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三章 鳳凰花開

新學期的開始有種回光返照的感覺,大家的精神狀態一改從前,五點半的教室成了燭光火海的大洋,不管是文科班還是理科班,都座無虛席。鍾平為了和大家保持一致,耐著頭皮幹起了抱佛腳的勾當。

沐雪三人坐在出租屋裏,將床單被套通通洗了一遍,好像這樣就能將生活煥然一新似的,老板娘也在為她新的一年計劃著,她計劃裏的第一錘買賣就是將出租屋的租金漲到了一百塊。老孔說,以前覺得她是個婊子,現在覺得她連婊子都不如。沐雪說,你們忘了她的那些個小工了?一周換一個,我估計那些小姑娘連試用期都沒過就讓她辭了,真是黑心的婊子。寒陽不樂意了,他說,老板娘再是黑心的婊子,那也是拿錢救過沐雪命的婊子。老孔說,別忘了我他媽的給她做了一個月的工,比起她借給沐雪的錢要多出一倍還多,我看他就是個狡猾黑心的婊子。

不管他們的婊子怎麽樣,他們是不想回學校了,對於住校生來說,他們的生活是自由的,最起碼晚上不會熄燈,想學習不用在教室點蠟燭,他們是幸福的。他們不想把這種同學眼中的幸福輕易舍棄掉,不想失掉他們的自尊。

他們三個可是要住在外麵考大學的人,住在外麵那就是要比住校生更有考大學的命。

他們難以逃脫同學眼中的他們,所以他們拉著自尊,乖乖的交給了老板娘兩個月租金,然後三人就成了整個華僑中學最窮的人。

對於三人手裏隻有一百塊錢的局麵,是個很嚴重的問題,不是吃的好吃不好的問題,是要怎樣吃才能少餓點的問題。

他們用了一上午的時間來計劃他們的日子,早飯就別想了,至於中飯,三個人打兩份飯分著吃也不夠一個月的量,寒陽說他晚上可以不吃,下了自習就回家吃他媽做的。這已經是他們能想出來最好的辦法了。沒有人提借錢的事,他們知道,借錢是還不起的,他們再沒有時間幫老板娘做工了,學習的事已經壓得他們喘不過氣,不想再承受經濟壓力了。

從那天起,午飯時間成了一段眾說紛紜的閑談,同學看沐雪一個人排著隊,拿著一個臉盆大的碗,老孔和寒陽站在隊伍的尾端拿著兩個空碗,筷子在碗邊敲打不停,和鎮上的乞丐樣子不相上下。等沐雪端著那盆飯過來的時候,兩個空碗整齊的擺在一起,沐雪便開始用筷子扒拉,每次分配都很平均,但每次吃完都覺得肚子空牢牢的。沒有誰願意參與到他們的遊戲中,鍾平想要入股,被沐雪罵回去了:你那麽胖,吃少了會瘦的,最重要是營養不良。

鍾平一聽到營養不良就妥協了,成了一位真正意義上的看客。

沐雪嘴裏嚼著幹巴巴的飯,說:老孔,寒陽,十年之後,我一定要請你們好好吃一頓,到時候咱們回來華僑中學,我要在木棉樹下好好擺一桌,到時候你們帶著老婆兒子都來,生兒子的我給發紅包,生女兒的我給買漂亮衣服,什麽也沒有的,我負責介紹女朋友。

神經病!

寒陽不屑的罵了一句,看老孔全神貫注的撿碗裏的飯粒,沒有顧忌到沐雪的雄心壯誌。

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十來天,老孔就感覺身上的皮快從肉上脫落下去,渾身奇癢無比。他說:沐雪,你說我是不是營養不良,身體缺鈣啊,怎麽那麽難受。沐雪說:你這三年營養有良的時候嗎,你的癢不是營養不良,你的癢是因為你太臭,我已經好久沒見過你洗澡了。寒陽說,那我頭腦發暈是怎麽回事,不是低血糖引起的嗎?沐雪說,不是,你的頭腦是被這三月的木棉花給眩暈了,它們那麽紅,曾經開的那麽烈,可惜你的頭腦裝不下這些了,不暈才怪。

終於,他們迎來了彈盡糧絕的這天,老孔也迎來了他三年來的第二次生病,這一次的老孔發燒了,身體裏就像有無數隻蛆蟲在活動,讓他無法靜靜的躺在**。沐雪從老孔兜裏僅剩的三十塊錢中支出十塊給他買了藥,但連續兩天了,一點起色都沒有,他好像不太願意起來跟這個世界談天論地了。

這幾天,世界變得異常的嘈雜,出租屋樓下的外來工人關起門來學起了賭博,成了做工之餘唯一刺激的事情,這讓他們覺得自己還活著。活著是需要刺激的,要不然就是死亡的狀態。

每次下自習,沐雪都會有意識的看一眼樓下賭徒的身影,盡管關著門,隻能聽見那日爹操娘的叫罵聲,但沐雪似乎能讀出他們貧乏的脊背,瘦弱的肢體。

一個大膽且冒險的想法從沐雪心裏浮了上來,扯開了欲望的口子。

寒陽,咱們賭一把吧,二十塊錢咱們也不夠活的,碰碰運氣?

寒陽站定,思索了半天還是說:萬一輸了,咱們就一分錢都沒了,到時候更不夠活的了。這錢是咱們三個人的,老孔還在發燒,不能咱兩私自決定。

沐雪歎了聲氣,無奈的擠了擠眉頭,嘴裏吐出的空氣沒有半點油鹽味,寒陽心裏攪成一團,猶豫的說:沐雪,你……問問……老孔?他要是沒意見,這件事你就決定吧。

看得出寒陽心裏是不願意這樣做的,但他意識到了沐雪對這件事的渴望度,再製止下去,難免傷到彼此情誼。

嗯!

進了宿舍門,沐雪看了眼一動不動的老孔,心裏陣陣酸楚,他猶猶豫豫的將手放在老孔被子上,輕聲叫他:老孔,老孔!

老孔的腦袋動了動:嗯。

老孔,寒陽我兩商量了,想拿那二十塊錢到樓下試試運氣,你怎麽想的?

老孔從被子裏伸出一隻手,有氣無力的指了指床尾處的褲子:錢在褲子。

然後又將手縮了回去,好像全世界坍塌了也跟他沒什麽太大關係似的。得到了老孔的默許,沐雪拿了錢,叫上寒陽:你跟我走,別讓我輸光了,攔著我點。

早知道讓鍾平過來好了。寒陽補充道。

他自己都欠下一屁股債,你還信得過他?

兩人下樓後的首要任務就是敲開那道門,沐雪顧不上那麽多顏麵了,現在他就像隻不要臉的豬,主要能拱開這道門,讓他幹什麽都行。

門響了兩下,裏麵就沒動靜了,沐雪又敲了一下,裏麵馬上回應:誰?誰啊?

我我我,我是你們樓上的學生,睡不著覺,想看你們玩幾把,過過眼癮。

學生?學生就學習去,別進來了。

誒誒誒大哥,讓我進去吧,看個十來分鍾我就回去,湊個熱鬧,湊個熱鬧。

門咯吱一下開了,一張瘦弱顯老的麵孔探了出來,環顧一周後,問:你們兩個……學生?

沐雪頻頻點頭:恩恩,學生學生,在上麵住大半年了。

那人一看沒特殊情況,打開了門。

蹲在地上圍了一圈的賭徒大概有七八個,每輪每人往攤子上扔一塊,作為本底,也就是說,沐雪要是蹲在這裏二十把都不贏錢,那他基本可以滾蛋了。

看了個大概,沐雪抱著肚子,心裏有了猶豫。

回去吧,咱們就二……

沐雪咳嗽一聲,生怕寒陽把家底亮了出來。

兩人當了半個小時的看客,沐雪才伺機蹲了下來:算我一個,算我一個,小學生閑不住,玩兩把。

你會不會玩啊,看了半天也不玩,你還是學習去吧。

差不多差不多,看你們玩了半小時,早看明白了。

沐雪展開示弱的姿態是做了十足心理準備的,兜裏就二十塊錢,不對這個賭局情況做個全麵了解,他是不敢輕易嚐試的,半個小時足夠他摸清一行人的賭牌特點和脾氣品性了。

接下來的八局,沐雪的錢都折裏了,手裏捏著十二塊錢的他心裏毛乎乎的,一想到老孔還躺在那發燒,自己肚裏也清湯寡水的難受起來。

也許上天看見了這三個可憐孩子的境遇,也就是從那一把開始,風水一下落在了沐雪的牌麵上,他一口氣拿下來十來局,遊刃有餘的表現讓在場的賭徒懷疑起他居然是初學者的事實,沐雪的臥薪嚐膽取得了成效,又過了半小時,沐雪的手開始發抖,麵前堆積的鈔票壓迫著他暈厥的神經,讓他一下變得清醒過來,當他洗好牌準備再發牌的時候,有人出了逐客令:你這個學生,一點不老實,來的時候你說你不會玩,你看看現在,我們的錢全讓你贏走了,你還是回去吧,再玩兩個小時,我們這些人都要破產掉。

寒陽一聽這話,再看看沐雪手裏的錢,足有四五百了,推了推他肩膀:走吧,差不多得了,看看老孔去。

沐雪一想也是,本來就是抱著試試的態度,既然走了狗屎運,就不要不懂知足,萬一風水轉走了,後悔都來不及。

兩人壓製住內心的激動,平靜的跟大家告別,出了門,那裏頭又開始日爹操娘起來,兩人相視,大笑一聲,開了門。

沐雪敞開內心的激動跑了過去:老孔,老孔,你看,錢,咱們有錢啦。

老孔抬起了頭,看了眼,笑嗬嗬的嗯了一聲,又倒下了。

寒陽,趕緊,咱兩去鎮上弄點好吃的回來,老孔好幾天沒吃到肉了,他身體不能這樣下去。

兩人有種小人得誌的感覺,幾個小時前還窮的叮當響,現在手頭便有了好幾百塊,走在安靜的小鎮上,竟有種飄飄然的感覺。時間過了十二點,本來就寡清的小鎮已經黑燈瞎火,幾家飯店也都關了門,實在沒招,就在一家蒸餃店要了幾屜餃子,切了兩斤熟牛肉,然後興致衝衝的回到屋子。老孔聞到牛肉的香味,硬是耐著身體的不支,起來吃了幾口才又倒下。

第二天老孔果然爬了起來,三人把錢一分,拿著他們的飯碗,昂首挺胸排起了隊,吃起肉來也理直氣壯了不少。三人的轉變讓大家一直懷疑他們就是體育室盜竊案的主謀,要不然怎麽可能發生一夜暴富這種事,但無從考據的玩笑也就這樣平息下去了。

幸運之神讓他們度過了最艱難的日子,也讓他們發揮了揮霍的潛質。按照老孔的話來講,不義之財趕緊花掉,藏著掖著早晚惹來晦氣。所以那幾百塊錢沒過半個月就見空了,就像不知道錢是怎麽來的,更不知道錢是怎麽沒的一樣。

他們摸到了命裏那根線,那根鏈接夢想的線馬上就要斷了,那種強烈的意識在二模上得到了全麵的詮釋和宣判,他們的青春馬上要走上償還的命途,過去三年的得失不算什麽,過去三年讓他們選擇了人生,現在他們要去親手隔斷那根繩索,不再掙紮。

六一兒童節那天,陳童童領著伊依找到沐雪,跟他在木棉樹下合了影,伊依從懷裏掏出一張照片,直呼其名道:沐雪,送給你,這是我們的照片,你要走了,留作紀念,寒陽哥太自戀了,我們才不送給他。

楊菲呢,伊依?

哼,怎麽,我和陳童童來給你送別你還不知足啊?你怎麽那麽大麵子呢?楊菲上初中了,走了。

沐雪才反應過來,六年級結束了,楊菲確實不在這上學了。

看著兩個孩子,兩個在他無數個周末帶給他快樂的孩子,竟選擇了這樣直接的方式來與他告別,他微笑著,在四人的合影上,留下了他在華僑中學的最後一個笑臉。也許這一生再不會與他們見麵,也許別離就是訣別,但相遇的盡頭注定是告別,這不悲傷,卻很詩情。

三年了,粘在身上的邪念和灰塵是時候洗掉了,可是在華僑鎮,最有氣派的地方就是那三元酒樓,曾經韓老板無數次出入的地方,在三元酒樓的套房裏洗一次澡,那可是一件相當奢侈的事情。沐雪說他想去一次,他想了三年,一直沒勇氣付出行動,寒陽和老孔收拾好洗澡用品,準備同沐雪前去,卻被沐雪嘲笑了:你這兩個老土,人家那三元酒樓的包間裏什麽沒有,根本不用帶東西去,帶著錢就能笑著進去。

三人一人交了十塊錢,服務員將他們領到三樓,分別開了一個標間,指了指浴室的位置。三人便各就各位了。

十塊錢真不是百花的,沐雪第一次體會到洗澡居然能如此放鬆,他把水開到最大,從天靈蓋一直澆灌下去,時間嗖嗖的隨著水聲流走了。等他洗幹淨關掉水閥,準備穿衣出門的時候,卻聽見房間裏多了幾個男人的聲音,他仔細一聽,確定了外麵麻將桌上的人不是別人,正是宵老師和侯老師一行。

一下子,沐雪感覺自己被包圍了,站在狹小的浴室,他有種坐牢的感覺,他害怕的不僅是麵對熟悉的老師,他不想讓老師曝光在自己麵前,不想折損老師麵子,但同時,他又害怕老師對他“另眼相看”,畢竟自己是個窮學生,這種地方不是他該來的,他突然就覺得自己和這個地方顯得格格不入起來。 時間一點點過去,沐雪尿都憋急了,外麵的麻將聲還是沒有要退去的意思,他知道,再等下去也不會有結果。索性用毛巾包住頭,推門便小跑出去了,做賊的感覺布滿全身。

下了樓,寒陽和老孔坐在門口的水泥台階上無聊的扣起了腳丫子,沐雪被服務員扣住了,讓他交超時的錢,裏麵吵吵嚷嚷。老孔站起來,看了眼裏麵,他進去問明沐雪緣由,然後凶巴巴的朝著服務員喊道:你還敢收錢?我們還想舉報你們提供賭博營業呢,好好的酒樓搓上了麻將,你們是想找派出所麻煩是吧。 那服務員被老孔的話嚇得退了回去,連忙放人。

三人出了酒樓,路過一家新式的理發店,老孔朝裏麵看了一眼,正好被裏麵的姑娘看到。那姑娘便衝了出來,站在門口朝他們三喊道:帥哥,進來啊! 老孔一回頭,剛要跟人對話,寒陽扯了他一下:趕緊走,你還看?

寒陽加緊進步,三人便小跑的走了,那姑娘又喊:別走啊,帥哥,進來坐坐啊!

魂飛魄散對於老孔來說絕不是用在這個時候的,但這次他真有種逃命的感覺,寒陽說那裏的姑娘很不正經,打扮新式,心思更新式。不管怎麽說,他們逃過了一劫,還有最後一劫,三年就真的結束了。

六月的季節燃燒著這塊土地,將煽動在熱風中的樹葉子烤得變了味,華僑中學2003屆一百多位考生上了大巴,校長已經在縣城考場附近訂好了賓館,每人交了一百塊的住宿費,飲食自理。

大巴馬上就要開出校外,隻見那車輪子轉動幾圈後便停了下來,段老師走到上車門的位置查看情況,他把脖子伸出窗外,然後轉過來說:沐雪,有人找?

不知怎地,一聽到有人找這三個字,他的心裏便開始萌生出不快之感,他以為這次他媽又出現了,但站在眼前的卻是老板娘。

老板娘用眼睛不甘心的瞅著沐雪,說:五月份的房租還沒交呢,你們走了我朝誰要去啊,交了房租你再走。

老孔聽見吵嚷也下了車,見老板娘張牙舞爪的討債嘴臉,瞬即怒從心來:錢什麽錢,你說你弄一口棺材放在屋裏什麽意思,我說我怎麽一直不順,就是你搞的鬼,沐雪,不給她錢。

棺材是我家男人留給我的,他走得早……

沐雪一聽這話,頓明白了事情原委,他從來沒見過老板娘這麽矯情的說過話,但此時此刻,老板娘的所言,不知是因為走掉的男人還是因為那一個月的房租。

他從兜裏拿出張票子:拿走,趕緊走。

然後將沐雪拉上車,他的心一下就徹徹底底的涼了,他覺得這裏已經沒有了留念的必要,處處透著淒涼。突然,他看到了路口那顆鳳凰花,開了,他沒有指給老孔看,他怕把這份哀傷的情緒過繼給他。

車輪子就這樣穿過了華僑鎮,就像一張慢吞吞的靈車,拉著這一百多條青春的亡靈,駛向屠場。

沐雪和寒陽坐在一起,他問:你說,我們是不是真讓那口棺材裝進去了。

什麽?

沐雪補充道:那口棺材,那個屋子,我們好像真的被下了詛咒,我們的全部都被晦氣給毀掉了。

寒陽沒有回答沐雪,他隻是靜靜的看著窗外,不願再讓內心哭訴著,隻想安穩的感受一下陽光,因為他知道,下了車,他就被倒進了火坑,他要珍惜這個溫柔的閑暇時間。此時的每一秒,勝過從前的一萬年。

車停了下來,在帶隊老師的指引下,大家就像個頭不一的豬,走進了他們臨行前的最後一張床鋪。

沐雪和寒陽剛要走進去,一隻柔柔的細手從後麵拍了拍寒陽,他一轉身:楊帆?你怎麽會在這?

楊帆穿著一身青色的齊膝裙,一件紅紗T恤,腳踏一雙白色的皮涼鞋。她揚起酒窩,說:我當然來給你們加油啦,怎麽樣,你們現在可是我的學長。

啊,哈哈,是是,沐雪,你看,楊帆現在成了咱兩下一屆師學妹了。

沐雪看了眼楊帆,眼睛裏有了絲活氣:楊帆,你今天穿的真豔。

鳳凰花開的季節,就當我為你們送別了,這個衣服的顏色,正配。

六月鳳凰開,三月的木棉卻早已沒了花的蹤影。

那晚,楊帆掏錢請了大家來吃飯,沐雪先到的,便和楊帆聊了一些,蘇小小跟何悅都沒有過來,忙著複習。等寒陽和老孔到飯店的時候,沐雪的眼睛讓飯前茶水熏的有些濕潤了。飯局大家也隻是輕鬆的閑聊,楊帆也在吃完飯的當晚,買了去市裏的車票。

考場的鈴聲響起,華僑中學展開了集體式自殺,走進了他們親手挖好的墳墓。語文卷子發下來,沐雪翻到作文的位置,看了眼題目:出人意料和情理之中。

他拿起了筆,開始懺悔。

我料定了此時此景此情,卻沒料定我獨此一生的空與乏。

三年暮秋,一生篤定,我摘下來木棉的殘花。

卻失了春的一番真情。

不可相知,卻早已相識,

親愛的木棉花,請擦掉我許給你的夢,那是我春夢中最為置氣的一次荒唐,

也是你孤注一擲興我的長情,我們說好永永遠遠,但請你就此忘懷。

成全我難得糊塗的深情,放我走,

別再強留。

我杜撰了一次秋的開始,卻沒埋好結局的伏筆。

楚楚三年,一心芳懷,我抹去了木棉的春紅,

卻站在了鳳凰花的仲夏懺哭。

一路攙持,卻行至末途,

親愛的你們,請割走我給你們的痛,那是我朝你們透支來的時光,

也是我強搶豪奪來的私欲,我們萬不可再相聚,也請別再相知。

扔掉我漏在世間的肉與折磨,釋放我,

不可懷情。

我病了,出了上帝的意料,上帝給我的套,我就這樣鑽了進去。

我病了,我聽見我欲望被抽打。

走吧,孩子,沒有欲望就不會有病。

我聽信了,所以我要走了。

沐雪,寒陽,老孔……

有個春的孩子等著我,在那火紅的木棉花中,

請你們站在路口送別我,

那鳳凰花開的路口,

我要去救那,

離家的知音。

我們的開始,

像那如火的春木棉,點燃了少年的理想。

我們的結束,

像這如血的夏鳳凰,燙傷了少年的心房。

情理之中的是,

我們如此這般慘烈。

出人意料的卻是,

我們依舊翩翩風度。

畫上句號,沐雪望了望考場的蘇小小,站了起來,走出了考場。

監考老師追逐著這道光,這道光掏出一根煙,點掉了他的痛。

而他,竟也消失得無影無蹤,三年伏筆,一首簡詩,成了他留給考場的唯一印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