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八章 FNDDY
說是收拾衣服，其實對沈君來說，也沒什麽一定要帶上的。他脫下警服，換了身便衣，又從衣櫃裏拿出幾件衣物，丟在**。隨後，圓筒狀的家政機器人滑動過來，將衣物整整齊齊的折疊起來，放入行李箱中。
這點基本的邏輯判斷能力，家政機器人還是有，它一邊收拾，一邊在身體前的屏幕上投射出一排信息：‘是要出去旅行嗎？’
“三四天的樣子。”
‘是要出去旅行嗎？’沈君家裏這台小機器人是GB14X型，出廠年代甚至比李成德他們拍視頻的GB22還早的多。配置低，學習能力差。它向使用者提出問題，如果使用者沒有先進行‘是’或‘不是’的前置回答，它就無法進一步分析後麵的話語內容。
“是的，三四天的樣子。”沈君也早習慣了這老掉牙的玩意，重新回答了一遍。
‘旅遊還是出差？’
“出差。”
‘好的，我知道了。’小機器人顯示出字幕，滾動著腳下履帶，忙著收拾必要的東西去了。
這也是沈君還在用這家政機器人的原因：正因為年代偏遠，出廠時內部沒有內置太多廣告軟件，也設置不了太多的個性，一切簡簡單單。
不像昂貴的君山型人形家政，一判斷使用者要出門，收東西先放一邊。首先做的事就是靠過來，用這型號特有的大胸擠在使用者身前，或千嬌百媚，或刁蠻任性的推銷和內置軟件有合作的景點，星級酒店和旅遊產品。
唯一讓沈君有點煩的，是小機器人體內有個難以清除的惡意醫療廣告程序，他猜想是上次維修時，某個接了醫療產品私活的維修人員弄進去的。沈君投訴，那邊還不承認，咬死說是這小東西的內控軟件更新不及時，自己從哪裏學習到的。
要徹底清除，就必須重置小機器人的內部係統。但在家裏待了這麽長時間，它早學到了沈君的作息習慣和喜好，沈君實在懶得去一切歸零，讓小機器人又從頭開始學習這些東西。
看著圓筒狀的家政小機器人在衛生間和旅行箱之間跑來跑去，用最省空間的方法放置著必須的旅行用品，沈君喝著小機器人早準備好的茉莉花茶，坐到了沙發上。
難得有空閑，他閉上眼，將反問者這件事從頭到尾的理了一遍，看看有沒有什麽遺漏的地方。
首先是幾個月前，反問者突然在網絡上出現，發預告，並直播犯罪。但這時期的犯罪，基本都是不涉及人身安全，甚至帶有些孩子氣的利用人工智能‘報複’那些黑心公司。而這時，反問者也開始通過利用網絡處的係統向自己發協助申請，挑釁網絡處和人工智能處。
接下來，反問者行為開始升級，他不再搞針對企業公司的惡作劇和破壞，而是襲擊了李成德。然後又用內部人士都不太清楚的‘紅盾係統’反設陷阱，愚弄了網絡處，成功襲擊段斌武，並當場留下了疑似謀殺的殺人預告。
因為段佳佳，獲得了李成德和段斌武曾是反人工智能團體審問者成員的情報，取得了重大突破。
‘審問者裏還有最後一個人，FNDDY。’一晚沒睡，隻是早上時分稍稍的打了個盹。但此時的沈君，卻覺得自己頭腦非常清醒，沒有絲毫困意。他的腦袋裏，考慮著係列問題：‘審問者名不見經傳，為什麽反問者要這麽刻意針對他們？動機是什麽？照李成德和段斌武所說，網名FNDDY的這個年青人……’
麵前沒有打開的電視屏幕上，反映著沈君的身影，他就這麽靜靜的看著，思考著：‘當時到底在看什麽？或者說，看到了什麽？’
他的直覺告訴自己，興許，FNDDY當時那反常的舉動，會和反問者的動機有著什麽聯係。
反問者再有本事，肯定也不會料到為了偵破這個案件，居然動用到了國家級的戰略資源太湖之光。現在先機已占，要在反問者之前，先找到FNDDY。
正想著，熟悉的手機鈴聲響起，一串地址發了過來。緊接著，就是秦處長的來電。
“已經找到了。這小子沒駕照，沒社保，和社會活動有關的東西他都沒加入，檔案裏的信息都是七年前的。還好前兩年一個道路監控攝像頭記錄的違規照片裏，對比到了他的影像。”
“不是超算，誰能有這本事。他也算老實，當地民警剛上門，一問就承認。”老人的臉上，卻見不到多少欣喜：“連這事也這麽順利，還真是……行了，票已經定好，你現在先過去。段佳佳和局裏另外安排的一名同事隨後就到，可能是網絡處的小洪，這小姑娘腦袋也靈光。”
沈君即時起身，提起旅行包就往外走：“FNDDY的資料發給我，另外……”
他看了眼地址：“那邊的外強化骨骼是什麽型號？”
“也是巨靈通用，足夠了，我不信反問者有本事弄來什麽軍用機器。那邊已經打過招呼，他們會盡量配合你。”
看得出，在和沈君聯係之前，秦處長早已安排妥當。不到半小時時間，沈君來到車站，坐上了通往匯德的懸浮列車。
2小時不到，他到達匯德，在車站人工智能指引下，很容易找到停車場，坐進了當地公安安排在停車場裏的車輛。驗證過指紋和瞳膜後，車輛自己發動起來，向市裏而去。
到達門口，車輛前段顯示出一排信息，告知了沈君當地同事為他安排的招待所房間號。隨後，沈君下了車，車子則帶著他的行李，向前方幾百米處的招待所駛去。
“你好，沈科長。”迎接沈君的，是一個二十出頭，非常陽光的年青人。雖然身形高大，穿著警服，但清秀的臉龐上，仍然看得到一絲稚氣。他走到沈君麵前，大大方方的伸出了手：“王剛，這裏技術科科長，叫我小王。我想你肯定想早點見到郭敏，就讓車子直接帶你先來這裏。”
“你好。”沈君做了回應。他抬起頭，看了看這棟大樓：“郭敏在這了？”
郭敏就是FNDDY的名字，來這之前，沈君早將FNDDY的檔案看過了不下三遍。
“是的。在你來之前，刑事科的同事已經做過記錄，等等……在這。”王剛掏出一塊透明的玻璃狀物體，在上麵劃動幾下後，將彈出的虛擬界麵拉到了沈君麵前：“除了容貌和頭骨形狀進行對比外，我們還對這個郭敏發言的模式和習慣做了比較，和李成德他們提供的信息有86%的吻合度。再加上他自己主動承認的內容裏，一些視頻以外的細節也相符，可以確定他就是審問者裏的FNDDY。”
王剛在這些界麵中挑了一下，拿出一個界麵，在沈君麵前放大，那正是民警們敲開郭敏家的門進行詢問的視頻記錄：“我想，李成德和段斌武的事他肯定知道，他害怕反問者的預告，但又因為以前的作為不敢報警。所以我們民警一出現，他就很積極的配合我們。”
話是這樣說，但沈君卻覺得有點奇怪。畫麵上那個叫做郭敏的幹瘦年青人，在回答民警問題承認自己就是他們找尋的FNDDY時，看起來……
並沒有任何害怕的樣子。
應該說，很平靜。
這副表情，沈君以前見過：視頻中的段斌武按下炸彈按鈕，勞動人卻沒有爆炸時，段斌武的臉上就是這幅表情。
這是一副早已知道會發生什麽，並安然接受的表情。
人工智能破壞，輕的按治安管理處罰法，重的則是按刑法二七五條故意毀壞財物論處。郭敏應該知道，就算民警因為當年的事上門，也絕對不可能這種陣勢來當場抓捕。難道，他這份從容，是因為已經平靜的接受了反問者對他發出的謀殺預告？
“他有沒有說，那天晚上……”話剛出口，沈君突然打住。他擺擺手，準備當麵見到網名FNDDY的郭敏，再來問這些問題。
郭敏為什麽突然離開了審問者？那天晚上，他到底看到了什麽？
王剛帶領下，沈君來到了五樓的一間會議室，在那裏，他見到了這個審問者的關鍵人物：郭敏。
剛見麵，沈君還有點不相信，麵前這個年青人，就是李成德非常推崇的人物。他穿著一身橙黃色的技術服，上麵，印著某美食快送公司的標誌。衣服看起來好幾天都沒洗，上麵還有灘不知是油汙還是泥土的斑點。臉上，沒有剃幹淨的胡渣則稀稀疏疏的糊在臉頰部位，再怎麽看，也就是個在公司裏靠打理著三四個外賣機器人抽提成，底層的不能再底層的小技術員。
還是那句話，人工智能破壞頂天也就是三年以上七年以下，況且現在基本也是罰金處罰，影響大到入刑的事件幾乎沒有——唯一入刑的特例，恐怕隻有衝著銀行裏的保安機器人去的。
畢竟，搭載人工智能的機器人在如今實在太多，維修和更換的成本都非常低。再加上被傷害的始終是人工智能而不是人，法官在判決時，也不會因為這些冰冷的東西能夠和人類說幾個笑話，就給予施暴者最嚴厲的懲處。
不過……沈君又打量了下麵前的年青人：郭敏如今的生活狀況，毫不誇張的說，真的就是個在逃的連環殺人犯，低調的不能再低調的躲在這個城市。要說現在的他，還有什麽是李成德口中那個散發著智慧光芒的FNDDY的話……
無疑就是和七年前一樣，他仍舊戴著一頂帽簷壓得很深的鴨舌帽。
“這是負責人工智能犯罪這一塊的沈科長。”王剛一是年青，二是技術人員出身，和經常出外勤的一線同事相比，對人態度和藹的多。他讓小機器人給郭敏加了點水，笑著開始說明情況：“他們應該和你說過，請你過來，就是希望你能配合沈科長的工作。剛剛你和我說的，我已經給沈科長看過，如果還想起什麽，直接告訴他。”
郭敏點點頭，卻沒有看向沈君。他望著被逐漸加滿的水杯，視線透過白開水，看向空無一物的會議桌麵：“反問者的事，是吧？”
“那麽，你們談。”王剛指了指門外，準備離開。
“你不旁聽？”
這個年青人笑著搖了搖頭，走出會議室。這件事，上麵隻要求他們大力配合人工智能處，並沒有讓匯德市公安參與調查。作為技術人員的他雖然也對最近鬧得沸沸揚揚的反問者事件感興趣，奈何手上還有其他大堆事要處理，分身無暇。
看王剛走出門，沈君在郭敏的對麵坐了下來。
“抽煙嗎？”
“不抽。”
“我一直想問下。”沈君看著郭敏身上那件印著外賣公司標誌的服裝，問道：“現在很多行業的工作，機器人都能獨立自主完成。為什麽就外送，還需要你這樣的監管人員？”
“這不是技術問題，行業傳統。食物的性質本來就特殊，外送從三十年前，就一直是直接送上門，沒誰能改變用戶的習慣。客人所在地理環境很複雜，樓梯，轉角，小巷什麽的，對係統和硬件設備要求非常高。簡單來說，哪家公司要投入完全獨立的智能，那和收入不成比。”
郭敏笑了笑，低頭也看了眼自己前胸上的標誌：“一人負責三到四個低配機器人這種小班製，性價比最高。很多時候，小機器人們在那打轉不知道該怎麽辦時，我們就得手動操控。順便，公司連維護也省了。”
“哦。”年青人話音剛落，沈君話鋒一轉，直奔主題：“你那晚上看到了什麽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