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三章 無解的問題

一股淡淡的茉莉花茶清香,在黑暗空間中散開。聞到這股香氣的同時,一條細細的白線突然在沈君麵前出線,就像是上下分開的閘門,光亮從這道白線中透了出來。

白線越來越粗,而光亮也越來越耀眼。等再看清時,眼前景色不知何時,已變成了雪白的天花板。

張老師微微笑著,給從沙發上起身,扶著額頭的沈君遞上了茉莉花茶。

“其實,整件事也不是想象中那麽神秘。你稍稍清醒下,聽我的理解對不對。”這位身著馬甲的心理醫生遞過了茶杯,坐回椅子上。手裏拿起剛剛那塊透明玻璃的同時,語氣也輕鬆了很多:“因為風沙,你和執行追回G332的小隊失去聯係,在得不到指示的情況下,你獨自一人進入那片危險地帶追逐。”

“在追尋到G332準備執行命令的時候,你受到了襲擊,而G332保護了你,直到在附近的救援小隊到達。然後……”

張老師沒有繼續說下去,饒有興趣的看著麵前正吹著茶葉的沈君:“你覺得我當時對你心理狀況的測評判斷的對嗎?你那時是意識不清攻擊的那名法國隊長?還是因為迷糊間,出於某種對G332的內疚和移情,才攻擊的他?”

“他徹底將G332的數據和程序格式化,那相當於……殺害了STONE。”張老師微微偏頭,看向窗外,一隻正懶洋洋的趴在窗外曬太陽的黑貓:“抱歉使用了殺害這個有誤導傾向的詞,你明白我的意思。”

沈君揉著頭,感覺腦袋就像一隻充了氣的氣球,微微發脹。他猛了喝了口茶,讓發燙的茶水在自己嘴裏慢慢冷卻,咽下:“您不準備和我談談G332那句話?我不在它的保護名單之中,就算因為哪裏失誤,我的身份信息在名單中,但在我對它開槍射擊後,我也肯定會被保護程序自動移除。可它卻還是做出了那樣的行為,這可以理解為它……”

沈君舔了舔嘴:“有了自己的意識,才主動保護的我?”

“我不這樣認為。”張老師搖了搖頭:“我明白你所說的意識是像表達什麽,準確的說,你和很多人一樣,指的是思維,指的是人工智能會不會像科幻小說和電影那樣,和人類發生感情,或者對抗人類之類的事。”

“思維是個很複雜的東西。從人類心智發展來說,屬於一個高級別的層次,是隨著年齡不斷發展遞進的成果。人工智能行業的專家怎麽看我不知道,但在心理學界,以人工智能可以獲得思維為前提,就獲得的方式也有不同說法。有思維覺醒說,也有思維發展說。”

“我比較偏向發展說。站在人的角度上說,正常智力發育的人,是在幼兒初期通過對自身軀體的感知,慢慢發展出意識到自我的存在。接著,才認知到外界,認知到他人。一個正常的人,對自身,知道自己是誰,自己喜好什麽,自己愛哭還是愛笑。對外界,知道那是把椅子,那是男人還是女人。”

“人工智能……我不知道。三十年前的人工智能,根本無法對複雜的外界做出準確認知。但科技發展,現在已經完全不同。它們從誕生起,啊不對,從被製造出來的一刻起,就在某一領域擁有遠超過成人的計算水平,就能在這一特定領域,對外界進行準確的認知和反應。”

“但它們再優秀,也始終無法對自身進行認知,它們不會知道自己是誰,自己有什麽愛好,它們沒有情緒,記憶也無法固定。這是受程序限定的,它們沒有個體連續性,也就不會意識到自己的存在。”

“退一萬步,即便它們真有了對自身認知的意識萌芽,我個人認為,它們也應該要遵循思維形成的規律。”

張老師笑了笑:“要是思維像天上掉下來一樣,第二天醒過來一眨眼,人工智能在突然之間,全部有了獨立思維,那不就成了人類完全無解的病毒傳染威脅說了?”

“那個將傳染病比喻人工智能覺醒的說法?”

“是的。”張老師換了個坐姿,讓自己在椅子上坐的更舒服一點:“這種說法提到的病毒並不是指程序病毒,而是真正的病毒傳染。”

“將傳染病和人工智能覺醒做比喻……這樣說吧,某種小規模的致命病毒出現,並不是最讓醫學界擔心的。他們擔心的,是那些早已大麵積傳染攜帶,卻人畜無害的病毒。比如,感冒。”

“某一天,我們身邊隨處可見的人工智能有了獨立思維,就像威脅性不大的感冒病毒突然異變成致命病毒,那種情況才是人類根本無法對抗的。”張老師晃了晃手上的透明玻璃板:“這種說法的來源,好像還是《海林頓童話集》的作者,海林頓某部短篇科幻。不過我偏向於人工智能就算獲得思維,也是逐步發展而來,所以這傳染說法……”

他擺擺手:“不值一提。”

“看來,各行各業,對人工智能都有自己的觀點。”

“沒辦法,這東西……”張老師笑了笑:“太像人了。”

“科技的發展,牽一發動全身,改變的絕不僅僅是客觀世界。誰也不知道,結果到底會怎樣。拿基因修複來說,十來年前,相關法規通過,基因遺傳疾病可在允許範圍內,接受申請進行修複治療。當時那些有帶病嬰兒的家長,歡天喜地,媒體也到處宣傳。網絡和媒體上,不管網友還是專家,關於基因修複會不會誕生超人或天才的爭論是最多的。”

“結果呢?結果誰能想到……真正鬧出問題的並不是什麽人造天才。”張老師放下手中的透明玻璃,微微歎了口氣:“現在這些嬰兒健康成人後,醫療信息的隱私才成了真正的社會問題。雖然他們和普通人一樣,但在婚嫁方麵卻麵臨著歧視和誤解。隻要婚檢時發現曾經接受過修複,老百姓嘴上不會公開說,私下都認為,和這些人結合生下的後代肯定都是怪胎。”

“同樣道理。人工智能會不會獲得思維?如果有思維,會怎麽獲得?獲得後對社會對人類又有什麽影響?”他又歎了口氣,停了停,卻苦笑了起來:“不到那一步,誰也給不出明確答案。”

沈君明白張老師的意思,點了點頭,但思路並沒有跟著這位心理谘詢師的感歎在走。他正考慮手上的案子:反問者在為被人類傷害的人工智能進行報複,宣揚人工智能的權利。而年青人機體中的中央處理器,正是七年前被銷毀的STONE。那接下來,反問者最後的犯罪直播會不會是……

他手指按在太陽穴上,重重的揉了下。這件事,明顯還有更多的問題:STONE的表現,甚至當初阿特留斯公司搭載黑蛇計劃的產品被銷毀的原因,是算法和程序的問題,還是意識到了自身是‘為人類服務’而存在?在它們那些隻有0和1的數字裏,真是不明原因的誕生了某種對自身存在的認知,並通過網絡,傳播開來?

還是說,其實隻有STONE,誕生了這種類似五六歲小孩的萌芽意識?

要說海林頓和他的故事,理不理會都行。要說反問者的目的,還有水落石出的可能。但剛才這些疑問……恐怕真如張老師所說,根本不可能有明確的答案。

沈君沉默起來:既然無解,這些帶有哲學意味的問題也和案子無關,那就沒有再浪費時間和精力的必要。他活動了一下頸部,決定專心於有可能解答的問題上。

“行吧。”這位行動科長拍了拍腿,最後拿起桌上的茉莉花茶,喝了一口:“我這次過來,主要就是想了解七年前的事情。機器人的意識思維什麽,不在工作範圍。”

他站起身,笑了起來:“謝謝您和我說這麽多,這些,還是給行業裏的專家去研究了。”

“是啊。”張老師看出沈君有告辭的意思,也跟著起身,伸出了手:“其實到現在,連人類的思維是怎麽從物質的大腦裏產生出來都搞不清楚,還妄談什麽人工智能的思維。而且,任何事件的推論,都應該建立在龐大的數據和觀察上。即便沒有資料,有史可依,有史可察,也是好事,可惜人類出現的上百萬年曆史上……”

張老師伸出的手,和沈君握了握:“沒有任何一種擁有獨立思維的非人類種族,做過我們的鄰居。”

“所以,我們是創造了奴仆,還是創造了主人?”胖子當初提到的話,被沈君應景的用在了這裏。

“哈哈,這話不錯。”張老師也跟了一句:“上帝沒想到,他創造了亞當和夏娃。但這對男女的後代得了智慧,在世間謀了立足之地繁衍壯大後,卻取而代之,大聲的宣告,‘上帝已死’。”

兩人對視一眼,哈哈大笑。謝過張老師後,在這位心理谘詢師的陪同下,沈君走出了谘詢所門口。剛下樓,就撥打了秦處長的電話。

“你的電話也算來了。怎樣,陳飛那邊可是告訴我說有好消息。”從秦處長止不住的嘿嘿笑了兩聲:“你可別告訴我,你去那就是好好睡了覺,什麽也沒有。”

“是回憶起一些東西。”沈君無奈的歎了口氣:“不過,更多的,張老師談了些學術上的見解。和這些學者談話,還好我肚子裏也有點幹貨。”

“他的見解?關於什麽的?”

“人工智能的思維。”

“哦。說這個啊……”秦處長楞了楞:“那不是啥有用的見解都沒有?”

一句話,讓沈君無言以答。雖然肯定不能用這一結論來評價剛才張老師所說的,但仔細想想,就辦案來說,似乎也沒什麽不對……

“行吧,知道您老不關心這些,告訴你點實際的。”沈君輕咳了一下,稍稍將電話向耳邊靠攏了點:“我不知道反問者操控的這台人形阿特留斯2是從哪來,但他在機體上刻STONE,就確實和我有關。那時,是這樣的……”

向處長大概說明了自己找回的這小段記憶後,沈君也從老人那得知,段佳佳和陳飛也從阿特留斯公司那邊拿到了相關情報。當天晚上,他馬不停蹄的坐著飛機趕回了市裏,連夜整理資料,為第二天上午的調查會議做準備。

離反問者預告最終行動的時間,還有6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