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一章 聯合公司

阿柏結束它的講解時,天已經亮了,一人一貓都昏沉沉入睡。

再度醒來已經是午後,鬱景倒了一大杯涼開水喝下,看看房間內,阿柏不在,大概回家了。

鬱景推開母親臥室的門,她還在睡覺了。鬱景回到自己的臥室,身體靠在窗台上,開始整理思緒。

她想了一想,昨晚從阿柏嘴裏接受的信息量很大,最後的收尾是異能者們被X帶走了記憶與大部分情感。

由此推論,自己也損失了某一部分記憶,以及記憶中蘊含的情感。那會是什麽內容?腦海裏的那一大片空白之外,還有一些殘餘的畫麵片段,估計也是唯一的線索。領會到這一點時,鬱景的身體有一股細微的戰栗,有什麽東西在胸口湧動,又無可名狀。

鬱景抬頭遠眺,建築物林林總總參差不齊,如同筆筒插著各種型號的筆,割裂原本完整的天空。遠處升起白色濃煙,並且有爆炸聲,鬱景馬上明白過來,又有事故發生。她想打開電視看新聞報道,但是媽媽在休息……鬱景心想,不如去小慎家看。

還沒出門,一陣急促的鈴聲響起,鬱景被嚇了一跳。這個家很久沒有人打電話來,除了好一段時間以前,學校打來通知上課。

鬱景拿起話筒,警惕地問:“你好,哪位?”

“雪雅,你還好嗎?”

鬱景愣住,這是一個成年男人的低沉中音。雪雅是媽媽的名字。這個人的說話語氣證明,他跟媽媽的關係非同小可。不知道為什麽,鬱景不由自主掛斷了電話。掛掉電話之後,她又後悔了,應該問問對方到底是誰啊!她看著電話,在心裏問自己,還會再打來嗎?

約莫兩分鍾後,電話又響了。鬱景接了,不過,她還是沒有開口說話,想先聽一聽。

“你好,我們這邊是Z中學,您的女兒鬱景最近常常不按時上學,曠課,人也不到……”鬱景再度啪一下掛了電話,然後將電話設置為語音留言。

鬱景去敲小慎家的門,門順著手指力度,開了,根本沒鎖。

這是怎麽回事?房間內空****的,一片狼藉。小慎呢?還有他父親,都去哪裏了?就算他們人不在,貓也應該在。鬱景呼喚:“阿柏?你在不在?”

沒有應答。

鬱景再掃視一遍混亂狼藉的現場,腦海裏想象著原因,一定是有人粗暴地翻查搜尋過。所以,很明顯有不速之客闖入過小慎家中。

種種近期事件匯集,鬱景不安起來,她做了一個決定,立刻回家,找到所有的現金、證件,然後推醒母親。

就在鬱景進來以前,阿柏就回家了。小慎不在,小慎父親也不在,房間內又亂糟糟了,阿柏確定,他們出事了。它沿路尋覓小慎和小慎的爸爸,殘留在空間中的信息。所有存在過的事物,即便轉移了,也會有存在的信息痕跡。

小慎的信息很多,小慎爸爸的信息極其微弱,應該是前天在家遺留的,這表明小慎的爸爸昨天根本沒有回到家中。此外,還有陌生人留下的空間信息。隻不過,陌生闖入者的信息過了一個路口就分散了。

“我太疏忽了,應該提醒小慎的。”阿柏自責。它跑跑停停,路線越發熟悉,沒錯,小慎的信息一路越來越淡化,但終點是CG大廈。

阿柏躍起,跳入狹窄的出口風,上次來過,已經摸清管道鋪設的線路方位,沿著上次摸索的路線,阿柏慢慢地爬行,逐一通過出風口的縫隙窺探。就在此時,鋪天蓋地一聲巨響,整個建築都在震顫,包括地麵都轟然一抖。

難道說是地震?阿柏趕緊停步。很快,密集的巨響再度爆炸,它才醒悟,那是雷聲。

稍後,嘩嘩的大雨聲從四麵八方傳來,阿柏心想:也好,有雷聲掩護就沒必要那麽小心翼翼了。

繼續沿著管道跑過去,阿柏聽到有人在講話,聲音從地下三層傳來,但因為雷聲雨聲幹擾,阿柏極力凝聚意識,放大自己的異能分辨方位,終於找到有人說話的房間。

“看來,都開始行動了。三年前的大事件後,組織就分裂了。關於X重返的情報泄密後,這些分散的力量各自為政,目的不一。”這個說話者阿柏很熟悉,是那個白皙皮膚有點胖的格德醫生。

它聽見格德旁邊的人說:“我們真的要繼續參與下去嗎?畢竟我們隻是一間民間機構。”

格德說:“當然。”

然後他們陷入沉默,房間內的視頻畫麵,是密密麻麻的下雨場景。另外一塊屏幕上,則是電視新聞報道:本市今天下午2點16分左右,在某商業中心十三樓發起一起嚴重的火災事故。目前警方懷疑是有人故意縱火。

“運氣真好,下雨了。應該會少點無辜的受害者。”格德醫生從椅子上站起來。

“想不到,那裏也會有我們的同道。”

“不,我想應該……”

響雷又爆裂開,阿柏沒聽見後半句。它看見又有人進來,還是個年輕人。年輕人跟格德說了一句什麽,聲音很小,阿柏聽不清,看態度貌似在匯報。然後那個年輕人迅速退出去。阿柏聞到了小慎的味道,在這個年輕人身上。

阿柏傾聽著年輕人走路的腳步聲,順著腳步聲判斷方位,進了另外一個房間的通風管道,那是一間休息室。

阿柏抬起擋板,潛下去。椅子上坐著一個男孩,從背麵看過去,手裏似乎捏著什麽東西。它鬆了一口氣,總算放心了。

“小慎……”

男孩轉過身,正是安然無恙的小慎。

小慎一臉驚喜,“阿柏,你怎麽來了?”

阿柏示意,“噓,小聲。”

小慎腦袋裏冒出一個大問號,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?他馬上醒悟,從椅子上跳起來,“你,你,會說話?”

阿柏點頭,抬手示意小慎坐下。然後它跳到小慎的膝蓋上,打量一番四周,“還好,隻有兩個攝像頭,我剛才已經在天花板上做了手腳,他們監控不了我們了。”

小慎壓低聲音說:“見到你太好了。你知道我爸爸去哪裏了嗎?”

阿柏搖頭,“我也不知道。我比你回家還要晚。對不起,我早該提醒你的。但我不想泄露我的身份。”

“阿柏,原來你不是一隻普通的貓。”

阿柏低頭,看清小慎手裏拿的東西,“是一幅素描?畫的是你。是那個人給你的?”

“嗯,K給我的,說是怕我無聊,他還給了我平板電腦。”

“畫得很像你。不過,穿的衣服有點不同。”小慎懷疑地看一眼,的確,畫麵裏的男孩是類似麻布的衣料,且光腳。最特別的一點是,男孩手腕上還有一串飾物。

“你知道這是做什麽用的嗎?”小慎指給貓看。

那是一串金屬飾物,看起來像普通的鑰匙。阿柏凝視畫像,麵孔一模一樣,但神情在微妙的地方有差別。它回頭跟小慎活生生的麵孔作比較,眼前的小慎,平靜天真,眼神純粹清澈。不像素描中的人,眼神裏藏著複雜的內容。

還有就是,那串手腕上鑰匙狀的金屬飾物,阿柏好像是在哪裏見過。外麵響起腳步聲,阿柏衝小慎說:“我先躲避下,待會兒說。”然後敏捷地躥進桌後。

門拉開,回來的是K,“小慎,待在這裏很悶吧?”

小慎點頭。

“太抱歉了,現在我們還不能讓你出去,你要吃什麽,玩什麽東西,跟我說,不要客氣啊!”K放下背包,坐下。

“有我爸爸的消息了嗎?”

“還沒有。沒有下落就是好消息,不要太擔心,不管對於哪一方而言,都沒有必要傷害他。他在某個領域的能力,仍然是頂尖的,可以利用上。”

“什麽領域?”

“科研領域。”K回答。

“好吧,我相信你。”小慎不得不這樣說。

“小慎,你來猜猜看,我的包裏有什麽?”

小慎撇嘴,“這有什麽好猜的。”

K發笑,“小孩子都是難對付的家夥,讓人頭疼啊。”

小慎不好意思起來,K一直對他友好,所以自己還是友好回報才對,“是行李衣物?零食?雨傘?”

“都不是,提示一下吧,跟你的手有關。”

跟手有關?小慎看看手上K給的素描畫,猜道:“也是素描?”

K打開了背包,拿出鉛筆和一大卷空白紙張,說:“再給你畫一張。”

“現在電子產品很厲害了,手機和平板電腦的拍照效果很好。”小慎很困惑,“幹嗎還要手繪?好辛苦吧?”

“那不一樣。手繪,是更加具有選擇性的記憶。”K取出鉛筆。

小慎愣住,重複了K的末尾一句話:“選擇性記憶?”

“嗯,繪畫有取舍,代表著當時下筆,我對你的記憶和情感偏好。”

聽了K的話,小慎覺得記憶裏有什麽東西被喚起,但又如同過於久遠的遙遠文物,風化太厲害,難以清晰地再現。

阿柏一言不發,躲在隱蔽處,靜靜傾聽著一切。

出於安全考慮,鬱景帶著媽媽住進一家小旅館。離開家時,媽媽完全一副無所謂的態度,唯一惦記的就是帶著她買的酒。

住進小旅館之後,鬱景媽媽照舊喝了酒,繼續沉睡,對居住環境的改變全無意見。

隻有鬱景時刻打起精神,留意四周,防備著被跟蹤追查到。從小旅館出來買點生活用品,她也很小心地東張西望一番。回來的路上下雨了,鬱景默默走著,頭頂的雷不時響起,閃電一下一下地刷白天空和大地。她打著一把黑色的大傘,決定再回到家裏去看看情況。

她走得很專心,沒有理會雨水打濕了背後和手臂,腦袋裏回想著那個電話裏的男人聲音,為什麽自己會掛斷電話?那個人是誰?

一個人撞到鬱景的肩膀,兩人同時腳步踉踉蹌蹌,在地上踩踏出一圈圈水花。鬱景不去理會,繼續向前。倒是男生回過頭,看了鬱景一眼。那男生撐著一把無色透明的雨傘,目送鬱景背影縮小為一團,轉彎消失在街角。他的麵部表情原先無比淩厲,此刻卻緩和下來,平複如水。

在原地佇立良久,男生仰起頭,從這個角度看向天空,在灰黑色的蒼穹背景下,那些雨絲變成急促的無邊無際的線條,密密麻麻掉下來。

鬱景居然沒有認出他,男生有點意外。他從幾個小時前就在繞圈,以發生火災的大廈為中心。現在,他故意走得很慢,走向城市廣場的中央地帶。大雨落在空曠的廣場上,沒有多久,三三兩兩的黑衣人圍繞過來,逐步逼近他。

這件事越來越有趣。那天在街頭,他好像完全失去自控,迷糊中跟著什麽人到了一個奇怪的地方。那是一個白色房間,還有沙發,他在沙發上坐著,翻了翻一本內容空白的書,然後睡著了,開始做夢。

在夢中,他覺得自己充滿了哀傷和憤怒,於是他爆發了。然後,他回到了原地。再之後,他自己回家了。這當中經曆的事情,具體的內容他完全想不起來了。在那個地方他才得以入睡,除此之外,就一直清醒著。

那些向他逼近的黑衣人,袖口有字母標記。他這是第二次看到,Union。他記得,失火的大廈那一整層,屬於一家公司,Union公司,中文意思是聯合。既然他們邀請他參加“宴會”,他也不好意思拒絕。他跟著他們上了車,然後抵達了十三層樓,進入一間高級別的辦公室。

他們問他,為什麽要破壞他們的行為?跟那個小男孩是什麽關係,為什麽要救小男孩。他如此回答:“因為你們的車擦到我了。”

“你究竟是什麽身份?聽命於誰?為什麽你會擁有異能?”他們繼續質問。

“異能?我不明白,我隻聽命於我自己。”

“你的能力很厲害,我們或許可以合作。”那幫人提議。

他一口拒絕,“不用。我沒有興趣。”

然後他們表示,不是合作夥伴,那就是絕對敵人。

很遺憾,他們低估了他,這一次是麵對麵的挑戰,他絕對不止翻轉一輛小汽車那麽仁慈。他隻是注視了桌麵上待客用的一款鋼質打火機,運用意念令其發熱,汽油燃燒爆炸,劇烈的火焰就直接噴出幾米高,打火機分解為零件,鋼片擊碎了防護玻璃,火焰點燃了四周物品,接下來更加大的爆炸隻是連鎖反應。這家公司,秘密儲藏有槍械彈藥。

“活該。”他說了兩個字。走出大廈後,下雨了。他買了一把雨傘,一直在附近徘徊轉圈。他在等著他們。他心想,之前已經較量過了,這一次,應該換換像樣點的人了吧!

他沒猜錯,這次來的人,應該是經過軍事化訓練的,動作敏捷有力,朝他猛撲過來,並且迅速翻出衣服內藏的一件東西,那個管狀物抵在他的腹部,嗬……火花頓時蔓延全身。

原來是電擊,電流躥進身體,他發出沉重吼叫,雙手掐住對方頸部,大喊:“解體吧!”

那名電擊他的男子錯愕了一下,一股巨大的力量冒出來,像錘子一般捶開內裏的絕緣衣,碎裂開,電流倒流向這個男子,整個人完全昏迷。高達十萬伏的電擊,這個人昏迷後大概就不會再醒來了。

他的雨傘早就丟開了,又被風刮得滑開幾米遠。他的頭發濕透,緊緊地貼在額頭,更加顯得輪廓鮮明,一看就知道是混血血統。

他便是能蒼。

黑衣人相互交換眼神,遇到極危險人物時,他們有長期合作的默契,一個眼神就知道誰去攻擊誰掩護。一連串低語,用聽不懂的口令講出。

能蒼心想,這雨看來還要下很久。

五個人圍上來,卻沒有近身,能蒼看見敵人戴上麵罩,他也屏住呼吸,肯定是危險有毒的化學物質,看來他們的武器並不隻是電擊器。

數股**朝能蒼噴射,他一跺腳,雨水被激**開,浮上半空,構成一個圓球空間,擋住了**,然後再四麵八方激射開。那五個人驚叫連連,飛快退開。

能蒼“哼”了一聲,冷眼看著這些人,看他們還有什麽招數。那群人沒有再上前,一言不發淋著雨。漸漸地,能蒼忽然覺得腳部輕微發麻。這一驚非同小可,他才想起,他穿的不過是普通的校服皮鞋。他輕敵了。

身體暈眩搖晃中,能蒼慢慢蹲下,似乎努力想站起來,但意識陷入無力。他的力量必須運用意識凝聚。神經麻痹後,意識也渙散了,能蒼跌坐到地上,激得水花濺起。他拚命告誡自己,起來,不能昏迷,絕對不能夠;另外一個自己在說話,我不行了,起不來,除非在毒性剛剛接觸,意識強烈時。

雨水繼續從天空降落,能蒼完全昏迷了。

“這種失能性毒劑的**配方畢茲,可經皮膚吸收中毒。這個小瘋狗,終於搞定了。呸!”黑衣人取出了黑色的大號塑料袋,將能蒼包起來。

鬱景回到家,慢慢地察看每個方位和角落,從門口輕微凹凸的台階,直到舊櫃子的最低下一層。沒有人居住打掃,很快屋子裏就觸手可以摸到灰塵了,鞋櫃上的鞋子們自由散漫地放著。自己的臥室最為熟悉,也沒什麽異常。之後,鬱景回到了客廳,手指按在電話上的播放鍵。

“小景還好嗎?我們不是約定了,等她到了合適的年紀,你容許我見她?”

鬱景本以為這句“小景”是跟她在說話,但很快意識到不對。

“雪雅……你回答我。”對方的留言錄音繼續播放著,鬱景認真聽著。

“我的那個號碼一直保留著,聯係我用那個號碼。雪雅,你考慮好了就打我的電話。”

“鬱太太,希望您盡快跟校方聯係,或者直接與我聯係,我是中學的訓導主任。”

“雪雅,你們母女的生活費夠用嗎?我會增加一些,物價指數每年都在漲啊!”

……

外麵的雨聲一直很嘈雜,像是沒有信號時的電視的雜音,連綿不絕。鬱景坐在客廳,她覺得很冷,這才想起來,她是在用自己的體溫烘幹衣服被打濕的部分。鬱景一動不動,繼續坐著,不過,寒冷到麻木時,就不覺得寒冷了。

酗酒的母親,借酒精逃避度日,父親定期支付的生活費,一戳就穿的生活本來麵目——這不正是世人所謂的不完整的家庭嗎?

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,但最大的不幸和受害者,永遠是無辜的孩子。鬱景隻覺得悲哀。這種隱痛好比靈魂體內生長的結石,時不時發作。奇怪的是,為什麽自己對父親也毫無印象,仿佛刻意從記憶裏剔除了他似的。此刻,鬱景還想起來那個男生,她與他既有相同,又有不同。

鬱景心想,如果那個男生的分裂根源是被遺棄的悲哀,從中產生了異能,那麽自己的格鬥能力,從何處源起?阿柏,如果你在這裏,幫我分析分析就好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