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七章 曙光
第二人民醫院裏，沈君雙手扶在病床欄杆前，一動不動。當他聽到臉色蒼白的李成德說出‘你會按下按鈕’這句話時，不由得抬起頭，深深的吸了口氣。
“你確定，當時就是這麽說的？”
“是的。”李成德微弱的點點頭：“所以我看到段斌武被他襲擊的視頻時，很害怕。我不知道反問者是誰，他肯定精神有問題。”
年青人越說越激動：“我又不是他的仇人，你想，就因為幾台機器人，什麽樣的人才會揪著一件七年前的事不放！連說的話都和我那時說的一模一樣！”
李成德說話太過激烈，一時間咳嗽起來。沈君走過去，把水杯再次遞到他麵前。看年青人喝了口水，呼吸稍微平複下來後，才讓他繼續說下去。
“GB22不可能做出傷害人類的舉動。後來，事情的發展則和我們計劃的一樣，FNDDY暗中操控著這台機器人，按下了按鈕。”他上半身微微後傾，靠回床頭：“這主要是想宣揚一種人工智能潛在的威脅，有可能會思考，有獨立意識威脅人類這類的。這類話題從幾十年前說到現在，但大家也還是喜歡聽，你明白吧。”
“我明白。不過，有人信？”
“當然不信，誰也不是傻子。視頻上傳後，點擊留言數確實遠遠超過了我們以往很多視頻，不過也沒有引起什麽轟動。”李成德咳了下：“我們一再宣稱是機器人自己動的手，不過網友也不是傻的，懷疑我們動手腳控製機器人的聲音也很多。”
“我們也沒想要誰信，反正有人關注有人氣就行了。”
“哦。”他停了停：“也不是都不信，審問者這個名字，就是一個讚同我們做法的網友留言為我們取的。我覺得很不錯，以後和段斌武就采用了這個名字。隻是FNDDY離開後，我們沒有他那本事，也沒弄出多大名堂。1年後，段斌武說要回去接家裏的水果店，還要結婚，以後活動的時間不多，我也在忙雅思的考試。”
“再加上那段時間不是有防暴機器人圍占騰龍商貿中心的事？各平台開始管製這類視頻，誰也沒再提起這個。”
李成德斷斷續續的說了大段話，沈君則敏銳的察覺到了重點：“FNDDY離開了你們？”
“這次事件後就離開了，我也不知道為什麽。”李成德揚起頭，看著麵前跳動著數字的醫療儀器，似乎又陷入了那晚的回憶。停了好一會兒，才肯定的說道：“那晚上我們把那台按鈕的GB22砸壞後，他就有點反常。我們在收拾東西，他就走到天台中間，死死的看著那台被砸壞的GB22。”
“他看到了什麽？”
“不知道。如果看到什麽，我們也應該看到。我當時想，這畢竟這是上水中心，他也算是策劃整件事的主謀，可能是害怕事情弄大被警察抓。”他機械的搖搖頭：“不過，那時的表情說是害怕，更像是吃驚，就像是……”
“見了鬼一樣。”
聽到這話，沈君不由得哼了聲：“你接下來想告訴我，反問者難說是那台GB22的鬼魂作祟？”
“這到不是。”李成德擺擺手：“我意思是，那天砸壞這台GB22後，FNDDY的表現，真的就像見了鬼一樣，我們走的時候叫了他好幾聲，都沒反應。再後來，他給我們留了個言，說自己不再參與進這些事，就沒再聯係過了。如果他沒走，我們可能還能搞的更好一些。”
“他沒說原因？”
“沒有，什麽也沒說。”
“關於FNDDY和反問者，你還知道什麽更多的東西？”
“沒了。”李成德認真想了下：“FNDDY很注重個人隱私，我們也尊重他。除了見過他的樣子，名字和身份這些，我和段斌武從來沒去問過。而反問者……”
他抬起手，看著手臂上打著的石膏，以及身邊那些大大小小用於注射納米機器人的針管，咬起了牙：“那就是個瘋子！”
反問者稱號的由來，以及對李成德和段斌武的所作所為，這一切似乎連接上了。但真正重要的FNDDY身份，卻無法從李成德這裏問到。但在如今強勁的數據檢索能力下，找出FNDDY應該也不是什麽難事。沈君稍稍想了下，決定趁刑事科那邊的嫌疑人速寫員來畫出FNDDY畫像之前，向處長匯報情況，並了解下段斌武以及技術部那邊的消息。
留在這裏也沒什麽用，沈君對李成德的配合表示感謝，告辭離開。
“沈科長，段斌武他……真的以後的沒辦法站起來了？”出乎意料，剛要走出門時，李成德叫住了沈君。年青人歎了口氣，出神的望著裹在自己身上的繃帶：“我隻是比他運氣好點，請麻煩您轉告他，如果以後他需要什麽幫助，我能做到的，都會幫他。”
“放心。能砸壞GB22的人，身體沒那麽差。”沈君笑了笑。雖然曾經有過破壞人工智能的前科，但李成德果然和處長說的一樣，隻是個普通的年青人。不要說李成德這樣的青年，在這年頭，真的很難去定義對人工智能心無憐憫的人，到底是不是傳統意義上的壞人。
如果將他們看做壞人，他們的行為，其實和砸壞一台電視機洗衣機沒有區別。連法律，在以物理方式暴力破壞人工智能這點上，都隻是定義為故意毀壞財物。
但要說他們不是壞人……並不是每個人，都可以揮起鐵錘砸向可以通過字幕或語音方式和你交流，可以理解你的話語，甚至還可以通過對網絡段子的深度學習，用蹩腳笑話逗你笑的存在。
‘想這些幹什麽。’走出醫院的沈君，在停車場門口等待著汽車駛出。他也不知道，自己為什麽為突然想起這些有點社會性質的問題。
無人駕駛的警車在人工智能操控下，順順當當停到沈君麵前時。這名行動科長下意識的扭頭，再看了一眼醫院後，鑽進車輛，駛回人工智能處。
回去的路上，他再次和秦處長取得了聯係。
“我想也是這樣，審問者多半就是當年一群閑得慌的毛頭。要不是反問者鬧事，根本沒人會想到他們。”
“李成德有兩次破壞人工智能的前科，就是FNDDY離開審問者後留下的吧。據他說，FNDDY走後他們再做這些事，效果就差多了。”沈君坐在駕駛座上，繼續看著李成德的資料：“這小子瞧不起段斌武，但關鍵時還挺講義氣，什麽事都自己扛了下來。”
“始終隻是破壞財物，能大到哪去。有個當高級律師的媽，集團公司執行總裁的爸，他有什麽好怕的，我老爹老媽是這樣我老頭子也不怕。”秦處長的投影哼了聲：“說實在的，現在的進展，我有點擔心。”
“太順利了？怕審問者和紅盾係統一樣，也隻是個誘餌？”沈君搖搖頭：“不，這次情況和網絡處那次不一樣，FNDDY肯定是反問者接下來的目標。”
“我和雷老討論過，他也認為，反問者不是混亂型的犯罪者。針對審問者，才有反問者，他目標清晰，計劃條理分明。”沈君繼續說著：“他渴望挑戰權威,傳遞理念，懲處審問者的FNDDY，遠比他在網絡上直播懲處其他人更有效果。”
“你說的我都知道。他都有這本事了，要隻是轉移我們調查方向，真正目的是殺害審問者外的其他目標……根本沒必要這麽拐彎抹角，直接上不就行了。”
“你這邊得到了結果，陳飛也查到李成德所說的這段視頻，小趙那邊，段斌武居然醒過來，提供了和李成德的相差不多的證詞。”秦處長抖出香煙，抽了起來：“網絡處的事，弄得我現在就怕事情順利。”
“我就沒搞明白，要名氣和影響，要宣傳他的什麽理念，不應該找當年更出名的一些反人工智能團體？哪怕他繼續用機器人作弄那些公司，也比找沒什麽人知道的審問者下手好。”老人呼出一個煙圈：“這家夥難道真是腦袋有問題？圖個啥？”
沈君沒辦法回答。對一貫實際的他來說，想太多，還不如關注眼前該做什麽。他拿起一張人物速寫，那是速寫員趕到醫院後，根據李成德所說畫出來的頭像。這幅圖現在已經傳到了好幾個科室的技術部，讓人工智能進行智能檢索。
“FNDDY的身份，查的怎樣？”他問道。
“已經查出來了。”
“這麽快？”沈君有點吃驚，認為自己大概知道了原因：“處長，不能說急著辦案就降低相似比對值吧？現在人臉識別再進步，你設定個60%70%，那也得有多少警力去一一核對這些成千上萬的人選？”
“你以為我是老雷那種不長心的？拿這種事開玩笑？告訴你，設定是99.8%，全國範圍內就十四個相似人選，根據檔案，又排除掉六個。剩下的，局裏已經聯係當地公安去核實了，很快就會有消息。”
在全國範圍內，通過一張人物頭像找出相似度99.8%的人，這個速度，真的讓沈君覺得不可思議。雖說知道人工智能的效率驚人。但他人這都還沒回到辦公室，那邊大海撈針的工作就已經完成……
“別老懷疑我的話，找這家夥動用了太湖之光，局裏這次是來真的。那東西，級別都不同，你以為就憑我們和網絡處那幾台破電腦？”
“說到這，段佳佳過兩天肯定又要來提升級配置的事……”投影中的老人低著頭，小聲的嘀咕了句。像趕蒼蠅一樣不耐煩的揮揮手，驅趕著麵前吐出來卻散不掉的煙圈：“還好，趙局還記得人智處這個曾經戰鬥過的地方。”
“他們那邊正好在用這個追查失蹤的李玉玉，和我們現在要幹的事其實差不了多少。現在的局長一提，趙局就去爭取了下，小小的插了個隊。太湖之光老是老了些，幾十年前的超算，但擱這用，一點問題沒有。”
“哎？”突然間，秦處長似乎發現了什麽不對勁的地方，抬起了頭：“你這車路線不對啊，要去哪？”
“回去一趟。”
“回去幹什麽？”
“這剩下的六個人選都不在本地。我回去收拾下衣服，準備下。”沈君放下資料，從人工智能那接過方向盤的控製權：“反正等下FNDDY的身份查清，你也會叫我馬上過去。”
“嗬嗬，果然有我一半水準。”老人笑了起來，但沈君看得出，秦處長的笑容略顯勉強。他知道，網絡處的失誤，對任何調查人員都是一個陰影，真正到這一步時，老人也隻能努力開著玩笑，減少下麵科員的心理負擔。
“你先去吧，不急，我和老雷，段佳佳陳飛再商量下。”秦處長揚了揚頭，手按在開關的位置：“昨晚你也沒休息，趁現在也好好休息下。有那英文名的消息，第一時間通知你。”
“說我，處裏有誰好好休息過？”
秦處長笑了笑，沒有回答，關閉了影像通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