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八章 教育何為

每個人眼裏都容不得沙子,但蘇蘇偏偏成了沐雪的沙子,在沐雪心裏,他始終不相信蘇蘇對他的最後說辭,他不相信蘇蘇是個決絕的人,她原本是那麽端莊的女孩,怎麽可以毫不講理,認識她的時候,她還會害羞,現如今,她連沐雪憂傷的眼神都不懼怕了。沐雪搬出去之後,蘇蘇照常周末待在學校,為了避免尷尬,隻要蘇蘇單獨坐在教室,沐雪絕不會留下來。對他來說,那樣的日子太難熬,感覺脖子上套了繩子般難受。

心情沉重的沐雪邀上寒陽,兩人出了校門,一人手裏買了個千層糕,咬在嘴裏,感覺那就是幸福的根源,味覺得到了滿足,那是大腦滿意的結果,不是幸福是什麽。兩人處在路邊,啃著手裏的美食,這時候,在路邊的綠化帶,看見鎮上的老乞丐,大家都叫他長生,長生五十來歲了,鼻子尖沒了,聽說年輕的時候強奸了女人,被那女人一口咬下來的。兒孫健在,但他喜歡乞討,神誌不清沒有人知道他是裝的還是真的腦子出了問題。

長生拖著褲腳,趿拉著身體,正走向一個癱在地上的女乞丐,他手裏挎著一兜要來的橘子,還很新鮮。長生走到女乞丐麵前,蹲下身體,開始了交流。都是些支支吾吾的啞語,沒有人能聽懂。長生拿出一個橘子塞給女乞丐,女乞丐害怕得直往後躲,長生不服氣,又攆著女乞丐,一直把她逼到了牆腳,女乞丐邋遢的樣子不比長生幹淨,她好像被長生的熱情感動了,女乞丐笑了,她開始張開手去接那橘子,這時候,長生另一隻手便伸向女乞丐的褲腰,要去扯她的褲子,女乞丐嚇得抱著頭嗷嗷叫,橘子扔到了半邊。她沒有躲過去,褲子讓長生脫了下來。沐雪和寒陽一下子覺得這千層糕的味道變了,寒陽看了眼沐雪,兩人走過去想要救救那可憐的女乞丐,被賣千層糕的師傅拽住了:不要管閑事,這些人不要招惹,出了事到時候你們兜著走。

就這樣,沐雪和寒陽看著女乞丐被摸了兩把之後便開始用腳使勁蹬長生的臉,一不小心,蹬到了他的缺鼻子,長生抱著鼻子便開始打滾,疼得死去活來。女乞丐趕緊爬起來,褲子都忘了穿就開始跑,邊跑邊哭,根本看不出四十多歲的樣子,她哭起來的樣子反倒像個孩子。

沐雪和寒陽目送女乞丐離開,心裏五味雜陳。

我以為要飯是最自由的,沒想到這個行當也這麽不好幹。

沐雪,乞丐也有七情六欲,可憐的女乞丐啊!

咱們可不能變成愛情的乞丐啊,老孔。

放心,生拉硬扯的事,我做不習慣。

兩人正要往學校裏走,便看見班主任段老師挽著一個年輕姑娘往學校走,兩人目瞪口呆。

沐雪,你看見了嗎?

看見了,看見了,這個老光棍還有這一天呢?

寒陽,這可是重大新聞啊,他自己談戀愛不行,咱們怎麽就不行,為師不尊,沒有師表,呸!

兩人跟了上去,一路尾隨到段老師辦公室,門哐當一下合的嚴絲合縫。

兩人很不高興,恨不得破門而入一看究竟。老孔正在鍾平宿舍看他打牌,麵前堆了一堆錢,透過窗戶看到沐雪和寒陽蹲在那邊苦大仇深的,老孔抓起一把錢就跑了出去。

狗日的老孔,你給我站住,我的錢啊。

老孔邊跑邊喊:你才狗日的,欠我的錢不還,爺爺拿點花花怎麽了。

兩位怎麽了?又被女人刺激啦?

什麽女人,是被狗男女刺激了。沐雪抱怨的回答。

段老師勾搭了一個姑娘,進他屋裏了,靠!

有這種事,我瞧瞧去?

瞧什麽瞧,我兩還能看錯,老孔,你就說,這人啊,什麽命啊,老段這種人,一天到晚就知道罵我們,也不知道上輩子積了什麽德,還能找個女朋友,真是要我們親命。

三人正惆悵呢,從宵老師家傳來了一陣打罵聲,不到一分鍾,宵雲風就從門裏飛了出來,隨後宵老師站出來指著宵雲風罵道:你給我滾,喪家犬。

老孔一看宵老師家出事了,第一個不淡定了,不顧寒陽的勸阻,直接衝了過去。沐雪和寒陽隻好跟過去一看究竟。

老孔先把宵雲風扶起來,宵雲風的臉讓宵老師打了厚厚的一個手掌印,就像烙鐵燙的一樣。老孔走進屋問宵老師:老師,出什麽事了?

什麽事?這個喪家犬把人家姑娘肚子搞大了,還要回來跟我要錢?我今天就讓他滾蛋,我沒有這樣的兒子。

姓宵的,你把我當過兒子嗎,你和我早就不是父子了,要不是看在我媽麵子上,我早就不跟你羅嗦了。

外頭宵雲風開始不服氣的叫喚,這讓宵老師更加大為不快,衝出來就要收拾他,好在沐雪跟寒陽都在,抱住了宵老師的後腰。

宵老師冷靜,有事好商量。

宵雲風開始回他的小屋收拾東西,那樣子是要出走。老孔跟了過去,要勸解,宵雲風說:老孔,你以前總罵我豬狗不如,現在你看到了嗎,我真成了喪家犬了,看在我是一條喪家犬的份上,你給我點錢吧,那瘋女人必須要把孩子打掉。

老孔臉都嚇白了:小宵,你冷靜點,回去跟你爸再商量商量,你那也不是辦法,事情不能這麽處理。

這邊事情還沒完,宵老師家裏又幹了起來。寒陽和沐雪跑了進去,正好看見了不堪的一幕。宵老師的腳從飯桌上伸過去,給了他媳婦臉上一腳:你也滾吧,你這個毒販子,敗家女人你就知道吸毒,趕緊帶著你小兒子滾蛋。

你兩出去,沒有你兩的事。我們家的事不歡迎你們參與。

沐雪和寒陽被宵老師攆出來之後,大約兩分鍾的樣子,女人便撒歡似的跑了出來,順著路往校外去了。過了一會,宵雲風和老孔撕扯了幾下之後,也走了。

媽的,這他媽叫什麽事?一家都是畜生,沒有正常人,我要是宵雲風我就去死了,活著沒人管,出了事也沒人管,死了算了。

老孔,你別激動,宵老師他……

怎麽不激動,宵老師對我比我爹對我都好,他就不能管管宵雲風?那是他親兒子啊。

老孔一生氣,撿起地上的一塊石頭,將乒乓球桌的一角給砸碎了,大喊一聲:狗日的天,這是怎麽了。

老孔這一聲響徹雲端,段老師的門嘩啦一下被嚇開了,賊眉鼠眼的段老師看了眼外麵,又趕緊關上了門。那姑娘進了段老師宿舍,第二天都沒出來。要不是110的警車開到宵老師家門前,估計段老師都爬不起來。

從警車上抬下來的不是別人,正是宵老師的老婆,那個為他生了兩個他不願教養的兒子的越南女人,昨晚跑出去,因過量吸食四號海洛因,七竅流血,死了。屍體是被附近村民發現的,正好死在了村民的地埂子下麵。宵老師不願打開門,讓110把屍體扔在門口,然後被警察帶走協助調查去了。走之前,宵老師找到寒陽,讓他回村子幫忙通知一下他父母,叫他們過來處理一下這個女人。

寒陽叫上老孔和沐雪,馬不停蹄往村裏趕,感覺天快塌下來了,十月的風透著一股陰冷和幹澀,一想到那女人的死相,三個人同時想到了出租屋裏的那口黑棺材,感覺風從褲腿陣陣往上鑽,不覺森森恐怖。突然,在路的拐角處,那個麵目可憎的女乞丐冒了出來,她的臉明顯浮腫了很多,像是被誰打了一頓,麵部下垂,精神極為不好。她抱著手慢步行走著,時不時的回頭觀察後麵,仿佛什麽東西緊盯著她似的。

肯定被長生給打了,哎!

做乞丐真難!

宵老師父母過來把屍體弄進了屋子,大兒子宵雲風不知了去向,小兒子哭的稀裏嘩啦,兩個老人弄了熱水,關上門,給這個可憐的兒媳婦洗得幹幹淨淨。然後到鎮上買了棺材。

那幾天的華僑中學可謂陰氣作怪,宵老師家門前的院子落滿了花錢,風一吹,飄的滿校園都是,那段時間,別說女同學不敢起夜,男生們也都在宿舍備上了尿瓶子。根本沒有誰敢開門上廁所,宵老師處理完警察的事,便跟學校請了三天假,把他媳婦埋了。

全校老師也都為宵老師的事操持起來,段老師的女朋友那幾天再也沒出現過,因為女人抬回來的那天,她出來看熱鬧,臉都嚇白了。

事情在一個星期的時間裏也就被吞沒了,這個女人的離開,用宵老師的話來說就是死了活該,死了比活著舒服,他也終於不用再為女人吸毒的事傷筋費神了。大兒子的離開他沒有報警,也不想去找,真是人各有命,在宵老師這裏得到了極佳的體現。家裏隻剩下小兒子陪在身邊,他有時間心情好了就少喝點酒,要不然基本都是夜夜醉到半夜,一覺睡到大中午。

宵老師的變化直接影響到畢業班同學的學業問題,校長也是鼓足了勇氣才找了一次宵老師談話,沒想到被罵了出來:我的事情用不著你們來管,我的教學也不用你們來提醒,這班學生別說我一個物理老師,就是一人一個老師,這班人也扶不起來,早晚都是死,我晚幾天上課不會影響到。

宵老師一語中的,說出了理科班,哪怕文科班的整體現狀,他是消極的,也是誠實的,他看到了這班年輕人的前景,看到了一片狼藉的齷齪景象。

三天後,宵老師從酒罐子裏爬了起來,他想找件衣服,可翻來翻去,沒有一件幹淨的,最後,他選了一件,將其裏外翻了個個,把裏麵穿在了外麵,然後叼著煙回到了教室。同學們翹首以盼的宵老師回來了。

宵老師背著手,站在講台上使力吸了口煙,還剩下大半截他就捏著煙嘴彈出了教室前門,然後開始講課,他從講台上走下來,開始給大家複習電磁學這章,走到最後排的時候,宵老師直接走到了教室外麵,然後嘴裏接著講,從教室前門講著課回到了講台。同學們對宵老師的講課方式早已習慣,即便他變了招的方式大家也不會感到奇怪,這就是宵老師,眼裏隻有自己,永遠隻相信自己那套是對的。

老孔說,宵老師的精神繼承到他骨子裏了,整個華僑中學,最像宵老師的人就是他老孔。沐雪說:老孔,你得改改了,宵老師的痛苦就寫在眼裏,你看到了嗎?

老孔說:看到個屁,你們不會懂的,強者自強,弱者自弱,自信的人不會容下別人,不自信的人隻會依靠別人。

寒陽把學校發生的事,以及他和老孔,沐雪搬到外麵住的信息寫在了白色紙張上寄到了一中,收件人是楊帆。信中,他一直想問的事卻隻字未提,他想問她為什麽什麽不說就走掉,他想跟她誠懇道歉,為了那個可怕的夜晚,木棉樹下的那晚。但這些他都不敢寫,他甚至覺得寫這封信都是多餘的。所以,貼上郵票,信件塞到信箱的那一刻,寒陽後悔的差點沒把信箱砸了。

信就這樣寄出去了,就像這個多事的青春少不了楊帆這樣一個人似的,這就是寒陽內心不完美的地方。

沐雪已經好久不跟家裏通電話,忘記了自己還有家人,忘記了自己是從一個家庭裏走出來的,而不是個孤單的行者,隨著季節的更替,沐雪的人生也漸漸進入了一個人的季節裏,習慣了一個人生活,一個人思考。

而老孔,恐怕是被宵老師的事迷惑了,班級裏不管誰討論宵老師的壞話,他都站出來修理一番。

在他心中還有一個事,那就是去把宵雲風找回來,宵雲風走之前告訴了他女孩的信息。老孔那周末便去了女孩的村子。當得知有人來找自家姑娘的時候,哭爹喊娘的父母把老孔當成了宵雲風狠狠的揍了一頓。

老孔失敗了,他終於領悟了宵老師的真諦,他終於知道宵老師為什麽不願意那麽受累,因為有些事,別人的事,永遠隻有別人能解決,宵雲風既然要一走了之,那顆迷失的心就像是掉進河裏的泥菩薩,沒有撈的必要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