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章 秘密

考試結束,葉幸最感自在輕鬆。走了大半條路,她才發現自己低著頭,腳步卻朝著大學的方向。

車流的燈光漸漸要連成一線,夜幕將至。

葉幸給高夏發短信:“我到你學校來了。”

“我來接你哦!”

葉幸安心地站在一架路燈下等著。

朦朧光線裏,高夏穿著拖鞋出現了。在葉幸的角度,高夏瞳孔裏映出路燈的光芒,好像有粼粼的湖水波光。

幾十米開外,龍牧看見雕塑旁邊的路燈下,葉幸和高夏兩人竊竊私語。距離遠,他聽不見內容,但他們彼此凝視著,然後相互擁抱。

龍牧的心髒像被敲打下一塊,豁然露出一個缺口。

“啊……”

突然,一陣尖銳淒厲的叫聲傳來。

聽見叫聲的人動作停滯一秒,都開始往源頭聚集,交相議論和詢問:“怎麽了?”

“不知道啊!”

“那邊出什麽事了?”

“好像是化學係大樓!”

高夏回頭,看向人流湧向的方向,“葉幸,我們也去看看。”

葉幸原地不動,“應該不是什麽好事情,我們別去看吧!”葉幸非常不情願再牽扯到任何悲劇裏。

“不要緊,有我呢!膽小鬼!”高夏似乎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。

葉幸隻好跟在高夏背後,手被他牽引著,她的心跳速度加快了。

在高夏眼裏,她隻是普通女孩,這一點自己一定要清楚銘記,葉幸提醒自己,待會兒一定要目視別處,避免看那個人的眼睛。

龍牧夾在流動的人群裏,抵達化學係樓下。今天晚上有明亮的月光,明顯看見六樓天台邊緣,有人站在那邊。

再看仔細,是一個女孩。頭發很長,天台的風速比地麵強,吹得她的頭發紛亂飛起。

她想自殺……

有同學認出這個女孩,衝著上空喊:“不要犯傻,千萬別跳!”

有人去通知校方保衛處和輔導員,還有人忙著報警。

反應敏捷的幾個大學生在底下喊:“和她關係好的同學,快上樓去勸她!”

幾個學生跑進化學係大樓,直接上天台。

高夏認出了那個女生,低聲對葉幸說道:“她的男朋友是我們係的學長,我們常常一起打球。他們最近分手了。”

“你要不要打電話給她的男朋友?”葉幸的聲音已經有點顫抖。

但是高夏似乎沒有注意到葉幸的異常。

葉幸望向天台的目光悠遠深邃,無人見識其中的深度。

“我上去一下。葉幸,你回家吧,真出事了,看見了不該看見的,你晚上得做噩夢了。”高夏對葉幸滿是嗬護心疼。

如同被赦免一般,葉幸趕緊回答:“好。”她實在不想卷入任何意外事件。

幾個老師和學生都進了那棟教學樓,高夏也衝進教學樓的樓梯。

葉幸喃喃說:“回家,我先回家。”

然而她的腳挪不動,如被魔法控製,定在原地。這是怎麽了?怎麽回事?她非常用力,運用意識匯集力氣,腳指頭卻像充滿了鉛塊、水銀一樣,她勉強向前一步,再也邁不出步子。

龍牧在背後目睹一切。

他張口說道:“葉幸,你不能走。”

“為什麽?”葉幸衝口而出,馬上辨認出聲音,“怎麽又是你?”

“是我。”

“為什麽攔著我。”

“也許因為,你的能力就是你的責任。”龍牧想起一部老電影的台詞了。

這種責任,多半源自內心的道德感。唯有她可以輕易洞悉事件的發生源頭。事件在自己身邊發生,她無法不盡一分力。否則,她會覺得自己也是有罪的人。葉幸覺得很痛苦。

“我不想擁有的。”

“但你掩蓋不了啊。”龍牧搖搖頭。

葉幸猜測:龍牧似乎知道了她的秘密。

她隻得問下去:“你怎麽發現的?”

“在你約我見麵的那家店喝了含有酒精的飲料開始,到給警方提供嫌疑人畫像為止。”龍牧坦白。

換了其他人,對於這些小線索,也許就忽略了。但是他對於這個世界,從來沒有堅持頑固的偏見。他相信外星球有高級文明的存在,或者地球上,本身就隱藏著來自外星球的力量也說不定。如果科學暫時不能解釋,那就是因為人類的科技水平目前還達不到那個水平。

如果真有人具備超越凡人的能力,那正好可以做到普通人無法做到的事,也沒什麽不好。

這大概就是一個看漫畫長大的少年,所具有的性格。

龍牧沒有提到,最初,他對她那麽好奇,還有一絲其他原因,那是微弱的戀慕之心。起初隻是一點點萌芽,漸漸地開始長大,枝繁葉茂起來。

既然彼此清楚超能力的事情,像池水照耀在日光之下,變得透明,葉幸反而平靜下來,“我們現在怎麽做?你告訴我。”

龍牧說道:“相信我!閉上眼睛……請你把手給我……”

葉幸照做。

一隻手,帶著陌生的體溫,以手指接觸到她,保持禮貌態度,往相反方向帶路。

這是高夏之外,唯一拉過葉幸手的男生。

在抵達天台之前,她不能被任何其他人的記憶幹擾。所以,她就任憑龍牧帶路。

她一直感覺,自己的秘密總有被發覺的一天,該如何向高夏解釋。隻是沒想到,發現者是這個叫龍牧的男生。他看起來普普通通,甚至有點油嘴滑舌,不過,骨子裏似乎並不壞。

葉幸並不知道,她的命運指向迷霧散開的開始。

無盡深遠的迷霧,遮蔽著光與真相的源頭。

不平凡的人,注定有不平凡的命運。

現在開始真正顯露崢嶸頭角。

化學係大樓的天台,門與過道形成風洞效應,風吹得衣服作響,門的彼端仿佛多聲道的複調合唱,許多人在說話勸阻。

葉幸感覺身體被風吹得搖晃了一下,忽然停滯腳步,“等一下。”

龍牧也停步等待。

“你先幫我一個忙,引開他。”

龍牧會意。他觀察一下旁邊,迅速牽引葉幸在右手邊的暗處角落站好。龍牧一把抓住一個正跨上台階,表情是來看熱鬧的女生,“麻煩你快點告訴那個男生,她女朋友在學校外麵昏倒了,被送到附近的醫院急診。快去,快!”龍牧指向站在人群外圍的高夏。

龍牧心想:對不起了,兄弟,我得騙你走開才好做事。

那女生沒有時間思考是真是假,連忙去高夏麵前傳話。

高夏聽到傳話,根本沒懷疑真假,他隻擔心葉幸,飛快地跑下樓去。

龍牧拉住葉幸,在擁擠的人群中,奮力擠到最前方。他感覺葉幸的手在顫抖,不過,能夠拉到這個女孩的手,他又覺得有點甜蜜。龍牧情不自禁臉紅了,忍不住偷偷罵自己一句,怎麽變得有點不要臉了呢。

“你們不要過來,再過來我就跳下去!男生都不是東西,都是臭不要臉的騙子!”那女生破口大罵,她的眼睛在此時氣氛裏,時不時翻白眼,白森森的嚇人,但是臉上的淚光,又顯得異常可憐。

葉幸鎮定下來,告訴自己要冷靜。她仰起頭,睜開眼睛。入眼而來的,是廣闊無垠的月球反射的光芒,地麵一片喧囂,而天空澄淨寧靜。

她降低視線角度,兩個女生終於彼此平視。

不斷叫喊咒罵的女生,驀然停頓。

葉幸不認識這個女生,但她的眼眸如同宇宙的鏡麵,看見無數的事物,以光的速度,以浩瀚的容量,逐年倒推,仿佛抵達童年的最深處。

那些信息,順著眼眸中的光線,被葉幸讀取。

葉幸輕輕抬腳上前,雙手抱緊了自己的身體。每當她這樣提取對方的記憶時,身體都覺察到一絲絲的寒冷。

四周都被震懾住,陷入寂靜。葉幸越走越近,而那個女生安靜地看著她。

旁觀者隻看見葉幸向那個女孩靠近過去,似乎在問話,但聲音很輕,他們都聽不見。

葉幸問:“你心裏是不是特別怨恨?特別不明白他為什麽變了心?”

“對!”

葉幸為了不刺激女孩,幹脆坐在地上。

“為什麽我第一次這麽喜歡一個人,他卻不要我了?為什麽?我到底哪一點不好!”女孩哭訴。

葉幸緩緩地回答:“不是你不好。相信我。”

那個女生又開始流淚,表情很激動,逐漸又似乎陷入回憶。

然後她們開始交談。

“其實,我們失戀了覺得痛苦,隻不過是大腦不習慣突然的改變。最多三個月,你就不會覺得難受了。痛苦也會淡化的。”

“我真的很喜歡他。我願意為他做任何事情!你們幫我把他叫過來好不好?”女孩要求。

葉幸犯難了。那個男生,在這種時候,恐怕躲都來不及。在男生眼裏,說不定要死要活的女孩,都是神經病。

葉幸轉移話題,“你還記得你喜歡化妝嗎?還偷偷用媽媽的化妝品,去跟男生約會。”

沒多久,想要自殺的女生似乎注意力完全被問話吸引。

“從這裏掉下去,你會摔得不成樣子。你看,你其實很漂亮,你不想這樣摔下去,變成難看的樣子吧?”

女孩哆嗦了一下,往地麵看一眼,眼神中露出害怕的意味。

葉幸知道,這個女孩意誌動搖了。

此時,龍牧衝葉幸揮手,指了指胸口。

葉幸會意,還是隻能用親情喚回女孩。

“你記不記得,爸爸抱著你,喂你吃糖果,說你是他在這個世界上最寶貝的寶貝?

“媽媽給你梳頭發,你嫌自己的頭發很黃,可是媽媽幫你把頭發梳成你想要的樣子,跟你說,等你長大了,一定會更加漂亮。你最喜歡吃櫻桃蛋糕,媽媽帶著你去本市最漂亮的商場,那裏有一家糕點專櫃,雖然糕點很貴,但媽媽還是買給你。你吃了一大口,又挖了一勺,喂給媽媽吃。你覺得多麽幸福啊。

“你記不記得,他們說要帶你去旅行,去歐洲國家,還要等你結婚的時候,參加你的婚禮,還要給你的孩子取名字。你們一家人快快樂樂,去照全家福……”

……隻是片刻,女孩的腦海裏仿若無數時光倏忽流逝。

“你還說過,大學畢業了,工作了,要買禮物送給媽媽。因為媽媽辛苦了半生。你還說要給爸爸買一條健康背帶。因為爸爸是個公務員,常年待在辦公室,腰椎總是不好。”

女生不斷在回憶裏穿行,順著葉幸的提示,想起父母的麵孔。她的情緒平靜下來,身體還坐在天台邊緣,因為激動太久,有些僵硬。她想挪動一下,卻往後顫抖搖晃,所有人驚呼:“小心!”

葉幸也站起身,衝上前兩步。

不過,那個女孩穩定住身體,終於慢慢爬下來。

葉幸不知不覺、一點一點靠近她,然後順勢挽住她的肩膀,帶她離開台階。那女孩重新低頭,渾身虛脫,整個人清醒過來,充滿了後怕。她隻覺得腿軟。

葉幸帶著那個女孩往回走了幾步,一直走到入口,最終脫離危險。

想要自殺的女生,得救了。

人群轟然包圍過來,龍牧在其中悄悄拉住葉幸。

急救車的嗚咽鳴叫由遠而近。滿腦瘋狂的念頭都沉澱下去,女生已經清醒了。這個世界上還有太多她舍不得的人,舍不得的美好。她怎麽能因為失戀就瘋狂到想要自殺呢?

女生困惑地問葉幸:“隻是,你怎麽會知道我小時候的事?”

葉幸說:“小孩子的童年,不就是這樣的嗎?爸爸媽媽不都是那樣疼愛女兒的嗎?父母對孩子說的話,也都差不多。我隻是想勾起你的記憶而已。”

後怕與恐慌綿綿不絕地衝刷著這個女生的心,她的額頭沁出冷汗。剛剛的一幕恍如噩夢,她流著淚,勉強擠出一縷笑容,顫抖著抱住葉幸,“謝謝你……謝謝你救了我。”

葉幸身體一僵,垂著手,任由她抱著。

白色的月光下,人群裏爆發出熱烈的掌聲。

高夏當然沒有找到葉幸,相反,他還被醫院的人趕了出去,覺得他莫名其妙。高夏當時也沒注意是哪個女生帶話的,他也找不到傳話的女生麵對麵核實。

誰這麽無聊,搞這種惡作劇?高夏很生氣。

一路回到學校,回到跟葉幸分開的地方,找不到人。

良久,他仰頭,看見天台上已經空了,下麵圍觀的人也散開了。

他知道沒有釀成最終悲劇。

高夏忽然歎了口氣。

然後,他收到葉幸的短信,“我在學校裏麵,一棵很大的樹下麵。”

他很快找到葉幸。她靠在樹下,似乎在休息,隻是,麵色很蒼白。

高夏關切地說:“身體不舒服嗎?有個同學跟我說你到醫院了。結果我沒找到。”

“現在好多了。剛才有點暈,可能有點中暑。不過我不想去醫院,休息了一會兒,好多了。”葉幸抱歉地笑一笑。

“現在走得動嗎?”高夏問。

“嗯……腿有點沒力氣。”葉幸來回跑樓梯,體力耗費光了。

“我背你。”高夏轉過身,語氣很堅定。

葉幸伏身到高夏背上,心跳得厲害。

高夏不再詢問,隻是背著葉幸,“你現在想回哪裏,是回家,還是……”

“回家吧。”

葉幸不再說話。她太累了,現在全身都放鬆了,迷糊著,犯困了。

高夏步履帶動身體的搖晃。沒走出多遠,葉幸睡著了。

他們走遠了。龍牧從樹的陰影下走出來。

“喂,龍牧,換成是你,你也願意這樣背著她嗎?”

“當然!”

旁邊並沒有他人在說話,隻有龍牧一個人在自問自答。

他羨慕嫉妒高夏了。

隔天,葉幸擔心會不會被高夏察覺到什麽。她編織了預防被懷疑到的理由。

如果高夏問:“為什麽瞞著我?”

她就這樣回答:“因為不想出風頭,我覺得,做人還是低調一些比較好吧。從小到大,我母親一直跟我講這個道理。”

但高夏並沒有來問。一句也沒有。

就好像這事沒發生過。

隨著暑假來臨,這段自殺未遂事件很快變成大家生活中一段微不足道的小插曲。

葉幸放鬆下來,跟高夏商量:“假期,我想去鄉下。”

“以前不是去過嗎?”高夏提議,“不如去海濱城市,看海。”

“太遠了,我媽媽會擔心的。”葉幸搖頭。想去鄉野的真正原因是,那裏都是不會說話、沒有心思的植物和山脈、田地、流水,等等。這樣,與人眼眸交接的概率就非常小了。

“但是,我有幾個同學約好去看海……”

“不要緊,你先去看啊!暑假那麽長,我在家先休息著,等你回來。”葉幸笑眯眯的,溫柔地回答。

“那好,如果你想我了,不許後悔,不許抱怨!”

葉幸微微一笑。

機會靠自己找,龍牧這麽認為。

他又出現在葉幸麵前,“怎麽,他沒有陪你嗎?”

龍牧戴著墨鏡,穿著暑假常見的五分短褲和拖鞋。

“你以為墨鏡有用嗎?”葉幸看著龍牧微笑。

“至少多一點心理安慰嘛!”龍牧拿下墨鏡說,視線還是躲閃著,也像是在害羞。

“你不覺得很奇怪嗎?”

“有什麽覺得奇怪?”葉幸埋頭看一本繪畫書。

龍牧俯身,看一下書的封麵,是英國漫畫家安迪·雷利的《小白兔自殺手冊》。

“你怎麽會有這種超能力的呀!是什麽情況下觸發的?被昆蟲咬了,還是你的身體被改造過?說不定你的大腦裏的結構,已經跟別的地球人不一樣了。”

葉幸聽著龍牧亂七八糟的鬼扯,漫不經心地回答:“天生的吧!”

“難道你不是地球人?”

“我也懷疑過。”葉幸苦笑。

“你以前體檢有什麽特別之處嗎?你很習慣嗎?這麽淡定。”龍牧繼續聯想。

“體檢醫生沒有發現什麽異常。”

“你這可是非同凡響的能力,可以控製世界,改變世界!”龍牧眼睛亮晶晶地看著她。

“我也不知道為什麽,我對你說的這些事情毫無興趣!為什麽要改變世界呢?自己好好生活,不行嗎?”葉幸回答。

對於無從更改的事實,大約隻好接受。龍牧知道她的秘密,她知道這個他有太多疑問。他約她見麵,這次,葉幸沒有拒絕。

在這家快餐店,龍牧說請她吃東西。他們在角落隱蔽的位置坐下。

想不到一見麵,就有點劍拔弩張的火藥味。

夏日午後,顧客稀少到隻有他們兩個。店員過來招呼一下,端來喝的飲料,就退回到櫃台後打盹。

冷氣開得夠足,店裏安安靜靜的。看起來,他們像是一對別扭的小情侶。因為各自的腦袋看向不同方向。

龍牧又說:“我們現在是朋友了嗎?我們都一起救了那個想自殺的女孩呢!”

“嗯。”葉幸補充,“算是的。不過,隻是普通朋友。”

“你什麽時候發現自己有……這個能力的?”龍牧想了下措辭。

葉幸歎氣,“我知道,不說清楚,你不會罷休的。”

龍牧點點頭,“沒錯。我這個人,就是有這個優點,非常有毅力。”

“我的這種能力一開始並不強烈。但是越長大,似乎就越能夠感知。每當我的眼睛與人和有生命的動物對看,就可以看見對方經曆過的事情。起初我不能控製,被別人的經曆和腦海裏的意念弄得很痛苦。後來,我慢慢學會躲避,盡量不與人接觸。救你的那天,其實我先看見那個司機,他按了下喇叭,我覺得很奇怪,不小心對看過去,發現他喝酒了,所以行為很失控。你走在前麵,我意識到可能出事,因此趕上去,拉了你一把。”

“後來你又是怎麽確定就是那個司機?”

“酒後駕駛已經很有嫌疑,後來,他又回到了現場,我碰到了他,讀取了他的記憶。”

“所以你想辦法安排我去提供線索。”

“是的。我不想被人關注,這種荒謬的超能力,多讓人害怕恐懼。後來,從被動地接納信息裏,我發現有些我可以用到。”

“比如出卷老師的記憶……”

“嗯,我在接受信息時,是可以全盤提取的。可以比喻為讀取數據。根據視線接觸的時間,一秒似乎對應一天的長度。當然了,裏麵也很多錯漏的部分。人的記憶力有限,常常會誇張扭曲自己的真實記憶,換成老師自己都未必能夠準確提取完整的一份考卷。一般掃一眼,至少可以讀取他人一個星期內的記憶。有的時候,我全神貫注主動去接受,似乎極限是,一秒可以接收到一個人一年的全部記憶。”

“那自己的大腦豈不是被塞得滿滿的?那麽多知識信息,你能受得了嗎?”龍牧為葉幸擔心。

“人的大腦能力,現在根本沒有完全使用。就容量而言,普通人一生遠遠不到十分之一的使用量。”

“哦——”龍牧點頭同意。這點常識他也知道,雖然有人批判說這個研究不靠譜,但龍牧讀過太多推翻之推翻的科學新聞了。

“不過,真正可怕的,不是容量,而是那些記憶。你知道嗎,有太多人有不愉快的過去。這個世界的黑暗與陰沉,是無法想象的。一開始,接受太多,我承受不住,也想過……想過自殺。”葉幸表情變得鄭重。

承受了眾多他人慘烈命運的記憶,自己還沒有變得瘋狂,已經足夠幸運,足夠堅強了。龍牧露出佩服的眼神。

葉幸了解龍牧此刻的想法,繼續說:“我那個時候,覺得自己就是一隻垃圾桶。後來我努力讓自己改變想法,想象自己是一個巨大的冷凍庫。每一份冰冷的暗黑色記憶,我都會暫時儲藏起來。不快樂的記憶,我自己去尋找一份美好的記憶融合。嗯,就像黑色與白色,最後融合成為溫和的灰色,就比較容易接受了。”

葉幸說到這兒,陷入沉默。即便是高夏,她也不願意他知道自己有這種能力,隻想作為一個平凡的女生被人愛著。

但是,奇怪點就在這裏。

對所有的人,她都可以透過眼眸提取對方過去的記憶,為什麽偏偏對高夏無效?當然了,她沒打算告訴龍牧這個事情。

葉幸微笑著說:“有一點你還不知道,其實——”她遮住了自己的左眼,轉過頭,說,“看著我的眼睛。”

龍牧不敢去看。

葉幸說:“你不相信我嗎?大男生也害怕嗎?還是說你做過太離譜的事情,不好意思被人知道啊?”

哪有男生受得了這樣的激將法?

龍牧扭頭側身,平視過去。平靜若海的眼眸,波瀾不驚。

葉幸捂住自己的一隻眼睛,用另外一隻看著龍牧。

龍牧恍然領悟,這一點倒確實是他沒有想到的。她並不是兩眼都具備離奇的能力,隻有右眼擁有。

“難怪你有時候會把頭發撥弄到一邊,是為了遮住眼睛啊!”

“是的。”葉幸回答。

“不管怎麽說,你還是很了不起,幫到了那個受害者。”龍牧重複表揚葉幸。其實他腦袋裏想的是,這種能力如果協助到警方,那麽相信任何犯罪人都無所遁形,任何犯罪人都難以狡辯。甚至,也可以用來控製這個世界的首領,成為最富有的人,最有權勢的人。比如,掌握了別人的隱蔽事件,不可告人的過去,那麽,就可以挾持他人做其他事情。

所幸,這個女生僅僅用在考試過關,而且她明明可以獲得第一名,卻故意低調。

以及,需要救人的時候,她仍然願意站出來。

她是個善良的女孩。因為這個判斷,龍牧心裏覺得很快樂。

葉幸又轉頭過去,“好啦,今天就說這麽多吧!不過我自己能夠知道的,也隻有這麽多了。”

她的背影看起來仍然是一個小女孩的背影。

“或者,你家人也有這樣的能力嗎?”龍牧還是問了另外一個問題,從遺傳的角度猜測。

“我媽媽沒有。”葉幸否認。

“難道,是繼承的你父親的能力?”

“這一點,我也不知道,爸爸在我小時候就不在了。”她剛才也說了,小時候的這種能力也還不強烈。而且葉幸記得,父親非常普通,沒有任何具有超能力的跡象。

“對不起……”龍牧很不好意思,想不到葉幸的親人不在了。

葉幸陷入沉默。龍牧不由慌亂起來,“很抱歉,我第一次真正遇見具有超能力的人,所以太好奇了,一直死纏爛打,你別生氣。我以前都隻在漫畫裏看到異能者,以為這些人都隻是幻想的存在。現在,我太激動了。”

“沒有關係,我隻是,剛才很想念爸爸,走神了。”葉幸回答,“你知道的這些,統統都會保密,不會告訴任何一個其他人,對吧?”

“當然,我需要發誓嗎?我一定是唯一知道你秘密的人。”龍牧開玩笑。

沒有人願意成為被研究的對象,以及被利用的工具。做一個最普通的學生,極力過一種“正常”的生活,是很簡單微弱的信念,龍牧認為自己應該保護她的這個信念。

“誓言不是寫在口頭上的,完全取決於你自己。”葉幸站起身,“下次見。”

龍牧追問:“如果再次遇到意外事件,你還會站出來嗎?”

“我也不知道!”葉幸仰頭,再低下去,推開帷幕,走出門。

她撐開一把遮陽傘,走了。

龍牧喝幹了飲料,連帶底部剩餘的一點冰塊也倒進嘴巴,咀嚼著,他喊:“埋單。”

出了小店,氣溫升高,龍牧決定攔計程車回家。實在離不開冷氣。

在他們聊天的小店對麵是一家蛋糕店,一樣是玻璃櫥窗,提供了幾把椅子。有一雙眼睛,視線角度剛好落在對麵的小店。

這雙眼睛像在另外一個世界觀察這個世界的一切,蘊含著不是憤怒也不是憐憫更不是冷漠的意味。

這個人慢慢走出來,背影有點瘦小佝僂,隨身攜帶著雨衣,打開穿上,從店鋪的招牌下經過。他的腳步很慢,他頭頂的天色改變很快。

厚重的烏雲連綿聚集,閃電的痕跡不斷在天空劃出。雷的轟鳴驚醒了午睡的人們。

散開的雲匯合成一大片,光線暗淡下去,風的侵襲愈演愈烈,卷起戶外晾曬的衣物,夾雜大量塵埃。直到這片城區全部陷入黑暗,傾盆暴雨劈啪如子彈下起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