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四章 夢中之夢
鬱景睜開眼睛,坐在**,床的旁邊是一扇大窗戶,陽光透過窗戶照進來,粉塵在光線中飛舞,一粒粒也是閃閃發光的。窗外林木茂盛,大片大片的碧綠色,讓人看著心中很平和。
一個高鼻深目的外國人,臉上帶著微微笑意對鬱景說:“一起吃早餐吧!”
鬱景有一點恍惚,凝望著這個人,他看起來就像是在一起生活了許久的親人。半晌,鬱景遲疑地開口問:“有什麽東西可以吃?”
“我們到餐桌那邊去就知道了。”外國人伸手拉著鬱景。
鬱景任由那隻溫暖的手掌拉著自己出了房間,經過一排書架,除了擺滿書,還有一些玩具陳列著,玩具們的臉孔都帶著笑容。一直走到一張餐桌前,兩人挨著坐下,餐桌鋪著白色桌布,放著熱氣騰騰的食物,濃縮橙汁和熱牛奶就在手邊的位置,盤子裏有牛肉、切好的番茄和土豆泥,青豆、烤麵包、黃油一應俱全。鬱景拿起一塊烤得香脆的麵包片。食物的香味太誘人了,鬱景的肚子很餓,她直接吃起來。依稀聽見鳥雀的鳴叫,鬱景看向玻璃窗,窗子映照出她的影子。
這是個無限美好的清晨,但又美好得有點不現實,像是夢境。可是,如果夢這麽美好,又何必要醒來,鬱景在心裏對自己說。
不知道為什麽,鬱景隱約聽到一個聲音,像是在呼喚她,吃完了早餐,該去做要緊的事情了。那呼喚一聲一聲傳來,語氣溫柔,卻聽不清楚具體內容。
鬱景停止吃東西,閉上眼睛,讓意識和思緒都沉靜下來,去捕捉那呼喚的具體內容。
她想象著,風吹過晴朗天空下的湖麵,泛起無數漣漪。當漣漪消失,湖麵平靜如鏡子時,事物就會浮現出本來的樣子。
“小景,小景,你跟我來!”
究竟是誰在呼喚?鬱景猛然睜開眼睛,逆光看向窗外,耀眼日光中有一個人影,揮動著手臂。
再轉頭看外國人,他正在埋頭用刀叉切割食物,似乎完全聽不見呼喚。這個場景什麽時候發生過,無比熟悉,但又很遙遠。倏忽之間,所有的家具、光線和食物,以及那個外國人,全部虛化。
眼前一片明亮,無比刺眼,鬱景用手阻擋片刻,視線才恢複清晰。
“歡迎你。”有人跟鬱景說話。
鬱景怔怔的,在她麵前的,是一個老人,看起來也是一個外國人。鬱景有點分不清楚何為現實,何為夢境。或者,她隻是從上一個夢境,轉移到下一個夢境。
“你哭了嗎?孩子。”這個老人的神情溫和而慈祥。他從自己的上衣口袋裏掏出一塊白色的手帕,遞給鬱景。
“我哭了?”鬱景難以置信,伸手摸向自己的臉頰,的確有潮濕的淚水痕跡。
為什麽會哭呢?鬱景接過手帕擦臉,對老人說:“謝謝您。”
老人隻是微笑一下,並不多言。他的穿著格外整齊,頭發梳理得紋絲不亂,一隻手扶在手杖上,目光深邃,望著鬱景。
“我這是在哪裏?您又是什麽人?”鬱景問。
“是你邀請我到這裏的,你忘記了嗎?孩子。”
“我的邀請?或許,我應該再醒來一次。我覺得我在做夢。”
“你說的很對。我們是在夢中,須知,夢乃是潛意識的反應。”老人按住了鬱景的手背,“孩子,你夢見我是因為你曾經見過我。你的夢境裏出現我,是因為你在尋找你失去的記憶。”
“我不明白。”龍牧握著老人充滿皺紋的手掌,夢中的觸感卻那麽真實。
“所有你向我提出的問題,都是你在問自己。你必須自己告訴自己答案。”老人的眼眸越發奇異,流光溢彩。
“您是誰?可以告訴我嗎?”
“我是斯赫爾博。名字隻是代號,每個文字,都是無邊無際的金色沙漠裏的沙子。當它們排列組合起來,才有意義。”
“我要尋找什麽?”
“項祝……”
“我到哪裏尋找?”
“Atyanta。”
老人念出這個單詞,鬱景渾身一震,四周頓時再度虛化,她的人如墜深淵,再沉入深深的水底,跟隨水底的漩渦不停旋轉,向著最深處而去。鬱景撕心裂肺地呐喊起來,“項祝……”
“她醒了,快,氧氣罩……”
鬱景隻覺得呼吸痛苦,頭部要裂開一般,旁邊有很多人在說話。她的眼睛半睜著,看見一個麵罩送到自己的鼻端戴上,鬱景用力吸進一口氧氣,頭疼緩解,整個人舒服許多。這次她徹底清醒了,因為隻有現實,才會充滿了實實在在的痛苦。
好轉之後,鬱景拿開氧氣罩,翻身下地,看看四周,是一些穿著白色衣服的人員,操控著複雜的電子儀器。
“快躺下,你需要休息。”
“走開!”鬱景大力揮動手臂,拉扯她的人頓時一下子都坐到地上。鬱景隻覺得手背一痛,這才發現插著靜脈滴注的針頭。
鬱景一手拔掉針頭,按住針口,直接往外闖去。想要攔截住他的那些人,被她的肩膀撞擊,腳絆倒,紛紛倒地,一個個狼狽不堪。
這些人容易對付,但另外一些人就看起來比較困難。這些人其中有兩個很眼熟,不錯,就是將鬱景從另一方手上劫走的矮個男人。十來個體格壯實的男人,圍著一個少女,這場景顯得滑稽。
最先開口的大概是這群人的首領,“乖乖回去,不要亂動,我們不會傷害你的。”
鬱景低頭,不去理睬他,思索著如何突圍。這些人圍繞成圓圈,不斷縮小包圍,步步逼近鬱景,其中兩個人的手眼看就要搭在鬱景的肩膀上。
千鈞一發之際,鬱景在腦海裏想象,麵前的空氣快速流動,變成一堵空氣牆,最先衝向鬱景的兩個男人,被一股反作用力抬離地麵,輕飄飄如同木偶,在半空彼此對撞,慘叫連連,雙雙落地。
其他人又驚又恐,掏出SP2022製式手槍。鬱景來不及思考自己為什麽會知道槍支品種,她腦海裏繼續想象著空氣牆向前推進,那些人被空氣牆推開,混亂中有人擦槍走火,子彈射中同夥。
鬱景衝過人堆,前方出口是強化玻璃門,她轉過身,運用意念,操控離她最近的一件金屬物品大力飛起,撞向玻璃門,連續撞擊三次,玻璃門才嘩啦破碎。
憑借路徑指示,鬱景東奔西走,找到出口,逃出之後,沿著一條路往下坡跑,回頭看一眼,那棟白色的建築,很像一座醫院。
下坡的盡頭有一道鐵柵門,鬱景翻過去,留神看一眼旁邊的門柱,掛著一塊黃銅銘牌,上麵的確寫著某某醫院。
鬱景沒興趣了解究竟是什麽醫院,翻過鐵柵門後,大步穿過樹林,繞行一圈,找到馬路。運用異能,她的速度和方位感,是常人的十倍,沒多久就看見了公交車站點,以及計程車。
鬱景為了進一步搞清楚狀況,才配合地被“請來”。本以為會見到什麽重要的人,進一步找到線索。沒想到,他們用了某種厲害的藥物,讓自己呼吸進去而昏迷。現在看來,他們也是在研究什麽,想從自己身上尋找什麽。
鬱景攔到了一輛計程車,司機問道:“要到哪裏?”
“就去本市的高新區產業園”,鬱景脫口而出,“要快。”
回頭透過後車窗,那群人才追趕上來。計程車加速,很快他們就縮小成一團,從鬱景的視野消失。
“要不要報警?能蒼到現在還沒有回家!如果是和同學在一起,為什麽不打電話給我們說明?一定是出了什麽事情。”站在窗前的女人,無比擔憂和急切。
“這麽大的一個男生,應該不會有事情。隻是一個晚上沒有回家而已。”能蒼的父親說道。他雖然表現得相當鎮定,但眉頭緊鎖。
“這孩子一向都是按時回家。太反常了,我怎麽能放心。”能蒼的母親唉聲歎氣。
片刻後,她忽然想起來什麽似的,忍不住開口問自己的丈夫:“還是說,他現在大了,發現了什麽問題?”
能蒼的父親搖頭,“我們這些年來我們很小心,沒有什麽細節會泄露啊,他怎麽會知道呢?當初,就連血型我們都測驗過了,剛好是可能匹配的類型,不至於引起懷疑。再等等吧,如果今天晚上還沒有回家,電話仍然沒有開,那我們再做別的打算。”
能蒼的母親走到窗前,拉起百葉窗,陰影一道一道落在她的身上。
“對不起。”她忽然說。
“為什麽要說對不起?你又沒做錯什麽。”能蒼的父親從背後按住妻子的肩膀,“收養能蒼,是我們一起做出的決定。”
能蒼的母親喃喃地祈禱:“我的孩子,你快回家吧!”
可惜能蒼聽不見母親的祈禱。
他的人雖然清醒了,但是身體被綁得很緊。能蒼不屑一顧,難道他們以為,憑借這些東西就可以困住我?他嚐試凝聚意識,但是他輕微動作時,旁邊的監控設備感應到微小的振動,立刻按設置的程序發起攻擊。
能蒼感覺胳膊輕微一痛,有什麽東西湧進身體,人頓時又迷糊起來。那個設備,居然在給他注射藥物。這群該死的家夥,能蒼暴躁地掙紮幾下,渾身無力,漸漸又陷入昏睡。
然而,能蒼的體內,有著兩個人格。一個人格沉睡,另外一個人格卻醒來。那個男孩睜開眼睛,麵前是一條長長的隧道,裏麵漆黑一片。他走進隧道,走了很久,一直走到盡頭,那裏有一團微小的光。
男孩覺得困惑,那是什麽光,為什麽是通紅色的?他的腳步開始踉踉蹌蹌,腳下的路很崎嶇。光線越來越近,一點一滴地放大,原來是一個出口。走出隧道,世界一片明亮。他看見一張充滿慈愛的臉孔,一個微笑著的女人跟他說:“來,到媽媽這裏來。”
她是我的媽媽?男孩欣喜若狂,朝媽媽跑過去。他的媽媽蹲下身,張開懷抱,抱住了他。
那個懷抱無比溫暖,令他無限安心。她拉著他的手,走在大街上,又帶他走進光潔亮麗的商店裏,穿過衣服的不同品牌區域。時不時媽媽還會蹲下來,問他喜不喜歡這一件,想要買嗎?媽媽的樣子和打扮,很端莊漂亮。
逛累了,媽媽和他一起去找爸爸。在休息區等待已久的爸爸從報紙後麵探出腦袋,露出笑容。然後一家三口,駕車回家。夕陽西下,柏油路麵都是金色的。
一家人說說笑笑,他漸漸把最遙遠的悲傷給忘卻了。他們是很好的父母,家裏有食物滿滿的冰箱,有柔軟舒服的床鋪,共同構成了他富足而幸福感洋溢的童年。
然而,步入少年期之後,他開始做一種奇怪的夢。
那是個平靜的清晨,他去上學的路上,仰頭看見天空灰蒙蒙的,空氣又冷又清冽。出門比較早,所以是一個人走在路上。不知道為什麽,雖然是一個人,卻並不感覺到孤單。好像有人一直在背後守護著自己。
緊接著畫麵一轉,他看見了一對年輕的男女。這一男一女的模樣很陌生,完全與自己的父母是兩個世界的人,窮凶極惡、邋遢、激烈地爭吵,用他根本就聽不懂的語言。那個女人把一個孩子交給了男人,男人抱著孩子出了房間。
畫麵再一轉,那個抱著孩子的男人,放下孩子,轉身就走。這個男人越走越衰老,漸漸變成了一個中年人。這個中年人,跟蹤他,看著他去上學,看著他放學,眼神中充滿了關切,仿佛隨時會衝上來,告訴他,我們是真正的父子,我才是你的親身父親。
不,你不是,我不認識你,你這種狼狽無比形容不堪的人,怎麽會是我的父親?男孩憤怒了,抱著頭,逃開,滾開。不要跟我說話,離我越遠越好。然而那個人陰魂不散,就是不肯離去。男孩大吼:“你去死吧!”
“去死吧!死掉吧——”
那個中年男人,放開扶著窗戶的手,向樓下墜落。他去死了,他真的死了。
昏睡中的能蒼,忽然起了變化,閉眼,又睜眼,瞬息之間,變成另外一個態度,發出一聲淒厲的呐喊:“爸爸!”
他雙手用力去推,想要推開一切障礙,奔向落地的那個人,看清楚他的臉。意識控製異能,但睡夢中的異能,意識就完全無法控製了,能量如火山熔岩一樣外湧出來。
能蒼不知道,以他為中心的十米外的物品,紛紛自動爆裂,如朽木一般散架。
將他擄獲的組織人員,在監視器前交頭接耳,“真的要留下他嗎?看起來,他的危險程度接近X。而且狀態非常不穩定,睡眠中都能夠運用異能,太難控製了。”
“在沒有搞清楚X重返的意義和後果之前,還是盡量看好他。”製服上有勳章的一個男人皺眉說道。
“他的家人是什麽背景?”
“普通的中產階級家庭,跨國婚姻。還有一點,我們尚未確認。”
“什麽?”
“血緣關係存疑。有一些十多年以上的舊數據,需要查找書麵材料核對。”
“X重返的時間越來越近。到那一天究竟會發生什麽,誰也不知道。”佩戴勳章之人說道,“要盡快確定。如果隻是普通人,就比較好處理了。”
“是,遵命。我會盡快調查清楚了向大總裁您匯報。”
大總裁背著雙手,站在巨大的圓形建築內,沉思片刻後說:“為了世界的安全,我們需要掌握更多。重點關注那些參與進來的機構和組織,包括表麵看是普通企業公司的機構。”
“是。”
鬱景從那家醫院逃出,乘計程車回到市區,隨便在高新區的一個路口下了車。鬱景站在路口,四顧茫然,一時間不知道該做點什麽。肯定不能夠再回家了,鬱景多了個心眼,不想立刻去小旅館,以免暴露媽媽的行蹤,她決定漫無目的地逛一段時間。
逛了約莫一個小時,鬱景坐在馬路旁邊的一個花壇休息,一輛黑色的小轎車停在花壇附近,從車裏下來一個年輕男生,走到鬱景麵前說:“上車!”
“是你?”鬱景一愣。
“是我!”年輕男生正是K。
“K,你沒事?”鬱景記得電視報道的慘烈畫麵。
“我的運氣好,人在場外。那起爆炸事故太意外了,不過已經做好善後工作。”K回想起來仍然心有餘悸。
鬱景無言,默默跟著K上車。
“對了,還是叫我名字吧。我現在也不用繼續對你保密,我叫龍牧。”
“龍牧?”鬱景複述了一遍。
“我還有一個消息要告訴你。小慎,還有他的父親,以及貓君阿柏,都在我們那邊妥善安置了,他們現在很安全,待會兒你就可以見到他們了。”
“真的很安全?”鬱景質疑。
“是的,現在我們提高了安全防衛的級數。之前我們太大意了,低估了那個人的危險性。異能者不僅還有存在的,而且力量特別強大。”
鬱景平靜下來,“你說的沒錯。”
龍牧看看腕表的時間說:“我想現在他們應該見到了格德醫生。”
“那位我錯過了的心理醫生?我記得你當時說,他會跟我見麵的。”
“對不起,我不該隱瞞。”龍牧歉意地說。
“沒關係,你們似乎一貫很神秘。”鬱景沒有諷刺的意思。但是聽上去,這話還是有嘲諷的效果。
“因為在沒有確定之前,我們也不便告知更多。況且,我們原本以為你是普通個案。”
“我沒有研究價值?”
“抱歉啊。我想我們弄錯了。看起來,另外一家機構也對你產生興趣,做了檢測研究。”
“原來你們給我做的是同樣性質的檢測。”鬱景這才明白過來。不過,這一回的檢測,她好像有所反應。雖然不知道他們用了什麽醫學手段,但他們的實驗,喚醒了某一部分記憶。
那是很強烈的直覺,那部分記憶中,凝結了對鬱景來說最重要的東西。鬱景欲言又止,看見旁邊的男生做了一個手勢,接聽無線耳機通話:“噓!”
“我已經找到她了,對,很快就回來。現在看來沒有阻礙的人出現。我會小心的。”龍牧切斷通話,扭頭告訴鬱景,“我們先回去。”
想了一想,鬱景決定暫時不告訴龍牧她檢測時回憶起來的新情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