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一章 縱火青春
天亮了,十一月的冬夾著絲絲腥寒砸到這個不堪的世界,凍結了夢想人的心。老孔忘不了那晚的情境,三個人蹲在鍾平宿舍門口吃飯,誰也不說一句話,好像這個糟爛的日子已經跟他們三挨不上關係了。宿舍門口幾隻老母雞來回搜刮著地上的東西,也不知道它們能吃到什麽,在華僑中學這片土地上,連學生們都吃不好飯,哪還有雞什麽事。
老母雞啄著地上的東西似乎沒什麽味道,抬起頭看看老孔他幾個,好像那飯菜的味道它們能聞到似的,老母雞咯咯咯的叫聲讓老孔心煩不已,他撿起塊石頭扔了過去,那雞群便散開了,過了一會老母雞照常回來,老孔急了,大罵一句:你們這些雞怎麽沒臉沒皮呢,讓你走你不走,把你攆了你又回來。
沐雪有氣無力的來了一句:吃了得了。
老孔靈機一動,一拍腦袋:好哇,今天爺爺就燉他幾隻,去去身上的晦氣。
他一看寒陽的飯沒剩幾口,趕緊搶過來:吃什麽吃,咱們馬上要吃雞肉了,趕緊把飯給我,我有大用處,沐雪的也給我,別吃了。
寒陽和沐雪眼巴巴的看著老孔搶走碗裏為數不多的飯,想要看看他到底有什麽主意。
老孔把寒陽和沐雪趕走:去去去,半邊待著,給雞留點位置。
他把剩飯均勻的倒在宿舍門口,邊倒嘴裏邊喊那雞:丟丟丟,丟丟丟。
老母雞聽見叫喚,看著碗裏的東西一點點掉到地上,拎著爪子就顛顛顛的往這邊來,老孔退回宿舍,把飯直接倒在了宿舍裏麵。寒陽和沐雪這才看懂了老孔的套路,果然,有兩隻老母雞沒經受住**,進了那道門,老孔趕緊給他兩眼神,意思讓他兩朝外麵來個包抄,兩人心領神會,向兩隻母雞逼了過來,快要接近門口的時候,沐雪嗬斥一聲,老母雞一下就竄到了床底下。
關門捉雞,老孔把碗筷一扔,嘴上露出難得的陰險笑容。
老母雞受到驚嚇,在床底下到處飛竄,那慘烈的叫聲就像挨了千刀一般,老孔幹脆鑽到床下,不到兩分鍾,兩隻母雞到手。老母雞在老孔手裏抖個不停,不知是驚嚇到還是跑累了,在老孔手裏來回撲騰。
鍾平你瞎啊,趕緊找兩根繩子,綁起來。
忙忙叨叨一陣之後,兩隻老母雞乖乖的蹲在了一條裝行李的口袋裏,沒有了掙紮的欲望。
老孔洗洗手,豎著大拇指說:知道這老母雞哪家的嗎?
沐雪和寒陽搖搖頭。
這可是校長大人家的,怎麽樣,今天咱們就來個殺雞給候看,讓侯校長看看是他牛還是咱們牛。
鍾平哪裏受得了這個,趕緊說:哎呀呀,老孔,這個事你怕是做不得,我看還是把雞放了,得罪了校長咱們沒好日子過。
哼,好日子?你問問沐雪寒陽,我老孔來華僑中學過過好日子嗎?還得罪他,我不怕,你要害怕趕緊滾,別妨礙爺爺燉雞。
沐雪眼皮都沒眨一下,提著褲腰就去上廁所:你要怎麽燉啊,我先尿尿去。
那漠然的表情秒殺掉鍾平的緊張和不安,好像在說:你這個沒見過世麵的東西。
言外之意就是你跟我們不是一路人,還是靠邊站吧。
等沐雪上廁所回來,老孔的主意就理的差不多了:這樣啊,今天段老師回去了,宵老師也不在家,學校就剩下楊老師和侯老師,侯老師家在教學區呢,根本不會來這邊。等天黑了,沐雪和我翻牆進到老段宿舍,把他的鍋碗瓢盆油鹽醬醋都搬過來,寒陽你和鍾平把宵老師家的蜂窩煤爐子搞過來,今晚就在鍾平宿舍大聯歡了。
老孔的計劃讓大家豎起了大拇指,天一黑,大家就分頭行動。寒陽的火爐子一到,老孔就用老段的水壺燒上水,這邊拎著菜刀到籃球場邊上的草坪上把雞給宰了,等水開之後,一燙,再去毛,一連串下來也就四十分鍾,兩隻光零零的雞就被剁成了塊。
段老師的家夥事幫上了大忙,加上爐子火旺,大約一個半小時,雞湯好了。
老孔揭開鍋的一刹那,幸福的眼淚都快出來了,他趕緊招呼幾個沒回家的高二學弟過來嚐鮮。
咱們學校飯菜就這樣了,我們是過夠了,你們幾個多吃點,兩隻雞夠咱們使勁吃了。高二兩個小子過意不去,又出校外拎了幾瓶酒回來。
那真是一個放肆的夜晚,老孔說他無所畏懼了,就算現在把他開除了他也沒有遺憾,這個該死的地方,能失去的都失去了。
差不多十點多的時候,鍾平透過窗戶好像看到段老師的屋子燈亮著,嘴裏的雞骨頭差點沒把他噎死:老段……老……段回來了,別說我吃過啊。
放下筷子鍾平就撒腿跑了,老孔看了眼段老師的屋子,確實亮著燈,他不慌不忙的說:怕不怕?
沐雪喝了口湯,看看寒陽:怕什麽,又不是吃人,老段來了正好,讓他也喝兩杯,這個王八蛋,跟那蘇小小……
誒誒誒,沐雪,你喝了點貓尿怎麽又開始胡說話了,那個事過去了,今晚咱們就是吃雞,不提別的事。
真是不禁念叨,也就不到十分鍾,老段果然來了,老孔開著門等著老段的到來,正對著門口吃著肉。
你們還挺熱鬧,啊?
老段背著手,說話的時候低著頭,嘴角掛著一絲微笑,一副不露聲色的樣子。
段老師來啦,來來來,喝兩杯。沐雪先招呼老段,被老孔按了下去。
段老師擺擺手,說:你們以後要吃東西可以跟我說,上我那做著吃就是了,你們幾個倒好,把我那屋子翻的底朝天,我以為進賊了,要不是聞到這肉味,還不知道是你幾個搞的鬼。
老孔沒料想老段會這個反應,大家認為老段怎麽不得摔鍋砸碗,再上報校長,來個記過處分,或者幹脆開除學籍,要不直接移交派出所。但老段的表現讓哥幾個不會搭話了,平時最擅長拌嘴吵架的人,一碰到這種話題,一下就蒙了。
老孔動了動嘴,說:段老師,真不吃啊?好吃,這個雞肉。
孔尚書,好吃是好吃,你們自己想辦法別讓你們侯老師知道就行。
老段說著轉身就出去了,走了幾步轉過頭來:對了,吃完了,把我的東西還回來,別給我砸了就行。
老孔幾個互相看了一眼,把那盛酒的飯碗往地上一砸:看見沒有,看見沒有,老段服了,媽的,他終於服了。
寒陽趕緊捂住老孔嘴巴:小點聲,老段還沒走遠。
那老子也不怕,你看見了他剛才那樣,沒辦法了吧,我就說,今天這肉放心吃,一點事沒有,沐雪,去把鍾平那孫子找回來。
沐雪放下筷子走到宿舍門口,對著球場那邊大喊一句:警報解除,滾回來吧。
鍾平連貫帶爬回來之後,沐雪罰他幹了一大杯酒,一杯下肚,鍾平也就再沒吃成雞肉。
不知怎地,那個晚上他們三都沒怎麽睡好,老孔一遍遍琢磨老段這個人,覺得真是稀奇了。沐雪保留他的意見,隻不過覺得老段這人比起從前,多了點人情味。而寒陽腦子裏想的緊緊隻是:那個晚上遇見的不是陳二狗,是老段多好。
可惜,過去的都回不來了,最起碼現在肚裏是幸福的,他們好像完成了一次長久的跋涉,取得了暫時的勝利。
第二天天沒亮,沐雪就來到菜市場買了三斤土豆和兩斤菜葉子,回到宿舍的時候嚇老孔一跳:你幹什麽去了?
買點菜,就著昨晚的雞湯,吃個火鍋吧。
寒陽一聽有熱乎火鍋,一下竄了起來,老孔拉過被子蓋住腦袋:該你們伺候伺候爺爺嘍。
這件事很快在學校傳開了,卻也很快被大家忘記了,就像一道沒有勁道的快餐。
最近湧進校園裏的混混簡直翻了天,陳老師的摩托車這邊攆,他們那邊就跑,鍾平因為賭博的事已經被陳老師罰了不知多少次,但這個破爛的學校擋不住外人的進入,一到下午,吃飽了無所事事的老年人便領著孫子進來瞎逛,更有甚者幹脆牽著奶牛進來放牛,那大片的馬尾巴草,那個摔倒過無數人的足球場,成了牛馬羊的歡樂場。
吃了肉的鍾平就像打了雞血,賭博的癮越來越大,在學校的強力打擊下,鍾平不得不跟著大家出了學校,一小撮的聚在胡同口,就像盯著臭肉撕咬的螞蟻。
這幾天手氣都不怎麽好,加上這大冬天的外麵太冷,蹲一會就腳脖子發麻,實在是遭罪。鍾平靈機一動,直接將賭友們領進了沐雪他們的宿舍。七八個人湧進門的那一刻,把老孔嚇傻了,其中三四個學生,三四個小青年,小青年們都清一色染著頭發,不是葡萄紫就是橄欖綠,進門一眼就認出了老孔。
這不是老孔嗎?來一把啊?
老孔我輕易不出手,一出手我怕你們輸破產了。
你們都小點聲,這裏還有學習的。
沐雪顯然對鍾平私自決定的事很不滿意,寒陽示意他先冷靜,那幾個黃毛怪什麽秉性大家心裏也沒個數,招惹了他們以後就沒好了。
也不知怎麽了,鍾平來到這個屋子運氣就好像裝進了那口大棺材裏,一下就沒了,接下來的兩天,他欠下了一屁股賬。黃發怪臨走前放下話:三天之內不還清,看我不收拾死你。然後給了鍾平一腳。
老孔是真想衝上去啊,但寒陽一把就將他抱住了,這幫人惹不起,不像老段也不想陳二狗。所以鍾平那兩腿就算是白挨了。
你他媽的作死,不讓你玩你不聽,現在玩大了吧?
寒陽坐在**,點著煙,罵得鍾平頭都不敢抬。
寒陽你給我來一根,爺爺我也來氣,來到華僑爺爺還沒讓人爬到頭上拉過屎,這幫兔崽子,爺爺要是在外麵混,他們都得給爺爺當孫子,輪得到他們收拾我,真他媽的受洋氣。
你別他媽不說話,喂,鍾平,放個屁啊,你打算怎麽辦?
沐雪也學著老孔開始訓話,三個人輪番審訊謾罵,鍾平是一點脾氣都不敢有。他哪有什麽辦法啊,要是有辦法還至於淪落至今?咧著嘴,慢吞吞的說:我……我也不知道。老孔,沐雪,你們幫想想辦法啊,那幫人手段太厲害,我這細皮嫩肉,挨不了幾下子。
活他媽該!
老孔扔掉煙頭,說:寒陽,你有什麽辦法,說說看。
寒陽歪著腦袋想了半天,終於放出個屁來:我想收拾一頓陳二狗,這三年讓他欺負壞了。
陳二狗?怎麽,你要搶他錢還是幹什麽啊?搶錢可是重罪,我申明,我可不幹啊。
老孔第一個表態,看看沐雪,沐雪說:想怎麽收拾?目前先要搞點錢,這孫子都要嚇尿褲子了,陳二狗你想怎麽辦吧。
你們忘啦?陳二狗的體育儲藏室都是學校財產,咱們進去洗劫一把,換點錢給他急用一下,也算讓陳二狗知道一下我們的厲害,如何?
好哇,怎麽不好,這個主意簡直太好了,陳二狗那次讓我跑足球場,奶奶的,老子疼的好幾天都下不了床,這回爺爺讓他知道知道什麽叫疼。
鍾平一聽這主意,嚇壞了:不行不行,陳老師就算了,我看著他就害怕,你們還要偷他東西,要是被逮著,非得打死我。
你他媽閉嘴,再廢話把你扔棺材裏去,你還有條件了,讓你提意見你不提,現在沒你什麽事了,跟我們搬東西去就行。
三人說做就做,寒陽的手表定了時間,淩晨兩點鬧鍾一響,大家就背上行李袋。沿著馬路直奔學校,正好趕上一輪明月,道路倒是亮堂,可行進間大家都異常小心。老孔囑咐好了,誰也不許大聲說話。很快就看到學校圍牆了,那圍牆兩米來高,都是土基堆砌,老孔停在圍牆邊上不動了,看了看大家。
我先進去,你們在後,鍾平太胖,你就在外麵接應,免得耽誤事。
鍾平一聽自己單獨留在外麵,馬上不幹了:不行,這大晚上的就我自己,太嚇人了,我不敢,我要跟你們去。
去你大爺,你服從命令我們也回去了,不他媽的給你賣命。
老孔嗬斥了一句,鍾平馬上不再還嘴,乖乖的蹲到了牆腳邊上,目送著三位英雄的離開。
老孔三人翻到牆上,挨個跳了下去,落地的時候腿一收,就像貓從高處落下一樣,穩妥的貼在了地上。
三人手裏拿著袋子,穿過足球場,來到了體育室門外。
沐雪,你快去四周巡查一下,看看老師宿舍燈都亮沒亮,然後回來報。寒陽,你去校門口看看那門鎖沒鎖,沒鎖的話說明侯老師媳婦還沒睡覺,也回來報。我在這裏研究一下怎麽開鎖,十分鍾的時間,去吧。
老孔布置完任務,感覺心裏美滋滋的,他覺得自己簡直是個天才,生來就有這些偷雞摸狗的本事。言歸正傳,從腰間抽出根鋼筋便開始撬門,每撬一下都是對陳老師的憎恨,他感覺自己撬的不是門,而是那些粘在他身體裏的記憶,就像凍結在他毛孔裏的水銀,要想取出異常艱難。
十分鍾後,沐雪和寒陽回來,朝老孔點了點頭,三人握著那根承載使命的鋼筋,揮出了全部力氣,馴服了鐵鎖的抗爭。
寒陽打開手電筒就開始下令:裝,給我使勁裝,我要讓陳二狗看看,我們不是好欺負的。
老孔從褲兜裏掏出氣針,給籃球挨個放氣,沐雪抹了一下鼻子:老孔,我他媽服你了,牛。
不放氣裝不了幾個,這點想法都沒有,我怎麽敢跟你兩出來為民除害。
於是,屋裏所有的籃球足球排球,包括乒乓球和羽毛球拍都被席卷一空,進門的位置還有一輛變速自行車,老孔嘴剛一咧,沐雪就橫過去:這個不能動。
怎麽不能動,這自行車拿出去,便宜買怎麽不得五十塊。
老孔說著就要把它弄出來,沐雪把手按在自行車上:老孔,這是他侄子的車,他是個聾啞人,你們也知道,咱們不能幹這缺德事。
行,爺爺我今天就看在陳童童麵子上,給陳二狗留點東西。
說著就開始往外撤,寒陽斷後,把那把壞了的鎖重新掛上。此時的月光已經跑到了樹影後麵,足球場變成了漆黑的一片深海,三人便艱難的在黑海裏遊著,負重累累。
鍾平看見出來了這麽多東西,心髒都要炸了:你們拿太多了,哎呀,趕緊放回去一些,要不了這麽多,明天要完蛋了,完蛋了。
鍾平現在恐懼的重心已經從那群黃毛怪嫁接到陳老師身上了,這要是被查出來,全部都得開除。回到宿舍都快四點了,鍾平急的都快跳斷腿了:這麽多東西放在哪兒呀,明天學校要是帶人過來查,咱們就死了,你們三本來就是老師眼中釘,肯定會懷疑你們,不行不行,不能放在這裏。
寒陽眼睛一斜,給沐雪和老孔使了個眼神,老孔掏開鑰匙,打開了隔壁那屋,把東西連同鍾平全部放進去了。
鍾平看到裏麵有口棺材,尿都嚇出來了。老孔吼了一句:少跟我們這三顆眼中釘同流合汙,你個王八蛋,要不是看你可憐兮兮,爺爺現在就揍死你,不是人的東西。
鍾平看東西穩妥了,心裏雖害怕那棺材,但還是沉住氣沒敢再鬧。膽戰心驚的鍾平抱著膝蓋蹲在屋子一角,思考著他犯下的罪過,一想到明天要回到學校,他的身子便顫抖起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