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章 痛裏的暖

春天雖然來了,但屬於老孔的春天還遠不得見,家長會結束,校長就召見了段老師和宵老師,首先對段老師家長會上不得體的訓斥之話表示了批評,反複提醒他,作為一個青年老師,還是個沒有教學經驗的班主任,要注重的不單是學生的學習,還要關注他們的生活,心理,方方麵麵,這是跟家長建立唯一溝通渠道該有的準備,在教育方式上要追求得體適當的原則,不可將個人情緒帶到工作當中。宵老師溺愛維護老孔的態度也被校長教訓了幾句,大致意思就是,愛學生沒有錯,溺愛就不行,溺愛再落到偏袒上,那就是教學的失誤,那是放縱,不是教育。

那晚,宵老師喝了幾杯酒,告訴宵雲風,讓老孔搬到學生宿舍住吧。

離開宵雲風那屋,老孔手上再也看不著卡帶機了,那是宵雲風的東西,物歸原主再自然不過了。

既然爺爺我無路可走,那我隻好上天了,天上寬敞,沒有擋道的地方。

這是老孔搬到沐雪宿舍的時候,說的第一句話。而宵雲風那屋再也沒人幫著收拾了,兩人的來往也隨之變成了點頭之交。

韓天這個人,在蘇蘇事件發生之後就主動申請搬到了教室最後排,好像一夜之間長大了許多。不過,他還是照樣睡大覺,時不時,小學部的混混過來給他遞幾根煙,他就蹲在教室門口,一邊曬太陽一邊抽,懶散的樣子就如同患了瘟疫的貓狗,誰也不敢靠近。

這時候,楊帆正好路過,被這隻病貓逮找了:楊帆,你過來,我問你點事。

楊帆白了他一眼,沒有理會就要走。

誒誒誒,你怎麽不學好呢,好好跟你說話你也不給我麵子啊。

韓天站起來堵住楊帆。

你有屁快放,我沒時間跟你無聊。

你爹中午跟我爸在三元酒樓訂了個包間,讓我叫你一起去,放學我在校門口等你。

我爹?我才不去,我爹是我爹,我是我,不跟你們家同流合汙。

同流不一定汙啊,你這人說話也太難聽了,婦女之見說的就是你這種人,我爸請你爹吃飯那是合作關係的進一步加深,讓我叫上你一起,那是為了咱們同學友誼的升華,你怎麽不領情呢?

誰要跟你升華啊,趕緊走,被煩我。

楊帆說著就不高興的走了,而這席話正好被沐雪的室友鍾平聽見了,於是,有關楊帆父親和韓天家合夥做生意的話題被傳得沸沸揚揚。在寒陽和沐雪他們看來,單憑將蘇蘇父母辭退這一件事,就足以判斷韓家是些什麽人,現在又多了個楊帆的父親參合進來,關係一下變得微妙了。

閑言碎語在班級裏竊竊作祟,讓楊帆不得安寧,她放下筆的那一刻,第一個收拾的就是鍾平,二話不說,楊帆一腳踢到了鍾平下麵,讓那小子滾到地上就爬不起來,楊帆放下狠話:再胡說八道我撕爛你的嘴,好好的男人你不做,偏要學長舌婦嚼舌頭。

楊帆奪門而去的時候,寒陽也追了出去。這時候,蘇蘇正在座位上發呆,她不敢相信作為好姐妹的楊帆,家裏居然也跟韓天家有來往,最關鍵的是,她明明知道家裏和韓天家的關係,卻一直都不說出來,明明知道因為韓天,差點害自己沒了命,卻一句話都不肯解釋。一想到這些,蘇蘇心裏升起來兩個字:陰險。

何悅在旁邊安慰蘇蘇:楊帆不是那種人,她不說出來怕是有她的苦衷,你就別埋怨她的,有來往那也是上一輩的事情,不能賴楊帆,你看平時她對咱兩多好啊。

好,是挺好的,都是拿著他爸的良心錢來對咱們好,哼!

楊帆話裏的刺味沐雪是句句聽在耳中,恐怕在整個華僑中學,楊帆家的事,沐雪是出了楊帆之外唯一知情的人,他站出來跟蘇蘇解釋道:蘇蘇,楊帆他爸人挺好的,跟韓天家就是有些生意的來往,我家那邊的蔥葉子全都是楊帆他爸給收購了,就是一個供貨商,沒有你們想的那麽嚴重。

別叫我蘇蘇,你兩多好啊,一個地方來的,沐雪,你還向著她說話,她明知道家裏和韓天的關係然後還瞞著我們,她不是心裏有鬼是什麽,這是朋友應該做的嗎,一點都不誠懇。

沐雪知道蘇蘇的埋怨和情緒多半是因為他爸那幾根斷掉的手指頭,現在她有些激動,再解釋都無濟於事。他找到鍾平,罵了他幾句:你這個豬狗不如的東西,女同學都欺負上了。

雖說語調上有些玩笑成分在裏麵,但叫人聽上去多少有些不舒服。鍾平咧著嘴,表麵上點著頭,心裏還是那一句重色輕友奔騰而過。

寒陽把楊帆叫到宿舍對麵的空地上,讓她別那麽較真,別人怎麽說是他們的事,身正不怕影子歪。

韓天叼著煙,一個人站在不遠處看著他兩,瞅了幾眼後就走了過來。

你兩怎麽了這是?一個哭喪著,另一個也哭喪著,至於嗎?楊帆,不就是叫你吃頓飯嗎,你至於這麽大驚蝦怪嗎,你……

韓天你給我閉嘴,這裏輪不到你說話,你趕緊走開,這裏不需要你。

韓天使勁吸了一口煙,咂了咂嘴,將煙頭扔到地上,用名牌球鞋給擰成了碎末:吃飯的事是我跟楊帆的事,該走的人是你,怎麽著,難道你也想去吃?倒也沒關係,多一個碗你也吃不了幾口,你家現在也……

韓天話還沒說完,寒陽內心裏那隻洪水猛獸便被他即將脫口的羞辱之話給釋放了出來,朝著韓天便撲了過去,這是他第二次出手打韓天,第一次為了蘇蘇,這次為了楊帆,也為了自己。不知從什麽時候起,他就遺忘了恐懼,適應起了以牙還牙的手段。

楊帆站在旁邊,淚水止不住的往下掉,他回想起寒陽和沐雪打架時的場景,那時候的他們還隻是剛踏進校門的孩子,才過了半年,如今的自己,負重的連勸架的力氣都沒有了,仿佛發生在眼前的一切就該讓它這麽繼續發生著,就像無法阻止一個人愛一個人,無法阻止生命的老去和死亡那樣。

但或許,這就是麻木,抑或是痛到了痛的邊緣。打架這兩個字,在她入學以來,不知發生了多少次,眼下的這一幕讓她的眼神變得異常冰冷。

韓天就那樣打著寒陽,就像當初那群小學混混打著寒陽一樣,等沐雪來的時候,韓天已經走了。寒陽坐在地上耷拉著腦袋,頭發亂的跟雞窩一樣。

找他去啊?坐著幹嘛,楊帆,韓天人呢?

楊帆從沉悶中回過頭來,找找找,打打打,你們就知道幹這些,我的事不要你們管,你們都給我走。

一邊是閨蜜的誤解,一邊是父親給予的壓力,一邊是沐雪和寒陽。楊帆一下子抵擋不住這些東西,捂著嘴跑了。

沐雪久久的站在寒陽身邊,聽著春葉伸出枝頭的咯咯聲響,時光仿佛靜止了,身上的疼痛不疼了,疼著的心發麻般往裏回縮,恨不得擠出一把利劍,直接將天殺的日子給劈成兩半。

然而,楊帆還是選擇了赴宴,她想坐2回從前的自己,不受拘束,不用看別人的心情,隻要自己言行正,就不在乎別人的猜忌。

飯桌上她一言不發,想吃什麽吃什麽,韓天的臉有些愈傷,楊帆父親還關心了幾句,誰知道韓老爹拉著臉說:這小子,不聽我話,天天在外麵打架,總有一天把命搭進去。

韓老板你別這麽說,我看韓天一表人才,將來肯定出息。

兩個人就你來我往的相互吹捧這對方的孩子,而韓天和楊帆呢,真成了陪客。酒過三巡,楊帆父親的臉開始上了色,招呼楊帆:楊帆,你倒一杯啤酒,敬你韓叔叔一杯,你在這裏念書,韓叔叔沒有少關心你,給人家添了那麽多麻煩,你好好感謝一下叔叔。

楊帆再也坐不住了,心頭的怒火像一條被肉勾出來的火龍,一下子甩到了桌麵:爸,你怎麽了今天,你怎麽這麽說話呢,掙點錢你就臉麵都不要了?我本來不想來的,就是不想聽你說這些話,但今天我實在受不了你了,你真是讓我丟盡了臉。

楊帆扔下筷子就走了,把韓天父親弄得鼻青臉腫,滿臉的橫肉交錯在一起,快要滲出水來。

韓天,你快去,看看你同學去。

韓天拎起書包,站起來,一腳踢開擋在跟前的凳子,說:哎,您老人家自己種的果自己吃吧,我是吃夠了,走嘍。

那天過後,楊帆和蘇蘇的關係漸漸疏遠起來,兩個人再不像從前那樣形影不離了。也因為這次不愉快的飯局,楊帆父親遲遲沒拿到韓老板之前答應好的貨款。

楊帆家真倒黴啊,韓天家也真是的,有錢了也不給人付,這不是資本家嘛。

你給我閉上鳥嘴,鍾平,就他們因為你那破嘴,要不是你,楊帆回去飯局上鬧事嗎,我跟你說,楊帆家的錢要是要不回來,我第一個拿你是問。

寒陽抓到鍾平的辮子,使勁的給他臉色。

因為父親的事,楊帆這幾天的課堂狀態逐漸下滑,班級一些不明事理的群眾在她後麵總是指指點點,都罵她活該。

韓天習慣性的消失幾天之後,終於回來了,他直接走到楊帆麵前,將書包扔給他,一個字都沒說,又走了。

楊帆打開書包就被嚇得手腳發麻,那是一書包捆好的百元鈔票,裏麵有張紙條,寫著四個字:欠你家的。

合上書包的那一刻,他回身看了看那個空牢牢的座位,心中那顆懸著的心一點點暖和起來。

這麽多錢韓天是怎麽弄來的,楊帆的腦子亂極了,這錢能不能接收,是不是合法途徑來的,還是朝他爹要的,這其中發生了什麽?無數個謎團也隨之裝進了這個書包。她不敢自己做決定,找到了寒陽幾個,坐在周末荒無人煙的操場。

老孔第一個不淡定了,伸手扒開書包,差點沒把頭裝進去:讓爺爺看看,這輩子還沒聽過哪家的錢用書包裝呢。

寒陽一把將老孔的頭推開:走走走,沒出息的樣。

說實話,寒陽家以前雖然也有錢,但擺在麵前這麽多的還是頭一次,他也有點蒙了。

解鈴還須係鈴人,找到韓天才知道,即便這錢是他家欠你家的,但要是來路不明,也不能要,這可是不定時炸彈,不問清楚了太危險。

幾個人就這樣明目張膽的背著一包錢在外麵轉悠著,可找了兩天還是沒有找到韓天,工廠秘書最後沒辦法了,告訴他們:韓天讓他爸關起來了,你們就別問了,他偷了他爸的錢,這個孩子真是不懂事。大人的事非要插手,給你們的錢啊你們趕緊拿回去,收是收不回來了。

秘書的一席話讓所有人都吃驚了,這是他們無數個猜測中唯一沒想到的一個。許久之後,老孔才說:沒想到韓天這小子還挺是個東西呢,這麽大的事他都敢管,真是不要命了,我要是偷了我爸一分錢,別說是關起來,恐怕都被他埋起來了。

寒陽冷靜之後分析:事情到底怎麽了我們先不要管,照著秘書的意思,沐雪你跟楊帆先回村裏,把錢安全送回去,一定要注意安全,趁著天還沒黑,抓緊趕路,走大道,盡量別走小道,不安全。

何悅跟我在附近,再打聽一下情況,先不要急著回去,你家離學校不遠,等一會我直接用自行車馱你回去。

安排完之後,寒陽憂心忡忡的看著楊帆身上那個名牌包,韓天的包,心中湧出不好的預感來。他帶著何悅又去了一趟工廠,打算再磨蹭一下秘書,但秘書下班走了,兩人隻好再向工人打聽最近工廠裏有關韓天的事。車間主任是個長相胖呼的大媽,她好心的將韓天家的地址告訴了寒陽,兩人便馬不停蹄的去了。

結果還是撲了空,敲了半天的門一直沒人開,隻好打道回府,這時候肚子也餓了,寒陽帶著何悅來到了米線店鋪。

老板娘,來兩碗牛肉米線,多放牛肉啊。

老板娘畫著濃厚的眉,嘴巴吃了河馬肉一樣,三十出頭的年齡就有了四十歲女人的韻味。她一扭屁股,慢騰騰的說:哪有那麽多肉啊,你們這些學生啊,平時也不過來照顧照顧我生意,留著那些錢幹什麽。

寒陽和何悅坐定,開始跟老板娘扯起了話題:我們就是些窮學生,平時早點吃兩個包子就夠了,哪有錢吃你的米線,你這米線太貴,我們吃不起。

老板娘,聽你口音不是本地人?

我不是,我老家是湖南的,不過來這裏都十年了,我二十歲結的婚,娃娃就在你們學校小學部讀書。

老板娘說著,一個讓寒陽熟悉的麵孔從裏屋走了出來,那個染著黃頭發的胖孩子,拿著鐵鏈子往他身上抽的人。

兩人針鋒相對,心裏都同時回想起了那次事件。但很快,黃頭發從收銀抽屜抓了一把錢,狠狠的看了眼寒陽,一句話不說就走了。老板娘氣的一點脾氣都沒有。

就這麽一個娃娃,都成流氓了,這錢啊,一抓一大把,出去就幹壞事。

寒陽沒有回話,端起了熱騰騰的米線,楊帆家的事有了結果,他可以放心的吃頓飯了。

老板娘,你來十年了,認得韓家那工廠吧,聽說我同學韓天讓他爹關起來了,以前發生過類似的情況嗎?

老板娘一聽到韓家的事,手裏的湯勺不住的捏了又捏,很不自然的說:人家是大廠子,人家那種家庭的事,我怎麽可能知道嘛,你們先吃,我去後麵一趟,付錢的時候叫我。

老板娘說著就退了回去,像是在躲避著什麽。

寒陽稀裏嘩啦的吃完米線,抹了一把嘴,說:小姑娘吃點東西真是急人,也不知道你們出生的時候嗓子是不是給擠壞了,怎麽跟貓一個樣。

何悅嘴裏一根米線懸在碗邊,被寒陽的話給燒斷了:要你管,煩死人了。

兩人臨走前朝著屋裏喊了半天也不見動靜,隻好將錢放在桌子上,用碗底壓著,才放心的離開。

韓天的消失對學校來說是件再正常不過的事了,但為了楊帆,對於沐雪他們來講就不是那麽簡單了。

沐雪跟著楊帆回到家裏後,自己也回奶奶家去了一趟,弟弟正好也在,他隨即從兜裏掏出來一包五毛錢的巧克力豆,這種食品對於沐雪弟弟來說稱得上是絕佳的零食。沐雪一邊把東西遞到弟弟手裏一邊詢問他的學習情況,畢竟剛上初一,算是很關鍵的階段,父母又不在身邊,一個十三歲的孩子自己住校自己管理生活,本身就很不容易。所以沐雪扮起了父親的角色,開始拉開了嚴厲的姿態。

翻開弟弟的作業本,全都是大紅×,特別是數學作業本,更是沒一個對的題,沐雪嘴裏一下就起了個泡,開始轟擊弟弟。

你怎麽學的啊,在學校就知道玩了,這麽多題都不會,你是怎麽整的。

說著就開始給弟弟講題,但十六歲的沐雪又何曾照顧好過自己,他連自己的學習都搞不好,都管不住自己,怎麽要求一個小他三歲的弟弟做到要求的那麽優秀。但這就是希望和期望,對弟弟的期望是種硬性的要求,但他似乎忘了對自己的期望,或者說他顧不上自己了。

帶著情緒的講題,加上方法的不得當,讓這個十三歲的孩子有種處處受敵的感覺,講了不到三分鍾便把頭扭到半邊,瞪著眼睛一個字不說,任由沐雪的謾罵和教訓,突然,弟弟將手裏的筆放在腳下,直接給踩成了兩截,展示了什麽叫叛逆和反抗。

沐雪心中難掩怒火:你還跟我發脾氣,爸媽讓我管你,你也不聽話,不好好讀書,以後能幹什麽?

弟弟幹脆走開了,想必心中的怒火也在皮膚下麵燒的直冒光。這一次,讓沐雪體會到什麽叫氣急敗壞,什麽叫長兄為父,為父的不易和承受他算是領教了。

這些零碎的情緒就像身體的寄生蟲,隻要多一分情緒闖入,這些寄生蟲就會受到壓迫,然後拚命的開始啃咬寄主,作出驚恐和逃離的醜態。

那晚,在奶奶家發黴的被子裏,沐雪一秒鍾都沒睡著,老鼠在頭頂的懸梁上摸摸搜搜,相互撕咬的吵鬧聲更像是驅趕著這個陌生的來客。他還是難受的哭了起來,天還沒亮,沐雪就推開門去了學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