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八章

陳秀的丈夫於華領兵打了場仗,結果,被敵軍俘虜了,敵軍為了切斷於司令的經濟來源,便向他提出,用陳老爺來換他的兒子。

這個抉擇對於司令是兩難,對陳秀就更難了,這分明是要她在寡婦與孤兒之間做個選擇,然而,她又是沒有選擇的權利的。

最終,於司令不出所料的用陳老爺贖回了兒子。用陳老爺的死,換來了兒子的生。

陳秀是看著她爹走的,也是看著她陌生的丈夫回來的,她乞求過敵方,也乞求過於司令。

她在所有士兵麵前跪下,她對於司令說:“救救我爹。”

於司令笑著問他:“你讓我兒子去死?還是讓你丈夫去死”

她隻有去哭,她甚至希望自己哭瞎了眼,好叫自己見不到這場生離死別。

她是陳老爺唯一的孩子,盡管不是男孩子,陳老爺對她終究是傾注了一個父親所有的感情的。

在陳老爺離開陳家之前,於司令的軍隊就出現頹勢了,他預見了自己的未來,他知道,敵軍恨自己對於司令的支持,千方百計的要對付自己,可他隻是一個商人,他能做什麽呢,他隻能不把禍患引到家裏去。

他對陳秀說:“我親愛的孩子,你別哭。”

他看著女兒隆起的肚子,終究是為當不上外公而感到遺憾,他想,女兒肚子裏的是自己的外孫、還是外孫女呢?他想看看他們長什麽樣,想聽聽他們叫一聲外公,但是,他得走了。

陳老爺被送上了馬,馬兒啼噠啼噠的跑走,又啼噠啼噠的送回一個人來,他們互相交換了性命。

於司令跟陳秀發了誓,他說:他一定會為陳老爺報仇。

“人死了,什麽都是子虛烏有。”

陳秀沒有看她劫後重生的丈夫一眼,她甚至希望死的是他,哪怕將來她的孩子是個沒爹的孩子。

陳秀從前線回來,從警衛員的口中得知佟在找她,她便去了陳家,沒有見到佟,她便來了後街。

現在她隻有她的佟妹妹了。

她見到佟隻說了一句話,也說了所有的話,她說:“我爹死了。”

那個對家事不聞不問,有著像紙張一樣的臉的陳老爺死了,這場不祥來的猛烈,讓佟栽了個跟頭,她對陳老爺生了愧疚。

之後的日子,佟便在洋房裏陪著陳秀。這場不祥,好像又讓她們回到了學生的日子。

她們說著各自的生活,無意中聊到陳老爺便一同住了嘴,他的死亡將連同有關他的事都變成了禁忌。

佟摸著陳秀的肚子,耳朵貼在她的肚皮上,這是佟最羨慕她的地方,她問她:“多大了。”

“三個月。”聊到新生,她們便散了腦袋裏的煩惱。

佟說:“不知是男是女,不論這個性別,幹娘我是當定了的。”

陳秀笑話她:“既然你要當半個娘,那你有沒有奶給他喝。”

佟紅了臉打岔的說:“上學時,學了織毛衣的本事,現在可算能派上用場了,我給他準備件毛衣穿穿。”

於是,她便要去街上買棒針、毛線。

陳秀拉住她說:“這些用不著我們瞎操心,他是有爹的孩子”

佟看著她,忽然笑了起來,她終是與陳秀一同長大的,她記得陳秀憂愁的時候皺的眉頭是什麽模樣,說謊的時候皺的眉頭又是什麽模樣。

她分明是愛這個孩子的,卻一點做母親的著急也沒有。

佟明白過來,她的這場陪伴於她的秀姐姐而言不過是一場監禁。在她找到自己的時候,她便將她看成了階下囚,給她帶上了鐐銬。

佟笑著問她:“秀姐姐,為什麽要千方百計的留我。”

“我想你陪我。”

佟說:“你還沒說全。”

陳秀也隨著她笑了起來,她說:“還是你了解我。”

“我爹辛辛苦苦了一輩子的家業,我想留住它。”

“所以秀姐姐,要用我來留住這份家業?”

佟打開窗戶,看著被框在其中的那一方瀕臨死亡的世界,它們像她一樣被抽幹了血,她幹脆坐了下來聽陳秀說。

陳秀說:“我們兩個在一起不好嗎?你就當是陪陪我。”說到最後,她乞求起來。

佟看她像一條搖尾乞食的狗,又像是街頭上沒有尊嚴的跪拜路人的乞丐,乞求一天的飯錢。

然而,她現在以這樣的方式來求佟,求佟陪她。

佟冷笑著說:好,我施舍你。

佟把自己當成了囚犯,這段日子又好像是那段活在監牢裏的日子,她沒有再跟陳秀說一句話。

她機械的吃食,機械的看著一天死去,另一個一天又活過來。

陳秀看她這幅樣子,更是狠下心來,佟像是她的殺父仇人,她把所有的憤怒都發泄在了她的身上。

她說:“你果然跟那隻貓一樣忘恩負義,難怪它喜歡親近你。”

她提起往事:“如果不是我爹把你帶回來,你早跟你娘的屍體爛在了一起。”

她的惡毒比三姨太有過之無不及。

每次她發怒,佟便笑眯眯的看著她,等她罵完了,佟便問:“罵完了嗎?舒服了嗎?你知道嗎,你在罵你曾經最好的朋友。”

她們曾經一起計劃過逃出牢籠,現在,她要親手把她關進牢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