身邊熟睡,想到你以後可能會離開我,就很傷心。”

聽著很像真的,但直覺告訴我這是假的。我說了真話,她說了假話,這和7年前並沒什麽兩樣。

“嗯,我明白了。”我說:“你早點休息,我今晚還是睡沙發吧。”

出來躺到沙發上,卻始終無法入睡,整晚都在糾結,於燕和田莉,田莉和於燕,感覺無論哪一個都割舍不下。可冥冥中,想和於燕在一起的願望似乎更強烈一些?似乎這才是一段完整的感情?有過去,有現在,可能還有未來。可和田莉經曆過的所有時光,難道就此消失?和她分手?那樣殘忍的畫麵我幾乎不敢去想象。

也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睡著的,早上半夢半醒之間,好像聽到腳步聲、洗漱間的衝水聲,還有鑰匙開門,敲門的聲音——

等等,敲門聲?

我一個機靈坐起來,眼看於燕出來,剛想出聲阻止,她卻過去把門打開,門開之後她一下楞了,呆呆看著門外的人一言不發。

完了!一切都完了,紙終究是包不住火。我眼前閃過無數畫麵,沒有一幅是我願意看到的;我耳邊響起無數聲音,沒有一句是我願意聽到的。

“咦,怎麽是你來開門?”

媽的!居然是韓羽!

於燕勉強笑道:“我也在想啊,這一大早的你過來幹嘛?”

“我來抓奸啊!”韓羽說著進了屋,見了我就叫:“喲,這大清早的還在溫存呐?我說怎麽把門給反鎖了。”

我一下火了:“別他媽瞎雞巴扯淡!”剛才被嚇得渾身冒汗,這會兒還心有餘悸,一看這王八蛋的嘴臉就恨得牙癢。

“你倆聊吧。”於燕說:“我公司還有事,先走了。”

韓羽笑道:“這什麽啊,我一來你就走?難不成我真壞了你們好事兒?”

於燕衝他翻個白眼,徑直出門而去。

“你怎麽來了?”我問韓羽。

“算你運氣好,提香拉著我逛街,路過你這,我就尋思吧,這個點兒你肯定在睡覺,就想上來嚇嚇你,沒想還捉了個奸。”

我急了:“你他媽別胡說八道。我昨晚睡的沙發。”

他看著我,眼珠子直轉,忽然笑道:“你還睡著幹嘛?趕緊起來收拾啊。”一把扯掉我被子。

我連忙搶回來:“你趕緊滾,我還得睡會兒,昨個兒一宿沒合眼,你死一邊去。”

“你睡個屁啊,快穿衣服,趕緊的。偷了腥總得抹抹嘴,趕緊起來把臥室、衛生間什麽的全收拾一遍。就於燕這心眼兒,保準給你留下點什麽,你要不信就等著瞧吧。”

我一想也是,慌忙起來,先去廚房衛生間徹底打掃一遍,又進臥室把床單被套全給換下,連著枕套一股腦兒扔洗衣機裏。又叫韓羽幫忙換上新的,結果兩個大男人讓一床被套搞得手忙腳亂,弄了半天連橫豎都沒搞清,急得我幹脆找尺子來量。正量著,韓羽忽然說:“江楓,你丫老這麽著也不是個辦法,總得選一個吧?不管田莉還是於燕。你要不趁現在定下來,今後沒你好果子吃。哥們兒這話可不是嚇你。”

“我也知道,不用你廢話,但問題是怎麽選?”我說:“一個是曾經魂牽夢繞的初戀情人,一個是天真得不忍傷害的現女友,換你,你選誰?”

“我選胸大的!”

大概看我臉色難看,他又笑著說:“反正你得下個狠心,現在選呢,隻傷一個。你老這麽拖著,可能最後傷害的是兩個。說不定還是三個,連你自己都傷了。”

我歎口氣:“難!”

他看我一眼:“那我跟你說幾句正經的。”

“你人都不正經,還能說正經的?”

他沒理這茬:“你一個人走在路上,總會得到很多東西,可能有寶石,可能有隻小兔子,可能有件皮衣,很多很多的東西,都是你喜歡的。但你得學會丟棄,再喜歡也得丟棄,如果你什麽都舍不得扔,這些東西會越積越多,越來越重,總有一天會壓垮你,讓你再也走不下去。”

這話倒是在理,至少我無言以對。

“遺忘是種生存技能,那些學不會的,最後都瘋了。”他說:“想往前走,就必須學會遺忘,隻有那些沒法往前走的人,才會選擇回憶。”

“那你忘了什麽,丟了什麽?”我問。

“傻逼,爺開車上的路!”

我除了回他一個白眼也別無他法,忽然想起一事:“對了,高文說你把投資款扣著不給,是怎麽回事兒?”

“他還上你這兒告狀來了?”

“也不是什麽告狀,是我問起,他就說了兩句。”我說:“你是不知道高文現在窮成啥樣了,感覺都快撐不下去了。我都幫他弄了個活做,能幫點算點,你這麽扣著款不給,不合適吧?”

“我也不是不給,高文這孫子,敢不聲不響就弄走60萬,不給他點教訓能行?他現在什麽樣,我心裏有數,等他快斷氣兒了我再把錢給他,怎麽著這回也得讓他知道點疼。”

“你還是把錢給他吧,再這麽疼下去他就得斷氣兒了。”我說。

“你著什麽急啊——哎喲,我操!”他一拍腦門:“提香還在下麵等著我呢,我得趕緊走了,拜——”說完扔下被套,一溜煙跑了。

剩我一人看著眼前淩亂的被套,和無數淩亂的心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