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章 一個老人
雨水不斷刷洗著公交車的車窗玻璃,外麵時而灰白模糊,時而清晰透徹。
坐在旁邊的人匆忙下車,另外一個人看準了位置坐下。
“喂!”
龍牧一愣,是在和我打招呼嗎?他轉頭看見一個坐著也比自己高出一頭的男生。
“高夏……”怎麽會在這裏遇見?太不可思議了。葉幸不是說他跟同學們去海邊城市了,至少還有五天才會回來嗎?
“噓……”高夏倒是一副神秘的樣子。
他坐得很靠近龍牧,車廂內十分悶熱,又充滿說話的嘈雜聲。高夏似笑非笑,“我知道你心裏有一個很大的疑問,我也有!”
龍牧一聽,下意識地貼近過去,想聽聽他知道多少。
從站在後車廂的角度來看,他們倆很像是一對兄弟在親密聊天。
龍牧側耳傾聽,高夏說:“我最近有些懷疑,葉幸的行為很古怪。”
“但是,我們之間並不熟悉,你為什麽會來對我說呢?”
“葉幸,是不是想和你交往?”高夏似乎終於打算直截了當解決疑問了,“但她自己又不好意思正麵告訴我?”
龍牧目瞪口呆地看著他,“你想太多了。真的,葉幸啊,充其量算是我新認識的好朋友。”
“是嗎?認識一個月不到的好朋友?我剛才看見你們碰頭了。”高夏冷笑。
“你誤會了!我們真的隻是好朋友見麵請喝東西呢!”龍牧滿臉無可奈何。他萬萬沒想到,高夏居然會跟蹤葉幸,跟蹤自己。
他的視線與高夏交匯,龍牧極力呈現自己眼神裏的誠懇。
畢竟,那是別人的女朋友。龍牧多多少少有點心虛。
“是男人就別廢話了,跟我下車吧!”高夏冷笑。
好吧!龍牧也被激發出了脾氣。
下一站到了,高夏徑直下車。
龍牧很清楚,高夏這是在約架。
他也有點惱火。誰怕誰?
這一站附近是正在修建的公園,堆滿了亂七八糟的建材。一棟沒建好的樓台,恰好擋住了大風大雨,留出一塊空白幹燥的位置。高夏走了進去,龍牧跟著走過去。
高夏站在一個鐵架旁邊,背對著龍牧。
龍牧沉默了一會兒,觀察高夏下一步想怎麽樣。
“誰贏了,就聽誰的。”高夏說道,“你這個小個子,活像個沒發育好的猴子,我讓你先出手。”
龍牧被這麽侮辱挑釁,臉都氣紅了,他朝高夏撲過去。但是高夏身材比龍牧高大,年紀也大幾歲,伸手就抓住了龍牧的肩膀。龍牧索性繼續用身體撞向前,拿手肘頂高夏的胸口,但高夏側身,擋住了龍牧的胳膊。
龍牧幾乎就要絆倒,但靈活地蹲下,反手推開高夏。
兩個人扭打到一起,龍牧腳一滑,滾在地上,順勢抓住高夏的衣領,一起摔倒在地。
這時,高夏猛然推開龍牧,閃躲到一邊。
龍牧還沒有反應過來,以為高夏在耍什麽奸詐的伎倆,一拳揮過去,正好打中高夏的後背。
一個蒼老的聲音叫喚了一聲。
龍牧這才看清楚,高夏前麵還有一個老頭。
這是一個戴著一頂破舊帽子、衣衫也破舊的老頭,看起來像是工地的工人,他的旁邊是一個翻倒的鐵皮水桶。
龍牧明白了,剛才老頭無意中經過,不小心滑倒,高夏就一把抓住了老頭。
高夏問老頭:“您不要緊吧?對不起。”
龍牧也跟著說:“對不起。”
“你們年輕人……打什麽架,不好好念書!咳!咳!”老頭帽子壓得很低,咳嗽兩下,也沒搭理他們,拎起水桶,繼續往前走,走到外麵的雨中。
龍牧心有歉意,追趕上去,“您要不要去醫院檢查一下,有沒有摔傷?”
老頭充耳不聞。
這個老頭冒著雨走來走去,卻似乎被淋得很愜意高興。
這邊,龍牧一屁股坐到台階上,猶豫了一下,看著高夏說:“我剛才沒看見,不然也不會偷襲你。”
高夏麵無表情,整理自己亂掉的衣服,回答:“算了。這場架,算我輸了。”
“你明明沒輸,幹嗎認輸?”龍牧驚訝。
“輸了就是輸了,我自己分心,我自己認賬。”高夏一臉淡定。
龍牧心裏冒出一絲佩服,“你這個人,寧願自己挨打,也要幫別人。還不錯。”
“葉幸的事,我們公平競爭。”高夏還是一副冰冷表情。
龍牧說道:“你是吃醋了,我看得出來你很在乎葉幸。我是喜歡她,不過,她沒說喜歡我。”
高夏轉身就走,完全不想跟龍牧廢話。
龍牧無可奈何,心想,先回家吧,好好想想要怎麽辦。
高夏也不在乎下雨,直接走進雨裏,身上都濕透了。
龍牧回過頭,看見剛才路過的老頭還在雨中手舞足蹈。
他向老頭喊道:“老爺子,別淋雨了,小心感冒啊!”
年紀大的人要是淋雨得了肺炎,可不是開玩笑的事情。不過,那個老頭遙遙看了一眼龍牧,似乎笑了一下,就走進一間棚子裏。
龍牧猶豫了一下,他懷疑這個老人家精神狀況有問題,於是跟著也走過去。他落後那老頭幾分鍾,等他進去,棚子裏卻沒人了。
棚子有另外一扇門通往工地。那人大概是走掉了。
棚內堆滿了日常生活用品,在高低鋪的床尾,有一隻貓蜷縮成一團,呼呼大睡。
大概是工地上的人養的貓,龍牧覺得自己這樣闖進別人的地盤,也不大好,趕緊出來了。
那個老頭真古怪。
龍牧回到車站,重新上車。公交車載著龍牧,到達他家附近的站點。
一路上,龍牧的腦子停不下來了,琢磨著各種古怪的事情。從遇見葉幸開始,似乎很多人都行為古怪起來,包括他自己。
還有高夏,他假裝出遊了,然後偷偷跟蹤她,這是不是有點太過分了?
要不要告訴葉幸,他沒有去遠處旅行,而是還在本地呢?
龍牧頭疼起來,閉上眼睛打盹。他沒聽到,坐在他前方座位的一個身上穿著工服、染了各色汙漬的男人接了個電話——
“喂,喂,怎麽回事?我沒拿東西出去啊。為什麽有個鐵皮桶丟在外麵摔壞了?不是我拿出去的……下這麽大的雨,我哪會無緣無故拿東西開工啊……”
雨停了。
葉幸小心翼翼地看一眼快餐廳門口透明的玻璃屋簷,滴答掉下幾滴亮晶晶的水珠。夏日暴雨來去倏忽,現在已經停歇。沒多久,日光的光線也返回,隻有地麵上的潮濕證明剛才來過摧枯拉朽般的大雨。
旁邊躲雨的人也走得差不多了。葉幸伸腳,回到路上。城市道路中央的樹木被清洗得濃鬱翠綠,很有精神,可愛得如嬰兒。
葉幸忍不住蹲下身,觸摸那些葉子和根莖,手指上滿是清涼。此刻空氣潔淨,短暫休憩的片刻,城市裏每個人的麵目都輕鬆可愛。
有個人向她靠近,問她:“你好,可以幫一個忙嗎?”
葉幸回過頭,有點驚訝,“我能幫您做什麽呢?”
那是一個穿著雨衣的男人,因為雨停了,他拿下雨帽,露出大片雪白的頭發。他看起來有些清瘦,年紀應該在六十多歲。
這個老人與葉幸微笑相對。
葉幸真正驚訝了,因為跟這個人視線的接觸,正常無比,她沒有窺探到他的過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