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九章 神秘電話

本來說好這周要跟寒陽回去,家裏院子的菜地想要平整出來,他母親一人操勞不過來,但沐雪兜裏沒錢了,他還得耐著頭皮回外婆家。所以隻剩下老孔跟寒陽回去幫忙了。

兩個月沒回去,沐雪對於那個家的陌生感越來越強烈,他坐上公交內心便開始忐忑,甚至是有些恐慌,還沒回去就開始害怕張嘴要生活費的那個難堪畫麵,他甚至都有不下車的衝動,恨不得一直坐到終點去。但不回去他就活不了了,加上在外租房的事,每個月的生活費要扣除二十塊補貼住宿,本來就拮據的生活變得更加緊張了。

下了車要走過大約一公裏的泥巴路才能到外婆家,對他而言,那條路長得要死,每次一看到那房子,他的心裏就跟裝了一車石頭似的。一般情況下,沐雪是不敢輕易進去的,如果回去的早,那一定要在外麵徘徊一陣子,下午一點多才會去大門口聽聽裏麵的風聲,相對於舅媽,外婆是很疼愛沐雪的,所以沐雪的原則是選擇舅媽不在家的時候回去。

這天他下了車,看太陽還早,於是決定在馬路邊溜達,走了差不多兩公裏,他覺得差不多了才往回走。等到了外婆家門口,他的腳步便小心翼翼起來,這才外人看來,無疑是在做賊,但沐雪卻是在試探院子裏的動靜,他先離著門口三米遠,側身屏住呼吸,仔細聽裏麵的動靜,聽了好幾分鍾,裏麵也不說一句話,這把他急的,因為他需要一點動靜來判斷裏麵的具體情況,但裏麵就是沒有聲音。他想幹脆敲門算了,但又害怕舅媽來開門,想想又退了回去,在距離門口二十多米的一顆大樹下麵蹲著。他不敢怠慢,時刻注視著那道門,憑他的經驗,這個時間段,舅媽和舅舅一般會出門下地裏,他於是耐心的等奇跡的發生。在接下來的半個小時裏,他就像死了千百次一樣的難熬,好在那道門開了,情況和他料想的一樣。等那兩人一走,他就大闊步的走過去敲門。

外婆來了,托著雙不靈便的腳。

沐雪回來啦,這麽這麽晚呢,飯菜都涼了,我給你熱熱去。

沐雪邊進門邊把書包放在廚房門口的凳子上,對外婆說:不用不用,我自己來。

外婆腿腳不便,拐到屋裏躺著去了。沐雪打開櫥櫃,他發現有一大碗麻辣土豆條,那是外婆的絕活,炒出來的土豆透著股清甜,而且酥脆爽口,混著麻辣的清香,他一下就抵擋不住了,端起那涼颼颼的大碗,就把嘴喂到上麵,他一口氣將碗底的油全部灌進去肚子,他感覺這就是滿足。說實在的,他那腸胃都快生鏽了,學校不見油水的飯菜將他正直年少的身體抽打的隻剩一根刺條,在學校的每一天,都沒有在口舌上得到過滿足,一吃飯就想油的樣子,偶爾吃一份肉菜那都得鼓起勇氣,一周就二十五塊錢,雖說飯菜便宜,但便宜無好貨也驗證了這句話。

沐雪的饑渴是無法想象卻可以理解的,這碗土豆對他來說比得上一碗香噴噴的肉片子。所以他根本等不及再去熱菜熱飯,拿起飯碗就開始填塞,忘記了自己嚼沒嚼就咽下去了。飯到中途的時候,外婆在外麵的窗台接起來座機電話,她邊接電話,邊透過窗戶看著沐雪,聊了三兩分鍾,沐雪便發現外婆的神情有些不對,他放下飯碗走了出去,這時候外婆已慌張掛掉了電話。

出什麽事了,外婆?

沒有沒有,你趕緊吃飯去,吃完飯,拿洗衣機把你髒衣服洗了。

哦。

沐雪把剩下的飯菜全都吃完了,洗洗涮涮之後,從書包裏拿出髒衣服,他不敢用那洗衣機,生怕中途舅媽殺回來看到他在使電器,他受不起那樣的眼光。索性擼起袖子,拿起了搓衣板。

你這娃娃怎麽不聽話,十月了,水冷了,用洗衣機啊你。

外婆又踱步出來,興許是聽見了他搓衣服的聲音心裏凡酸楚。

沐雪嗬嗬一笑:不用不用,我衣服太少,用洗衣機不劃算,你趕緊回去躺著,總出來幹什麽,你那腿啊,蓋著點被子。

外婆擰不過沐雪,喊著淚,扶著牆蹣跚的進了屋。

洗完衣服,沐雪鑽進屋子再也沒出來,他作業的心全讓老孔的隨聲聽給毀了,年輕時候的歌在年輕人耳朵裏多的隻是傷感,那個陽光明媚的下午,陽光隨著歌聲陷進了沐雪酸痛的眼珠裏。

而此時的蘇蘇正在教室裏伏案苦讀,她是段老師的希望,如果說理科班全軍覆沒了,唯獨蘇小小是不可以的。

外麵的IC電話電話響了好幾遍都沒人接,蘇小小有些煩躁了,終於忍不住衝了出去。

找誰啊,這是周末,人都回家了。

你好,我……我找沐雪,他在不在?

蘇小小被電話裏中年婦女嘴裏的沐雪給凍住了,半天緩不過神來。

喂,在嗎?喂……

喂,你好你好,在在,不……不是,我是說我在,那個沐雪沒在,他好像回家了。

哦,謝謝你,你是他同學嗎?我打聽打聽我們家沐雪學習情況,行嗎?

這個……我是,他……他挺好……的。

好……好什麽……啊,嗚嗚嗚……

那邊突然哭啼起來,這把蘇小小徹底給搞蒙了,那哭聲越來越大,嚇得蘇小小把電話移開了耳朵,等那頭哭差不多了,蘇小小才說話:阿……姨,你沒事吧?怎麽了啊?

沒事,我……給他外婆家打一個。

說完電話就掛了。蘇蘇也陷入了不明所以的猜測中,這畢竟是沐雪的母親,不是別人。

她摸了摸兜,出去買了張電話卡。整個周末她都被這突如其來的電話折磨著。

段老師周一抱著卷子來上課,表情不是太輕鬆,大家都心知肚明怎麽回事。

蘇小小,你發下卷子。

好的,段老師。

同學們,沒有時間了,你們看看手裏的卷子吧,理綜試卷我就不說了,這單科的化學題,有多少同學給我空著,後麵的推斷計算題,全班除了蘇小小,沒有一個人寫字,這樣下去你們還怎麽高考?最後半年多了,希望同學們……

段老師嘰嘰歪歪的宣傳教育成了多數人的耳邊風,蘇小小卷子發到沐雪手裏:二十五,你可真行。

沐雪白了她一眼:管家婆。

老孔看了眼,嘴一歪:幹脆叫二百五得了。

講完卷子,下課鈴也響了。

蘇小小,你出來,跟我回辦公室。

段老師一聲令下,蘇小小就乖乖的跟了出去,沐雪看著那蘇小小,眼睛裏的火都快冒出來了:走狗,小狐狸。

老孔深明大義,替蘇小小打抱不平:我看你就是以怨報怨,人家也沒招你,不要隨便罵人嘛。

這都是跟你學的,哼,走,看看他兩要幹什麽。

老孔趴在桌上拚命搖頭,被沐雪活生生拖了起來。

不一會,就看到段老師從皮夾裏拿出一張票子塞到蘇小小手裏,囑咐了幾句後,蘇小小便朝這邊走來,沐雪兩人趕緊撤離。

還說不是狐狸精,段老師這個老不正經,他不死有女朋友嗎?簡直喪心病狂。

沐雪你想什麽呢?蘇小小和老段?怎麽可能,不就是給她張鈔票嗎,看你把事情想的,齷蹉。

齷齪的人是他們兩個,憑什麽給蘇小小錢啊,他還能錢她錢啊?

那就不知道了,反正你說的情況不可能,別瞎想了。

沐雪不服氣,他總覺得蘇小小接過老段的錢不是什麽好事情,便不顧老孔的勸阻,追了出去。此時,蘇小小已經出了校門,卻不料被沐雪攆上了,沐雪跑上去一把拽住蘇小小:你幹什麽去,蘇小小?

沐雪,你把手放開,你什麽意思?

我什麽意思?我還想問問你什麽意思?啊,我說你怎麽不理我了,是不是老段在下麵嚇唬你了,是不是又給你灌輸一些大道理?是不是……

是不是什麽呀,你有病吧,你趕緊走,別跟著我。

怎麽,不讓我跟著啊?怕我看見什麽見不得人的勾當是吧?

蘇小小紅著眼睛,直勾勾的看著沐雪:你說什麽?你什麽意思?

什麽意思,老段不是給你錢了嗎?我還想問問他什麽意思呢?他都是有女朋友的人了,他……

沐雪,你個混蛋。

蘇小小給了他一耳光,傷心欲絕的說道:你怎麽能這麽想我?你走,走。

哼,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,怎麽,心虛了?

這時候老孔追了出來,趕緊抱住沐雪:小小,趕緊走趕緊走,別理他,他瘋了。

你才瘋了呢。

蘇小小走後,老孔失望的看著沐雪:你怎麽能那樣說蘇小小呢?沐雪,我感覺你變了個人,你跟從前不一樣了,喜歡人家的時候你可不是這個樣子。

沐雪半天才冷靜下來,他甩開老孔的手,一個人出了校門:我回屋裏睡一覺,別來煩我。

沐雪離開的身影讓老孔看到了過去那個自己,他為過去的自己難過,更為眼下的沐雪心寒,他知道沐雪的心被蠱惑了,中了情花毒,已喪失心智。

到了晚上,老孔和寒陽回到屋裏的時候,沐雪還在**,油膩膩的樣子簡直像隻盛滿菜湯的碗。

沐雪啊,快起來,給你看個東西。

寒陽從兜裏掏出三個手環,扔給沐雪和老孔一人一個。

沐雪放在手裏把玩著,一句話不說,老孔咳嗽兩聲:沐雪,這可是楊帆寄來的,怎麽樣,沒想到吧?

一提到楊帆,沐雪似乎醒了過來,眼睛動了動:哦,是她啊,她還想起咱們了,不容易啊,她走了我就沒回過村裏,哎,好長時間沒看見我弟弟了。

楊帆聽夠意思的,知道咱三個喜歡打球,還惦記著給買個手環,你們說她怎麽知道這個東西。

哎呀,什麽叫有心,這就叫有心,楊帆對咱們幾個真好啊,可惜啊,我老孔這輩子沒這個福氣嘍。

去去去,楊帆那是小龍女,怎麽能跟咱們這種匹夫搭夥過日子。

寒陽補充道。

誒,你們兩說,我是不是有毛病?我今天真錯了?

沐雪,你不是有毛病,你是有病,人家蘇小小沒招惹你,不喜歡你也是人家的權利,你呢,小肚雞腸,記恨人家不說,還詆毀人家清白,我看這輩子,人家都得恨死你。

寒陽,你也這麽覺得?

沐雪轉過頭問寒陽,寒陽還在為今天楊帆的來信發愣,半天才反應過來:恩恩,老孔說的在理,我同意。

沐雪翻身過去,捂住了頭:辦的什麽事啊,煩死了。

整個一周沐雪一見到段老師就開始冒火,特別是上課段老師看蘇蘇的時候,沐雪更是有吃了他的衝動,好幾次上課跑神,段老師都沒罵他,給他留了足夠的麵子。但這周,一到下課,蘇小小就去問作業,仿佛這世界上的化學老師都死光了似的,非得他老段才能勝任講解的重任。

周五晚自習結束之後,老孔接到了宵雲風回來的消息,沐雪他三人便趕了過去,宵雲風興高采烈的對老孔說:老孔,你宵爺爺回來了。

老孔蔑視的看著宵雲風:你媽都死了,你回來有什麽用,我以為你也是在外麵了。

你媽才死了呢,誒,老孔,我終於讓那女的把孩子做掉了,我這顆心呐……

你什麽你,小宵,你遭報應了,你不知道啊,你媽死了,沒跟你開玩笑,你還是過去看看你爸吧。

宵雲風穿著褲衩正要睡覺,這下慌了:寒陽,老孔狗嘴太臭,他說……

他說的沒錯,你媽……沒了。

宵雲風撲棱一下跳下床,鞋子都顧不上穿,徑直朝著他爸的屋子跑去,跑的太急,把正要回宿舍的段老師撞翻了,手中的卷子散了一地,跟他一起的蘇蘇連忙幫著撿。這一幕,正被他三看見了。

沐雪愣了好半天,看著蘇蘇走進了段老師宿舍,關上了門。

看見沒有,你兩還想說什麽?

寒陽拍拍沐雪的肩膀:沒有那麽嚴重,說不定有什麽事。

確實是有事,老孔補充道。

天有些冷,沐雪鼻涕都快凍出來了,他趕忙問老孔:什麽事?

老孔支支吾吾幾秒鍾後,說:很明顯是幫段老師批卷子嘛,你也看到了,那麽多卷子。

沐雪用手擦幹他的鼻涕,說:你兩先回去,我要看看她今晚到底能不能出來了。

寒陽勸了幾句,沒有成效,便任由他去了。

沐雪就隔著那十幾米的距離,守著那道門,就像守著他不能破碎的夢一樣。

但那天晚上,段老師宿舍的燈亮了一晚上,蘇小小也始終沒從那扇門裏出來。起床鈴響了,沐雪感覺自己快要凍死了,他的身體一點溫度都沒有,但他不想讓蘇小小看見他狼狽的樣子,所以他連滾帶爬的逃離了現場,眼淚就跟子彈似的,在黑暗中飛竄。

也就是從那一天起,沐雪徹底將蘇蘇從自己心裏的那道門請了出去。

段老師的化學課,沐雪再也沒去過,他說他不能看見段老師,一看見就跟吃了蒼蠅一樣難受。後來的幾天,段老師的女朋友照樣光顧,段老師帶著女朋友很從容的從蘇小小麵前走過,蘇小小臉上的神情沒有發生沐雪鎖期望的那樣。

人怎麽可以這樣泰然處之?老孔,你說說,怎麽可以這樣?

沐雪啊,你夠了,你要鬧到什麽時候,你該長大了,一個蘇小小就把你搞成這樣,至於嗎?你的夢想呢?你爸你媽辛辛苦苦在外麵拚打為了誰?你怎麽不能好好替父母想想呢?

想什麽?我連自己的事都想不明白,我替他們想什麽。

那晚上,趁老孔和寒陽睡了,沐雪偷偷的上KTV要了兩斤白酒,要了一個五百毫升的啤酒杯,將白酒倒在杯裏,飲了下去,寒陽來晚了一步,沒有搶下來那杯酒。不到三分鍾,沐雪就從桌麵上滑了下去,腦袋重重的摔在了地上。

就在寒陽去櫃台付賬的空隙,沐雪捂著刺痛的胃往黑夜的懷抱衝了出去。寒陽追了出來到處喊沐雪的名字,找了好幾個胡同也沒找著。他回到屋子把老孔叫醒,兩人分頭找了半天,最後,寒陽一個跟頭栽了下去,橫在路上的不是別的什麽,正是沐雪。

兩人拖著這坨爛泥,上二樓就跟下地獄般的不情願,到了宿舍就開始給沐雪灌水。

老孔,你扶著,我來灌,不把他胃裏的酒精灌出來,我害怕。

寒陽的水杯在發抖,他緊張的快要哭出來,老孔懷裏的沐雪肌肉開始鬆弛,仿佛身體的每一塊細胞都被酒精給浸泡殺死了。若不是皮包裹著,早就化成一灘水了。

寒陽一邊灌水一邊拍打沐雪的臉,一邊在叫他的名字:沐雪,醒醒啊你,你他媽千萬不能出事了。

兩杯水灌進去了,過了十分鍾,沐雪都沒有動靜,老孔嚇得趕緊趴在沐雪胸口:還有,還有心跳。

老孔趕緊把他扶起來,拍了拍後背,突然,沐雪伸直脖子,仰著頭,閉著眼睛,哇啦一下,一口血噴了出來,血液裏帶著嘔吐物,連帶著酒精濃烈的刺鼻味,整個屋子充滿了戾氣。

不能再等了,趕緊送醫院,老孔,你回學校湊錢,我送過去,我現在心都快跳出來了,沐雪要出了事,咱兩這輩子都別想安生了。

老孔穿了鞋,拍著寒陽:放心,交給我,你快去,想辦法先讓醫生處理著。

老孔出了門耐著頭皮就往學校衝,他邊跑邊想:學校裏誰有閑錢啊?想了個遍,沒有一個能拿得出來的,再加上他跟同學關係不是很好,這幾年也得罪了不少人,根本沒有人願意借錢的。

老孔一想到這,馬上停住腳,靈機一動,往老板娘家跑去。老板娘正在和男人翻雲覆雨,聽到外麵敲門,兩人魂都嚇破了,不開燈男人就躲到了床底下。老板娘邊穿衣邊蓋住床簾,又把男人的衣褲一並塞到了床底下。

誰啊?

她走出屋門,到了外麵的院門:誰叫啊?

老板娘,我老孔,趕緊,救人命啊,老板娘,沐雪喝酒吐血了,你做個好人,給借點錢去救救他,我這次肯定幫你打工幹活。

一聽來的人是老孔,老板娘肺都快氣炸了:急什麽急,死了就埋了,你們一天到晚作怪,讀什麽書啊。

老板娘回到屋裏磨蹭了幾分鍾,才收拾利索打開了門。

趕緊走啊,等死啊?

老板娘拿著救命錢去了醫院,沐雪也在吐完一口血之後,安靜的躺了下來。

接下來的這個月,老孔除了學習,周末基本在老板娘店裏呆著,兌現了他的承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