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五章 累倒的心

陳老師再次來到宿舍請他的時候,他已經開始起來收拾,一見是他心中的陳二狗來了,脫了鞋就倒**裝死,陳老師把他被子掀開他也不動聲色,死了一樣。

孔尚書你真是沒救了,趕緊回家得了,你讀什麽書。

老孔捂著耳朵,翻過身去,一句都懶得聽。

從那天起,老孔在教室隻做一件事,那就是睡覺,連隨聲聽都被他扔朝半邊不過問了,那些歌不聽還好,一聽他就齜牙咧嘴的難受。

何悅,你勸勸老孔吧,過去跟他說說話。

寒陽想找何悅救救老孔。

跟我有什麽關係,你轉告他,不許再來找我說些奇怪的話,我還要學習呢。

老孔可不管這些,睡的不高興了,爬起來就往文科班跑,他倒是很直接,走過去就問:何悅,你怎麽就不答應我?

憑什麽答應你,我不想這個,你趕緊走。

我不走。

老孔說著,屁股就坐在了何悅同桌的位置,氣憤的翻著那厚厚的課本,越翻越煩躁。何悅要走,他就站起來攔住她。楊帆看不下去了,過來救駕:你走不走?不走我動手了,你怎麽能這麽無賴呢?

我就是無賴,楊帆,你幫我勸勸何悅吧,我快死了再這樣下去,說著就要去拽楊帆的袖口,楊帆按著他腦袋,將他臉貼在桌麵上,義正言辭的說:你瞅瞅你這張臉,多少天沒洗了,還好意思過來,先洗幹淨再說,你都發臭了。

說著轉過身對著寒陽抱怨:你也是,也不管管他,狗屁朋友,我看是狐朋狗友。

寒陽撓著頭,像是個無辜的孩子,嘴裏憋屈的一個字也說不出來,隻拚命的點頭。

老孔被楊帆揪出去之後,何悅便哇哇大哭起來:楊帆,他……他怎麽……這樣啊?煩死他了,我可……怎麽辦啊?

怎麽辦?我看你就從了他得了,這樣他也不鬧了,你也清淨了。

楊帆明知是玩笑還要逗何悅,這把她鼻涕蟲全給引了出來:你們沒一個好東西,我才不要跟他呢,我要找老師去。

何悅說著就去找了班主任,進門就開始哭喪,把老孔是如何騷擾她,讓他如何無心學習的前因後果跟班主任地理老師說了一遍。地理老師四十多了,穿衣服幹幹淨淨,人長的也白白的,一件夾克總是敞著懷,走起路來像小腳姑娘,一顛一顛的。

賈老師聽完何悅的控訴,把二郎腿放下,端起茶水喝了一口,起身給何悅接了杯熱水:你先回去,孔尚書這個學生不可教也,我要找段老師談談。

賈老師知道,兩個班級學生發生了這種問題,解決起來可不是那麽容易的,特別是跟段老師,交流可能都會有問題。但一想到何悅,一班之長被理科班的痞子欺負成這樣,他就再忍不住了。

敲開段老師辦公室是中午的時候,段老師正吃著從食堂買來的飯,桌上除了一杯水,什麽也沒有,日子過得也真是清寒。賈老師開口就不饒人:小段啊,學生的情感問題你要管理好啊,你們班孔尚書,最近是三番兩次騷擾我們班何悅,我想這個事你要趕緊解決一下,今天何悅都來告狀了,再不解決,咱兩就去見見校長。

賈老師搬出校長來施壓也不是沒有道理的,段老師雖然管理嚴厲,但對老孔早就是放養了,他要幹什麽早就隨他去了,換句話說,在老孔那裏,段老師的威嚴**然無存。他不施壓怎麽行。

還沒等段老師發話,門又響了,敲門的不是別人,正是曹操——老孔。

你怎麽來了?

段老師的臉沒有半點歡迎他的意思。老孔也不應聲,直接闖進去坐在了凳子上,往後把身子一靠,氣喘籲籲,就快要死的樣子。賈老師端起來的茶水顫顫悠悠,指著老孔讀段老師抱怨道:你看看你看看,這就是你教出來的學生,啊,段老師,這也叫學生,我看你不是教學生,你是教大爺。

老孔不為所動的直起身,眼睛都快渾濁了,對賈老師是完全的無視了:段老師,你說,何悅為什麽不喜歡我,我對她那麽好,你說,為什麽?

段老師讓老孔突如其來的到訪和突如其來的問話給鎮住了,好半天都回不過神:你……你說……什麽?

段老師,你給我想想辦法,我實在不行了,再這麽下去我也活不成了。

賈老師將茶杯重重的砸在桌子上:孔尚書,你給我站好,站沒站相,腰杆挺起來,你才多大啊,啊?你就要死要活的,我看你現在連點人樣都沒了,你還談情說愛,你連資格都沒有。我替段老師提醒你一句,好好讀兩天陽春書,再騷擾何悅,看我怎麽收拾你,人家可是要考大學的人,以後文科班不歡迎你。

走出去兩步,賈老師又回過頭:段老師也是,看好你的學生,學理科就理科,總來我們班幹什麽,瞎搞。

賈老師走後,段老師才讓老孔坐下,賈老師的到來好像讓他一下子找到了點子。

孔尚書,我給你講個故事,你聽嗎?

老孔已經沒有什麽可失去的了,點了點頭。段老師遞給他一杯水,接著說:從前有兩個高中生,從小就認識,到了高中開始談戀愛,女方家沒什麽錢,男孩子一直供養著,兩人也很努力,結果都考上了一所學校。到了大學開銷更大了,男方父母意見很大,開始反對兩人的來往,但男孩義無反顧的對女孩好,把自己生活費勻出來給她,女孩在大學很用功,結果獲得了留學保送資格,結果,女孩走了之後再也沒回來,從那以後,男孩再也沒喜歡過誰,二十年過去了,他還是一個人,你知道他是誰嗎,孔尚書?

老孔搖搖頭,一語不發。

他就是賈老師,大學畢業後選了咱們這個小地方教書,一來就是二十年。

故事講完了,兩人沉默了半天,段老師那碗飯涼了,味道也淡了,他喝了口水才對老孔說:這才是愛情,孔尚書,你能做到賈老師這樣嗎?

老孔剛要說能做到就被段老師接過去了:就算你能做到,我也不鼓勵這樣,這是不健康不理智的行為,當然我不是說賈老師做的不對,我的意思是,最好的時光應該用在學習上,你的問題你自己也知道,我也不羅嗦了,喜歡人家沒有用,你要想和人家在一起,可不是唱唱歌吹吹曲子就行的,到時候人家上大學了,你還怎麽跟人家在一起,你好好想想吧,該怎麽做你決定。

段老師這席話恐怕是最理智最沒有脾氣的一次教言,他看到老孔走到了絕望的邊緣,再不救他一把,真的會死掉的。

老孔走出段老師的辦公室就病倒了,那是一個長長的睡眠,急性肺炎讓他不得不住到縣醫院,他爹全程伺候,那是他僅有的兒子,這在農村很罕見,獨苗子怎麽教養都不為過,以至於早就了他的張狂放肆。但這些寫都不重要了,當生命受到脅迫,生命以外的東西便會不值一文。

因為老孔生病,也讓沐雪和蘇蘇坐上了同一輛去往縣城的客車,那是她和楊帆冷戰數月之後的第一次近距離接觸,那天下著小雨,密密麻麻的雨絲如同針線般交織著這群少年少女的心,一路上誰也沒說話,他們思考著什麽是讓他們激動的,可以滿懷**去追逐的,什麽是可以放下的,是不值一提的得失還是難以自持的叛逆,而那些男女雙方彼此的欣賞又意味著什麽?

車停了,楊帆的傘下多了個蘇蘇,兩人相視一笑,那層厚厚的隔膜被老孔的病魔給一刀刺破了。雨是那麽的叫人生冷,去往醫院的路變得好長好長,沐雪想盡快趕到,又害怕趕到,他想看看老孔還能不能站起來當他的孔爺爺了,但也不想看他可憐無味的麵孔,他知道,此刻的老孔,一定蒼白至極。

而何悅,正抱著膝蓋,蹲在教室門口,望著那絲絲雨滴打落葉子的動靜,劈啪,劈啪,就像青春炸裂的聲音,她突然感到身子涼涼的,一絲傷感爬上心頭,再也抑製不住心裏的承受,委屈的哭聲掉進了深不見底的雨簾中,化成了一張膠著的網,將她青春拔節的聲響保護了起來。

她覺得還是不去看老孔了。

老孔張著嘴巴看著同學們,眼睛閃閃發光。他忘記了還有何悅這個人,忘記了誰是誰的朋友。

一個月後他從病榻上爬了起來,摔斷了他的葫蘆絲:吹拉彈唱,娼妓的勾當。

他抱著床底下的課本,正身坐在了教室,孔武有力的樣子又做回了企鵝的模樣。這回,手裏的鋼筆捏得緊緊地,每寫一個字都鏗鏘有力。新買的筆記本翻開了第一頁,開始了做筆記的習慣。

同學們都說,老孔大難不死,從鬼門關回來要發憤圖強了。也有人說,發糞塗牆還差不多,高二下學期了他才圖強,估計是圖不到什麽了。

從那時候是,沐雪再沒見過老孔睡過一次覺,偶爾能見到何悅,老孔也都保持堅毅的目光看著他腳下的道,不會再被誰吸引,病了一場,他的人情味似乎都沒了。沐雪說,老孔的眼裏隻有知識,容不下半點情誼了。

所以當宵雲風死皮賴臉找他借錢的時候,老孔直接把他罵回去了:你爹給你的還不夠你吃,你以為你是狗啊,動不動就想咬人。

沒錯,這才是老孔,一個沒有人可以接近,英氣逼人的老孔。所以這段時間的沐雪可謂相當難受,作為同桌,老孔以前是個話癆,現在成了菩薩,不僅不會搭話,根本就是惹不起。老孔不是神,丟了快兩年的知識想要撿起來,簡直癡人說夢,他埋頭運算的樣子仿佛與世界隔絕了。

老孔,來幫我解道題。

沐雪想要檢查一下老孔的水平,抬著課本問老孔。

老孔蔑視的看了眼題,越看越不對,索性接過課本研究起來,二十分鍾過去了,頭緒全無。

哎,你還是不到火候啊,放棄吧?

老孔這下急眼了:你把我當什麽了,耍我呢?滾蛋。

老孔扯著課本的一角,直接扔到了地上。

誒,你怎麽回事,老孔,至於嗎?

老孔正要回嘴,外麵有人找沐雪:沐雪,有電話找你。

離開老孔,沐雪來到教室外的IC電話亭,將話筒喂到耳邊:喂,你是……

你是不是沐琪家長,今天下午來一趟學校,沐琪在學校出事了。

沐雪一下就蒙了,關於他是不是弟弟沐琪的家長,這個問題他在腦海裏回旋了好幾秒種都沒有結論,他隻好說:我是他哥,我爸媽都不在……

那你下午過來,一點半我在辦公樓203等你。

還沒等沐雪再問情況,那頭就掛掉了,整個人呆呆的立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:對,請假,請假。

他反應過來之後就去找段老師批了假條,連中午飯都來不及吃就往弟弟學校趕,具體發生了什麽事他不得而知,聽那邊打來的電話,情況應該不小,所以他又很著急。幸好有寒陽的自行車,讓他這一路剩了不少力氣,但他很多年不騎車了,開始的十幾分鍾一直處於熟悉階段,老幾次差點倒下來。等他按時趕到目的地的時候,渾身沒有一點幹燥的地方,他停好自行車,在學校自來水龍頭上洗了個冷水頭,又洗了洗泥濘的拖鞋,擦的不幹不淨的就去敲203的門。他剛進去,那老師就說:跟你爸媽說一聲,把沐琪領回去吧,我們不教這樣的學生。

老師,出什麽事了,我弟弟怎麽了?

什麽怎麽了,你趕緊,現在就領回去。

沐雪不知所雲,心裏急的直打轉,臉都嚇白了。見沐雪緊張的不行,那女老師才說:今天,你家沐琪拿著菜刀滿課堂追著數學老師就要砍,我們沒報警就不錯了,幸好沒傷到老師,要不然惹大事了。趕緊領回去吧,學校開除決定馬上下來。

啊?怎麽……怎麽會……老……老師,沐琪人呢?

不知道,上午在政教處被教訓了一頓,不知跑哪兒去了。自己找去。

老師極度的不耐煩讓沐雪找不到解決問題的辦法,這麽大的事他還沒自己處理過,事情那麽嚴重,他告誡自己不能老師說什麽是什麽,他不能就這樣同意學校決定,真要把弟弟領回去了,怎麽跟父母交代,當年父母離開時,他可是拍著胸口保證過會照顧好弟弟的,現在出了這幺蛾子,他必須冷靜。

提醒完自己之後,他調整呼吸,很客氣的問:老師,沐琪因為什麽打老師,我能了解一下嗎,我爸媽不在家,我是他哥,可以決定他的事。

老師放下手中未批改完的卷子,從中抽出一份:你看看吧,兩分,一個初二的學生了,數學就考兩分,我說他幾句他就跟我動刀子,你說該不該開除?

沐雪想都沒想就說:不該,不……不能開除,老師,我弟弟不會存心的,這裏麵肯定有原因,他絕對不會針對你,做這樣的事的確是他不對,我替他,替我父母跟你道個歉。我先去找找他,再來跟你談。

沐雪出門的時候,恨不得從二樓跳下去,但他頂住壓力,找到了弟弟的班級,沐琪幸好沒離開,他正在無所事事的睡大覺,被沐雪拽了起來:你還睡,闖了大禍你還睡,到底怎麽回事,刀呢?

一見是親哥來了,沐琪站起來就往外跑,被他一把拽住:你給我回來。

人是乖乖坐好了,沐雪問話的態度像是在審犯人,所以沐琪一句話不說,瞪著眼仇視著那不相幹的地麵。周圍的同學看不下去了才插嘴:老師就說他數學不好好學,說他太笨了,他就從書桌裏拿出了菜刀,老師嚇得扔掉課本就跑了。

菜刀呢?沐雪追問道。

讓政教處沒收了,作為證據。

沐雪身上的汗再一次溢出來,整個人狀態很糟糕,他花了一下午的時間了解了事情的前因,然後直接找到政教主任:老師,我覺得沐琪的情況你們應該重新考察一下,他還小,我爸媽也不在身邊,犯點錯是正常的,你們要是把他開除了,他這輩子就完了。

楚楚可憐的沐雪並未博得滿臉肅詞的政教老師同情,他回絕到:小歸小,但他的行為是犯法的行為,你不知道嗎?行為相當嚴重,這樣的學生,誰敢跟他做同學,你讓我們以後的教學工作還怎麽開展,不行,沐琪必須開除,不用商量。

沐雪終於嚇得哭了出來,他覺得他難以跟這個堅硬的世界辯駁,他太無力,連說話的力度都還沒曆練好,讓他跟一個政教主任談這麽大的事,怎麽可能公平。但他不敢放棄,他隻要點頭答應,沐琪這輩子就毀在他手裏了。

老師,他們數學老師就沒有責任嗎?我也了解到了,我弟弟數學成績差是沒錯,但學生成績差,老師就能隨便的侮辱謾罵嗎?他還是個孩子,作為老師怎麽能言語攻擊學生,看不起學生呢,她已經不是第一次當全班麵辱罵我弟弟了,試想您家孩子因為成績不好被老師天天羞辱,孩子心理能健康嗎,我覺得沐琪之所以會這樣,完全跟數學老師的教育方式有直接關係,你們要是開除我弟弟,我是不能接受的。

沐雪的一席話說到了事情的要點,政教主任扶了扶眼鏡,張著嘴說:經常罵沐琪嗎?怎麽罵?

這我也是從他們班同學那打聽到的,我希望你們校方代表應該全麵的調查一下這件事,不能不分青紅皂白就開除一個人,我弟弟是行為過激,但希望您們可以給他一次機會。

政教主任又想了想,然後拍了拍沐雪的肩膀:哎,你們兩兄弟也很不容易啊,你說你爸媽不在家,你還要照顧沐琪,真是……哎,你反應的情況很及時也很重要,在這件事上呢,我們校方也是處理著急了,好在行文還沒批下來。你可以先回去了,這件事我會調查清楚,如果情況屬實,我們會開會另做處理決定,你留一個聯係方式,我們盡快調查審核,出了結果給你去個電話,要是有額外情況,我們再請你過來。

沐雪隨手抓起桌上一支筆,寫了那個IC電話的號碼,對政教老師深深鞠了一躬,有種沉冤得雪的感覺,出了那道門,沐雪兩行熱淚刷刷淋了下來。

跟沐琪交代好事情,再三囑咐他配合老師調查,不能再衝動之後,沐雪才緊趕慢趕的回到華僑中學。

上自習鈴聲已經響過,他倒在桌上就睡了過去,睡到一半被噩夢驚醒了,將老孔手裏的鋼筆都嚇掉了,幸好沒有弄斷他那隻金芯鋼筆,否則沐雪又要闖禍了。

老孔的麻木讓沐雪不覺有點寒心,但經曆了那麽多他也明白一件事情:沒有誰可以陪誰一輩子,沒有誰是誰一輩子的信仰,那些曾經信賴和依靠的人隻是正好也把你當做信賴和依靠的對象,隻是現在或者以後,你們變得無需彼此的關愛與信仰了。所以,離開也成了既定的事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