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二章 大難不死

第二天六點半,三人來到學校的時候,學校已經沸騰成一口鍋了,所有老師齊聚在體育室,交頭接耳的亂成螞蟻窩。三人進到教室放下書包,教室裏零星幾個同學嘀嘀咕咕的議論著,突然外麵口哨聲響起,一遍又一遍,就跟催命的曲調。

有同學在叫喚:集合了,所有人到操場集合站隊。

三人揉了揉眼睛,神情自如的混進了人堆裏,開始詢問大家發生了什麽。

有熱心的同學說:你們三住外麵,還不知道昨晚發生什麽了,體育室進賊了,出大事了,陳老師和校長要吃人了。一會啊,都各自保命吧。

集合完學生,除了陳老師和校長,所有老師也都排起了隊,由於事情緊急,幾個老師來不及穿外套就趕了過來,現在站在這冬晨的生寒裏,皮骨都開始往裏收,一個個不知是害怕校長發火還是真的耐不住這季節。

陳老師瞪著眼睛,恨不得將盜賊從學生堆裏生生挖出來,他咬著牙點了一遍名字,排查昨晚宿舍入住情況,喊到老孔他們幾個的時候,特意下來查看了一下是不是本人。

鍾平……鍾平,鍾平,鍾平人呢?

宿舍長出來,誰是鍾平宿舍長?

陳老師好不容易發現一個漏網之魚,心裏莫名的興奮起來,下來找到鍾平宿舍長:鍾平人呢?在不在宿舍?

陳老師,鍾平昨晚不在宿舍住。

不在?不在宿舍他人呢?死哪兒去了?不在宿舍住你怎麽不及時報道?

我……我……陳老師,大家平時有事沒事都往家裏回,這幾年也沒要求報道啊。

你還有理了,那是因為沒有出事,現在出事了就是特殊情況,特殊情況就要特殊對待,丟了這麽多東西,找不回來看我怎麽收拾你。你趕緊回他家找找,是不是他幹的?這個節骨眼人沒了,我看十有八九就是他。

宿舍長不敢耽誤,趕緊叫上鍾平同村的同學帶路。沐雪看了眼老孔,露出了奸詐的笑容。

陳老師退下去之後,校長開始發話:昨晚的事你們知道情況的,趕緊報上了,我已經讓段老師去派出所報案了,我希望不是咱們同學,是咱們同學,我也希望在派出所接管之前能主動來坦白,別等到時候查出來了,我們校方可就說的不算了,到時候關起來怎麽收拾是人家的事情。

這一輪的恐嚇並沒有得到什麽好的反響,同學們搖頭晃耳的狀態讓校長的臉一直伸張不開,他隻好換個溝通的方式:不管是哪個壞蛋,這種人活著危害社會,死了也遭人唾棄,就算東西追不回來了,對學校來說頂對就是點損失,但我相信這種人,如果就在你們其中,我希望你記住了我今天說的話,若幹年後,這件事,你的這種可恥的行為,會跟著你一直走,它會折磨著你,你的日子也會相當難受,你的良知會受到審判,不管你走到哪兒成為什麽人,你都會因為這件事情悔憾終生。

小段,小段,小段呢?

候老師,我在這。

那個,派出所那邊什麽時候過來處理?

侯老師,八點半,人家八點半上班,上班就過來。

陳老師,派出所過來人你配合一下,把具體丟了什麽,數量多少,你不要漏了,需要咱們提供什麽,你安排各班班主任配合好。

陳老師沒有了回應的力氣,他的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,現在想往回收,卻怎麽也收不回去了,他的仇恨就好像灑在了這片土地裏,摳不出來了。

散場之後,老孔三人再沒有聚堆說過話,現在他們的心思都在鍾平身上,交代給他的事情和囑咐好的話不知道他能不能辦好,侯老師和陳老師的話對他們來說都沒有入心,現在隻要鍾平那邊把事辦好,這件事就會神不知鬼不覺的死掉。

整個上午,三人眼皮子打架得厲害,都快吧眼珠子扯出來來,但即便這樣,他們也不敢輕易趴下睡著,現在老師們都保持著高度警覺和對事件的敏感度,一旦發現學生瞌睡,很有可能就會打入盜賊的候選名單。所以,這個上午,三人也是相當難受,滋味難當的感受隻有他們自知。

此時的鍾歡正坐在通往回家路上的一塊大石頭上,手裏戴著寒陽的表,按照老孔的意思,過了七點就開始往家走,不管什麽情況,千萬別回到家裏,現在村口的大樹底下等著,要是過了十點鍾沒有人來找他,立馬往學校反向返回來,回來之後別進學校,在校門口找個小診所,不管醫生問設麽病,先躺下來一瓶葡萄糖,等點滴打完再回學校。要是有人來找,千萬裝作生病的樣子,照例跟他們回學校,咬緊牙,打死都要說在家住的,回到校門口就鑽到診所裏,進門就說感冒了,不管醫生說什麽,一定要把點滴打上。如果做到這幾點,陳二狗再不會懷疑,他還不至於到鍾歡家裏去查,即便去了發現鍾歡說謊,那夜證明不了他就是盜賊。

這是早上五點半的時候,沐雪囑咐鍾平的,讓他千萬不能回學校,如果以鍾平的心理素質回到學校,那十之八九會暴露自己。所以老孔他們給鍾平出了這麽個說得過去的對策。

果然,九點半的時候,鍾平從樹下麵一下驚醒了,看見兩同學朝這邊走來,他趕緊起來,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塵,拉下臉,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朝他們走過去,裝作誰也沒看見。

誒,鍾平,鍾平,你還真回家啦,哎呀,幸好你回家了,學校都炸了,回家了你怎麽不去上學呢,都這麽晚了。

哎喲……哎喲,我有些不舒服,昨晚回來凍到了,感冒了,昨晚吃了藥,睡過頭了。學校怎麽了?

鍾平緊緊的控製住自己,開始跟同學玩起了把戲。然後按照沐雪交給的做法,到了學校附近他就拉著同學往診所跑,說是自己扛不住了,非要進去輸液。而這些如實的情況,他的宿舍長也在鍾平打完針之後報給了陳老師。

陳老師正在和派出所同誌溝通,聽了鍾平的情況,那同誌說:絕對不可能,華僑鎮這麽亂,一定是外麵人幹的,一個學生是拿不走那麽多東西的,絕對不可能。

警察同誌的一句“絕對不可能”也徹底斷了陳老師對鍾平的懷疑,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。等吃完中午飯,老孔一行人路過老板娘店麵的時候,老板娘的一席話差點把他幾個給嚇死過去:你們學校出事了?早上那陳老師讓我帶他檢查你們那屋去了,說是丟了東西,我還給你們說情呢。

啊?他去了?老板娘,你怎麽不經我們同意就私自帶人去呢,這……這……哎。

我就是開門給他看看,他看了眼就走了,也沒什麽損失,他是你們老師嘛,我也不好拒絕。

啊,是沒有什麽損失,他滿意就行,滿意就行。

別了老板娘,三人的心才從喉嚨落了下去,沐雪開始有了一絲的擔心:老孔,你打算怎麽處理這些東西,放在這裏夜長夢多,趕緊處理掉,處理掉就清淨了,鍾平自己惹了一身騷,他倒是清淨了,讓咱幾個不得安寧。

怎麽處理,這件事我還沒想好,今晚我到鎮上看看,看能不能找個生意人消化掉。

我看不保險,陳二狗他們報了案,現在派出所的眼睛都在這鎮上盯著呢,東西要是出現在這裏,保準沒有好事,咱們不能在這裏處理,要另想辦法。

寒陽的話不是沒有道理,他隨即補充道:我讓我弟弟想想辦法,他在外麵混,認識的人多,偷雞摸狗的事沒少幹,肯定比我們有經驗。

老孔和沐雪也隻能讓寒陽試試,當晚寒陽就回了趟家,他弟弟聽了這事,不高興的說:哥,這種事你怎麽不早說,怎麽沒有辦法,明晚我叫上人就過去提貨,後天晚上就能把它換成錢。

就這樣,東西便宜賣給了縣城一家二手體育用品店,除了破損嚴重的被退了回來,大部分都處理掉了,換回來的五百塊錢,三百給了鍾平還賬,剩下兩百全給了寒陽弟弟那幫人。他們說,這種昧良心的錢他們不敢花。

事情就這樣過去了,隨著時間的流逝,派出所那邊也沒了音訊。

進入十二月份的第一天,韓天突然站在了華僑中學的門口,嘴裏沒了煙味,他出現的那麽突然,像是變了個人,不過,他手裏拎著一兜子洋酒,那可是高級貨,對於老孔他們來說,這就叫上檔次。

叫上蘇小小和何悅啊,還有楊帆,還是咱們幾個,上我家聚聚?

老孔望著沐雪和寒陽,懶洋洋的說:韓天,今非昔比,現在不能談物是人非了。

這次聚會在韓天的預想中本來是件圓滿的歡聚,但大家的結局卻都差強人意,就連韓天自己都沒有想到,昨晚下了車給老板娘捎回來禮物的時候,竟在那女人**見證了他父親的“偉大事業”。

沐雪抿著嘴,說:那是2003年的秋天,我來華僑中學的第二天,我依然記得老板娘店裏那股油膩的肉湯味,沒想到三年了,這股味道還是那麽鮮。

沒有人知道沐雪話中的意思,他不想告知韓天的東西卻早在2003年的那個秋就已發生著,那夜,是幾個少年的相聚,不該有多餘的愁雜。

韓天說:你們膽子真大,欠錢這種事早告訴我啊,外麵誰敢跟你們要錢?哪個黃頭發綠毛?敢在華僑鎮收拾你們?哎呀呀,早點告訴我,我一個電話,你們還用去冒險當賊,你們一個個啊。

你他大爺的跑那麽遠,誰能想到你啊,別說了,喝酒喝酒……

韓天回來是給他爸過生日的,但第二天他收拾東西就走了,目送老孔他們走進全縣畢業班的第一次模擬考試考場。

從那天起,老板娘的米線,他們再也沒光顧過。而一模成績下來後,距離大學的路程也成了一個可以預知答案的方程。

大家的心情不能用不好來形容,大家隻是成了頭被馴服了或者適應了懶散的動物,就像那些走進學校放牧人手裏的牛馬羊,隻知道吃草,卻不管自己的去向,成了繩子上一根幹巴巴不會思考的肉球。

2005年一月,段老師還沒有放棄他的班級,他還在寫著板書,不改姿態的教導著他執教以來的第一個畢業班。

隻聽外麵有人在喊,段老師放下課本走了出去,言語了十幾秒就走了進來:沐雪,你出去一下,你媽找你。

老孔望了眼沐雪,這是三年來老孔頭一次聽過沐雪他媽這四個字,他是好奇的,他想看看這個媽長什麽模樣,但他沒有機會。沐雪的屁股一開始好像跟凳子粘在一起了,這個突如其來的親人頭一次試圖將他從課桌上扯起來,但時間太長了,沐雪的屁股粘的太嚴重,他的腿似乎也斷成了數段,沒有了活動能力。

段老師再次催促:沐雪,你出去,你媽在外麵。

接收到段老師的命令,沐雪屁股上的膠水一下就風幹了,很快從凳子上脫離,他低著頭走了出去。

女人見到他,向前走來:沐雪!

他把眼神挪到一邊,帶著一絲恐懼和怨恨,或者是陌生。

你們老師說你在外麵住,帶媽看看去,我看看我兒子住在什麽地方。

看什麽看,沒什麽好看的,就是一間屋子嘛。

沐雪說著就往學校外麵走,他不想讓同學看見自己母親,這個從來沒有參加過家長會的母親。

媽看一眼就走,下午我回去看看你外婆。

別看了。

沐雪的眼淚在打轉,他不想讓母親插手他的事,就像這三年她都沒有插手過那樣,他已經不習慣被家人問候和關心,突然的關心反而會讓他覺得緊張和不適應。

你這娃娃太不聽話了,我看一眼都不行嗎?你在外麵住也不告訴我們一聲。

母親有些責怪,責怪他住在外麵卻沒有告知,沐雪突然反應過來,他感覺老段在這件事情上做的很有師者的風範,老段本來可以讓他強行搬回來的,但他考慮了他的感受,在明知他沒有跟家人溝通好的情況下,就默許了他的決定。一想到這,沐雪覺得之前跟老段鬧下的那些事真的很不應該,但現在他也隻剩下自責了。

走吧,我帶你去!

沐雪終於同意了母親的請求,但他沒有打開房門,讓母親隔著玻璃窗看了一眼裏麵,他不想讓母親看到門背後那七倒八歪的酒瓶子,他怕醉熏了她的心。

我沒有帶鑰匙,你就在外麵看看吧。

母親隔著玻璃瞅了瞅,沒有說多餘的話,就說:我走了,沐雪,放假了你就回你外婆家,我回來辦點事,馬上就走了。

沐雪心想,你就走吧,以後再也別回來看我。

他沒有跟母親抱怨半句他這幾年來的委屈和痛苦,沒有告知他活的豬狗不如,寄人籬下。他望著母親上了車,竟感到身體一下自由了許多,母親的出現好像讓他變成了一隻捆綁在石頭的氣球,母親一走,他便飛了起來。

不知什麽時候起,他的眼睛裏多了絲殘忍,他發覺自己竟然沒有問候母親一句話,哪怕是叫一聲媽,問一句:你吃沒吃飯?

但他沒有,他就像得了失心瘋,不懂了親情是個什麽東西,甚至連父親的話他也一句沒問。

他終究成了這樣一個冷漠的人,被他的名字吞噬了一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