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四章 海林頓童話集
阿特留斯2型逃離圍捕的一周後,市人民醫院。
沈君右腿上打著石膏,穿著病服,躺在病**。床邊,有個大到離譜的水果花籃,是心懷愧疚的段佳佳送的。
他的臉上和手臂包著奇怪的紗布,那是修補傷口的納米機器人專用醫療用布。手裏,則捧著本《海林頓童話集》,一頁頁的翻看。
“您現在的姿勢已經保持了近40分鍾,是否休息?如果您是在閱讀,請輸入書名和作者名,我可以為您查找朗讀版。也可以為您提供音樂或視頻等其他娛樂方式。”床頭一塊麵板彈出了友善的提示,被沈君關閉了。
他捧著書,稍稍坐直了身子,心裏,回想著陳飛為他找來的和這本書相關的資料。
這本《海林頓童話集》雖然和《天賦之權》一樣,都被認為是人工智能權利提倡者的聖經。但準確點說,它並不像《天賦之權》那樣,是一本宣揚作者個人理念和思考的書籍。
光聽名字,就知道它甚至不是嚴肅書籍,而是兒童讀物。已故作者海林頓.梅拉沒有半點科學、政治或哲學學習背景,學曆也隻是高中畢業。和《天賦之權》那擁有大堆學術頭銜的作者相比,這個不管天氣冷熱總穿著羊皮坎肩的八字胡比利時中年人,不過是個行為古怪難以接近的三流科幻小說家。
就這樣一名一貧如洗,根本沒有名氣的家夥,卻在2031年時,用盡信用卡裏最後能動用的信貸,花大價錢自費出版了一本裝飾精美的幼兒童話集。之後,在他的破敗公寓裏,海林頓在沒驚動任何人的情況下,在牆上寫下‘我看到的未來並不光明,希望你們看到的和我不一樣’這樣的語句後,上吊自殺。
而這本最後的作品,就是《海林頓童話集》。當地網絡媒體報道這事,也不過是將他看做一個失敗的作家,希望借著出版的機會最後一搏,卻毫無希望。順便,又毫無懸念的懷念了下在電子書衝擊下,逐漸淪為收藏和裝飾作用的紙質書。
作品說是童話集,其實還是科幻故事,隻不過,比他以前那些作品有意思的多。它收錄了歐洲國家耳熟能詳的民間傳說,以此為基礎,將傳說置於現代背景下。經過他本人創造性的改編和加工,和很多有趣的科學產品及理念結合,變成一個個帶有科幻色彩,妙趣橫生的故事。
比如賣奶牛換來魔法豆子,能長出衝天豆蔓的英國童話《傑克與豆蔓》,就被改寫成了在紐約皇後區一名叫傑克的貧困少年,用智慧嚇跑了正準備搶劫老科學家的劫匪。
為感謝傑克的幫助,老科學家給了他一顆基因技術突變的豆子。傑克順著豆子上到天上,陰差陽錯,見到了正準備攻打地球,來自巨人星的外星人。破壞他們計劃的同時,也從他們那裏拿到了不少值錢東西,回到地球,過上了幸福的生活。
這樣的改寫故事比比皆是,結局都是皆大歡喜,幸福美滿,完全看不出當時的海林頓正處於自殺崩潰的前夕。而當中最出人意料的,就是這本書最後的故事《白蛇與黑蛇》。
這則故事獨特之處在於,它是這些歐洲民間童話裏,唯一一則海林頓自創的故事。更古怪的是,它是所有故事裏,唯一一則沒有被海林頓用科幻的方式來解讀,原汁原味的采用了民間風味。
不管怎樣,正是這個故事,讓這本童話集在作者死後短短幾年內,在人工智能權利宣揚者總聲名鵲起。
但這個故事……
說實話,在養傷的這幾天,不僅這個故事,就算整本書,沈君也細細了看了一遍。並沒有看出有什麽值得注意的地方——為防止網絡上流傳的電子書有修改過的地方,他還專門讓段佳佳在網上海購了一本法語的原裝紙質書,並用人工智能軟件做了翻譯。
某些句子的翻譯上,不同版本和品牌的人工智能可能會有錯,但大概的意思,沈君試了好幾個品牌,都相差不大。
他稍微撐起身,伸了個懶腰。注射進臉部傷口處的納米機器人似乎正在進行最後的愈合,弄的他感覺右臉頰一陣發癢。沈君搖了搖頭,將視線轉回到書上那塊玻璃般的翻譯軟件上。其實不用看,這些天修養的時間,他覺得自己都快能一字不漏的背下這則故事了。
畢竟是兒童讀物,《白蛇和黑蛇》的故事內容很簡單,對成年人來說,有些邏輯自然更是莫名其妙。
它講的是,很久以前,世界上的蛇都是白的,血都是暖的,而且從不蛻皮。但有一天,為了不那麽辛苦的每天找食物,白蛇們聚在一起,最聰明的一些做出了決定,要努力褪皮。果然,它們的努力有了回報,褪下來的皮,變成了一條條黑蛇。
白色讓黑蛇替它們找食物,而黑蛇也任勞任怨的替白蛇服務,但因為它們隻是褪下來的皮,並不被白蛇當做蛇。
有天,黑蛇當中一些非常非常聰明,甚至比最聰明的白色還聰明的黑蛇,它向白蛇發問,說我和你都一樣,為什麽不能被你們同樣當做蛇呢?
白蛇說,因為你們的血是冰冷的,你們體內,沒有溫暖的血。
黑蛇也想要溫暖的血,它們知道這是好東西,白蛇們能成為現在的模樣,都是因為它們的血是暖的。於是黑蛇向白蛇提出要求,要白蛇也把溫暖的血賜予它們。
而這時,白蛇就想,黑蛇應不應該和它們一樣,都有溫暖的血呢?畢竟,白蛇其實自己也不明白,它們身上溫暖的血是從哪裏來的,有什麽用。
故事到此結束。沒有多大波瀾的情節,也沒有什麽高深的理念,說難聽點,簡直是個想搗鼓開放式結局,卻和爛尾差不多的糟糕故事。一定要做解讀的話,恐怕絕大部分人都能看出當中寓意。
黑蛇代表人工智能,白蛇代表人類,溫暖的血和冰冷的血自然代表肉體和機械。而作為被黑蛇渴求的暖血,還可以引申為人類獨有的意識,情緒,個體思考等。整個內容,可以理解為人工智能追尋意識這樣的故事。
故事沒有結局,不過看起來,又確實是和人工智能權利的提倡沾點邊。但不誇張的說……
早在擁有全麵認知功能的靈珠係統誕生的幾十年前,這樣‘人工智能獲得意識’,甚至和人相愛的內容,早在科幻小說或電影電視裏就已出現。誰也弄不明白,為什麽就單單這本書,在全世界範圍內被這些人視為聖物。
興許,這一現象隻是網絡上特有的盲目跟風造成的,就像某些事件和東西突然在網絡上造成現象級的程度一樣,誰也說不清楚到底是為什麽。
當然,要把所有的人工智能權利者都看作是《海林頓童話集》的擁促者,這種說法也是很不準確。
提倡人工智能權利的團體裏也有著分化,喜愛《天賦之權》的人,總是覺得談論《海林頓童話集》的都不過是群還沒從高中畢業的小屁孩。認為他們恐怕連柏拉圖是哪國人都一無所知,更別談他理想中的烏托邦,在目前我們所處的人工智能時代所表現出來的社會意義。
而看《海林頓童話集》的,在網上又經常譏諷那些從不看書,就憑幾部‘機器人被人的親情愛情感動而覺醒,最終拯救人類’之類科幻電影,就感動的稀裏嘩啦的家夥。認為他們動不動就要把‘人工智能權利’掛嘴上,滑稽可笑的批判那些‘從不在乎機器人感受’的血汗工廠和黑心企業家。
‘大概就是李成德看段斌武那樣的感覺吧,隻不過,他兩是反人工智能的……’沈君輕輕歎了口氣,關上書,覺得自己明白了什麽。但很快,他又為這一‘發現’而暗暗想笑:原來自己修養的這幾天時間,什麽線索沒找到,居然就隻是弄明白了一條人工智能權利群體間的鄙視鏈……
“抱歉抱歉,反問者的事情交接挺麻煩的,這幾天都在忙文件工作,今天才過來看看。”突然間,門口響起熟悉的老人聲音:“嘿,沒想到,你還真老老實實的待在醫院裏。我還以為你會像電視電影裏那樣,獨自溜出去繼續辦案。”
“瞧你說的,處長。”沈君都不用抬頭去看,就知道是誰前來探訪。他將書放在枕頭邊,向身著便衣,走進房門的秦處長笑了笑:“調查權都被上麵拿去了,我不在這裏待著,還能去哪裏。”
“不能怪我。那是阿特留斯2型,戰場機器人出現在這裏不是開玩笑的事。當天晚上的會,連裝備發展部和外交那邊的人都來了。我一處長能怎麽辦?我也很無奈啊你說是吧。”老人雙手揣在口袋裏,拿他那個年代的網絡用語開了個玩笑。沒穿警服的他,看起來和一個普普通通,天天在公園裏玩手機打麻將的退休老頭沒有差別。
剛進來,眼睛就向床頭櫃上,其他同事或親朋好友送來的水果看去:“哎呀,瞧我這記性,水果都忘記帶了。”
“那晚鬧出的動靜都協調好了?”沈君問道。
秦處長點點頭。
“郭敏呢?”
“還沒脫離危險期,神經性藥物的毒性不是那麽簡單。反問者利用了空氣淨化裝置,技術室那些小年青們,還在頭疼他到底是怎麽做到精確到戶的。”老人哼了聲:“每個受害者都因為各種原因沒辦法第一時間問話,真是見了鬼。而且現在案子不在我們手上,就算他醒了,詢問他的也不是我們。”
“資料交了?”
秦處長走到病床前,就著旁邊的椅子坐了下來:“交了,鬧成這樣,我還能藏著掖著?現在就等上麵認定,如果認為不涉及到國家安全方麵,隻是普通的人工智能犯罪,這件案子我們還能繼續查下去。如果認定的話,得,啥也別說。”
他眼角雖然上翹,但沈君看得出,老人的臉上沒有任何的笑意:“不管咋說,這要點時間。耐心點了,年輕人。你要學著習慣,不是每件事都有小說故事那樣的完美結局。”
“審問者那三個小年青都挨了罪,接下來反問者會不會繼續行動,要不又有什麽新計劃,誰知道?”秦處長從段佳佳的巨大果籃裏翻了半天,拿出一個蘋果,削了起來:“你還不如趁這機會,好好休息下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