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二章 存在與意義
雨下得特別突然。
這鋪天蓋地的雨迅猛有力,讓滿大街都是奔跑躲避的人。
高夏在雨中走著,雨點都沒能落到他的身上。他走進一條巷子,走向了龍牧。
龍牧打著雨傘,出門漫無目的地走著,然後看見了高夏。
這是一條巷子,別無他人。
“我們去喝酒吧!”高夏向龍牧招手。
這個時候還喝酒?龍牧看見高夏拎著一件麒麟啤酒。
一件有六聽。
龍牧看著高夏,心頭一點畏懼也沒有。
“你想去哪兒喝?”
“你跟我來!”
高夏示意龍牧走到他的身邊。
龍牧走過去,收起傘。雨水也不再下到龍牧的身上。高夏沿著巷子走著,穿過巷子,就是一片沙灘。
龍牧知道,這個城市並不沿海,這沙灘是人工造出來的,盡頭掛著牌子,這是一處高爾夫球場。再往前,就是本市最大的湖泊。
高夏走到湖邊的小樓。龍牧一眼看過去,小樓的材料全部都是木質的。
當高夏走進房子內,雨水也被阻擋在外。
湖麵上煙波浩渺,透過落地窗,依稀看得見遠處的山。山不高,卻是一片迷離,呈現一種難得的深綠色。
木屋的陳設特別清雅,茶幾擦得明亮,白瓷花瓶內斜斜插著半枝蓮。暗格壁櫃內,堆放著一些線裝書。
高夏招呼龍牧:“我們就坐在地板上吧,靠著窗邊看風景方便。”
兩人喝起啤酒。
“不管你變成什麽人,無論如何你都不會傷害葉幸的,對吧?”龍牧問道。
“我曾經想過殺死你。”高夏不看龍牧,隻是捏著啤酒,看著湖麵上層層疊疊的水波,語氣特別平靜,不像是在說真的。
“哦!”
高夏說下去,“不過我放棄了這個念頭。當時我還不知道我是誰。當然了,那也隻是一個不會當真的想法。”
“來,再喝一罐吧!”高夏敬龍牧。
龍牧拿起啤酒罐跟高夏手裏的碰撞一下。
“你還沒回答我呢!”
“我為什麽要傷害相愛的人?”高夏淡淡地笑起來。短短時間,經曆太多事情,他已經飛快長大,成熟了太多。
“你今天找我,就是想喝酒嗎?”龍牧問。
“當然不隻是喝酒,也是在道別。”
“道別?”
“我們是朋友嗎?”高夏問。
“我哪知道我們算不算朋友?”龍牧覺得高夏很逗。認真想想,他們兩個人的關係難道不應該是敵人嗎?
“我覺得算朋友,所以要跟你作一個道別。”
“你要去哪兒?去很遠的國家?你不是肩負起新的X的使命嗎?”
“人生是命運的載體,身不由己,而命運是構成我們自身的一部分。”高夏喝完了啤酒,“你還剩多少?”
龍牧搖搖罐子,“就一點了。”
其他被喝光的啤酒罐子橫七豎八地圍繞在他們旁邊。
“我特意選了這樣一個地方。”高夏說。
龍牧心中似乎有點明白了,“你現在想做什麽?”
“你放心,我不會對你怎麽樣的。”高夏站起身,背起雙手,湖麵的雨水霧氣滲透進來,包裹住了高夏。然後他就這樣在龍牧麵前消失了。
“人呢?”龍牧也站起身,轉身四顧,喊道,“你去哪裏了?高夏!”
沒有人回答。
高夏一離開,大雨立刻又包圍了木屋。
這棟小木屋內,從地麵上浮出兩個黑色影子。
那兩個黑色影子穿得像忍者一般,一前一後堵住了龍牧的路。
這下慘了,龍牧心裏明白,他是逃不掉了。真心想不到,高夏是在引自己到這裏來。滿嘴謊話的家夥,根本是在誘殺自己。
偏偏他毫無異能,難道束手就擒?
龍牧慢慢向壁櫃挪動,兩個黑色影子朝著他逼近。龍牧決定了,幹脆撞碎玻璃,跳入湖中。他隻有這麽一個辦法了。
龍牧站定,拿起暗格內的陶罐砸向其中一個黑影。那個黑影隻是簡簡單單地揮手,陶罐就被擊開,落地粉碎。
龍牧快步撲向窗邊。
黑影手裏釋放出紫色的濃煙,筆直地噴向龍牧。兩道紫色濃煙匯聚成一條,打中龍牧的胸口。
他聞到了奇怪的香味,意識開始渙散,支持不住,完全倒地。濃煙貫穿了龍牧的身體,他吐出一大口血。
要死掉了嗎?真是想不到。
高夏這個該死的家夥,虛偽的家夥!想殺死自己還這麽多廢話。
倒下之後,龍牧覺得有點痛,在徹底失去意識前,他什麽都來不及想了。
他流出的血染紅了潔淨的地板。
外麵的雨這才停了。雨後的天氣清爽怡然,景與物都煥然一新。
葉幸在家中的**躺著休息,突然猛地坐起身,雙眼冒出蛇一般形狀的流光,一邊一條,在她的頭頂糾纏,室內被光芒照亮。那兩條蛇形的流光彼此抵觸,這邊吐出蛇信,那邊也回以攻擊,像在打架。
兩道流光漸漸分出了顏色,從右邊冒出的是白色的,從左邊冒出的是紅色的。然後它們融為一條,完全回到了葉幸的體內。
葉幸輕輕地呼喚:“龍牧。”
她已經看見了,龍牧倒在地上,身邊都是血。她還看見高夏在龍牧出事之前和龍牧在喝酒。
她要去找高夏,要趕在龍牧出事的現場被發現之前去做點什麽,否則,牽一發而動全身,很多事情都會被改變。
她知道高夏會去哪兒。
葉幸去了江邊。
江岸新修了護欄,摸著冰涼的漢白玉石料,葉幸抱著自己的雙臂,倚靠在護欄上。
高夏騎著一輛單車,從遠處過來。看到葉幸,他停下來,“你在等我嗎?”
“對。”
“那不是我做的。”
“你也不願意阻止這件事發生嗎?”
“請你原諒我。我不能這麽做。”高夏的聲音分外平靜。
“你選擇了成為我們的敵人,就知道我必然還是會傷心。”葉幸露出沉痛的笑。
風越吹越大,葉幸略微低頭,掏出一根絲帶,綁住了不斷飛揚的頭發。
高夏說:“他們很快會來找你。”
“是的,然後我會接受他們的條件,做出妥協。我一定要救龍牧。”
“因為,你喜歡他。”高夏忽然冷笑,終於也露出一絲悲傷的神色。
“不,我不能喜歡他。”葉幸說完這一句,轉身就走。
高夏把單車靠在護欄邊,他的人如閃電一般瞬移到葉幸麵前。
“如果我勸你不要跟他們合作呢?”
“我不會聽你的。”葉幸沒有停步,繼續往前走,哪怕再走三步她就會撞上高夏。
高夏隻得倏忽位移,躲開了葉幸。
此刻的葉幸已經想好了要怎麽選擇。
葉幸走了很長一段路,回到了熱鬧的地段。她放慢步子,等待著。
一輛寶藍色的保時捷悄然出現,跟著葉幸的步伐,慢慢滑行。
葉幸覺察到了,停下腳步。車內走出來一個穿西裝的男子,他拉開車門,“葉幸小姐,請上車,跟我們來。”
葉幸上了車。
天還沒亮。
一個長長的影子拖在地麵上。影子慢慢移動,漫無目的。
影子的主人似乎在徘徊著,不知道下一步該做什麽。
嗚,嗚嗚——動物的叫喊聲自他懷抱傳出。那是一隻白色小狗,它因為饑餓而呻吟。
小男孩終於注意到二十四小時營業的麥當勞快餐廳。他買了一對雞翅和一杯熱牛奶,坐在最靠近櫥窗的位置。
昏暗的燈光照在小男孩臉上。他是小慎。
小慎低頭問懷中的小狗:“你叫什麽名字?”
回應他的隻有吧嗒吧嗒的進食聲。吃得真香,完全目中無人。小慎單純地看著一隻小動物吃飯,覺得快樂。
“我們交換身份好不好?我當你,你呢,來當叫小慎的我,怎麽樣?”小慎對小狗說,盡管明知道是天方夜譚。即便是異能者,靈魂互換還沒有聽說過。
背後傳來問話:“你對人生不滿意?”
小慎轉身,背後的暗處不知道什麽時候多了個人。小慎“嗯”了一聲。
這個人穿著黑色的大衣,卻不像是商店販賣的製式,應該是有錢人的訂製。他的手腕上是一塊名表。
男人轉身,露出分辨不出善與惡的笑容。
“大叔,我怎麽稱呼你呢?”小慎一隻手搭在小狗的脊背上。
“就叫我大叔好了。”男人說,“需要我幫忙,解決煩惱嗎?”
“我想,你是幫不上忙的。”小慎搖頭。是的,有誰能夠改變自己的身份呢?
“沒關係,嚐試一下未為不可。”黑衣大叔起身,“我們出去吧!這裏的暖氣太悶。”
小慎抱起因為飽餐而開始懶洋洋的困倦小狗,跟著這個大叔出門。
城市的夜空,群星灰暗。地麵的燈光輝煌過頭,小慎不由得遺憾。
黑衣大叔停步,好像能感知到小慎的思想一般,“燈光很討厭對不對?”
小慎點頭的同時,黑衣大叔伸出手,舉高向著天空。他的手掌泛出藍色光芒,無形的能量四麵八方湧來,他的手指之間電光火花嗤嗤發響,小慎發出驚歎。
原本灰暗模糊的星空漸漸清晰起來。那是一種水洗過塵埃的潔淨。從未見過如此璀璨的畫麵,現在落於小慎的眼簾。
而四周,漆黑一片。
陷入大麵積停電的城市,成為美麗星空的交換代價,抑或犧牲品。
小慎忽然神情嚴峻起來,“大叔,你不該這麽做。”
“難道星空不夠美麗嗎?”黑衣大叔低沉的聲調此刻似乎滲進了一絲溫暖,“是否覺得付出的代價不值得?兩者之間何以做出這樣的價值判斷?”
他放下左手,與小慎相對而立。
小慎仰著頭,那個麵孔上,似乎有漫長的苦苦思索凝固在眉頭的皺紋裏,而這麵孔仍然看不出所謂的邪惡或正義。
黑衣大叔說:“那麽,數以億計的年頭的存活,與一瞬間的流逝,如何取舍?所有的價值都是人類自己賦予的,唯有死亡恒久不變。有生有死是神聖不可侵犯的宇宙法則。”
小慎無從理解這個大叔所說的內容,但他盡量傾聽,並且思索接下來該這麽做。小狗已經在他懷抱裏入睡,靠在接近小慎心髒的胸口位置,分享體溫,均勻呼吸。攝取食物後,它變成一團散發熱量的身體。
“誕生,然後終結。這是人世間鐵一般的規律。不需要多麽厲害的異能,也不需要預測多遠的未來,大結局已經可以推演得知。在宇宙間,生命消亡的結局注定無法改變,進化至最高級又有何意義?唯有不斷地離題,離題,拓展並且延伸,甚至扭曲,製造枝枝蔓蔓的枝節,添加無數的細節,以拉長周期,延緩死神發現我們的時間。其實,我已經厭倦了不斷在不同的人身上存在。”
小慎看著這個大叔,不知道說什麽好了。
“小家夥,你應該已經感覺到你的生命快要接近終點了吧?”
總算回到正常人的思維可以理解的話題。小慎鬆一口氣,即便對方說的是他的生死,“嗯,就像是快要用完的電池。”
電池用完,隻好丟棄。
“你的基因決定了你會很快進入衰竭期。”
“從一開始被製造出來,我大概就存在某種缺陷,我知道。”小慎第一次跟他人提到最隱蔽的秘密。而這個人,居然完全是個陌生人。
“製造你的,是你血緣意義上的父親,我沒說錯吧?”黑衣大叔牽起了小慎的手,“M夫人是你血緣意義上的母親。你在時間荒野中,多少與她相處了一段日子。也沒有太多的遺憾了。要不要和父親見麵?”
“為什麽你會知道這麽多?”小慎感覺腦袋裏充滿了問號,他開始猜測這個大叔的身份。
其實,他已經隱約猜到了。
“來,孩子,我們找個地方坐下說話吧!就前麵中央廣場吧!天亮以後,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。現在,要先解決你的個人煩惱。”
“為什麽幫我?”
“你的存在賦予你與眾不同的意義!”回答是這樣的。
天亮了。
“你好,孩子!”
葉幸聽到聲音,回頭,看見一個男人和他的雙眼。
她第一次感覺到一種空無。是龐大無羈的空無,類似格式化後的硬盤。
阿卡夏信息已經最大化地進入葉幸體內,而此刻與這個人對應的信息是空白。
有一絲微妙不明的異感。葉幸搜尋記憶裏配對的資料,失敗。
葉幸想了想,“很想和您說話,不過,我要去上課了。您會等我嗎?”
“當然,沒有問題。”
“我該怎麽稱呼您?”
男人忽然輕微眯眼一下,笑了,“法勒。我就在學校門口右手順數過去的第七家店等你。”
這個人讓葉幸感覺極端特別。
葉幸看著他,卻不了解他。她的眼睛泛出光彩,試圖再次獲得對方的信息。然而,對方像一把空的茶壺,無論她如何使勁,都無法傾倒出一點茶水。
相反,對方仿佛滲透出一點點悲傷,一點點進入葉幸的大腦。
葉幸要留給自己時間做準備,她繼續檢索擁有的全息資料,仍然沒有與這個人契合的。
下課後,葉幸收拾書包,出了教室。第七家店是一家精品店,銷售花樣機巧的小玩意,是少女們熱愛之所。
葉幸看見了那個大叔。
一個大叔年紀的男人徘徊其中,不會尷尬嗎?
他拿著一個兔頭形狀的東西仔細端詳。
葉幸知道那是什麽。
他抬頭對葉幸打招呼:“你來了!”
“怎麽沒有看見店主?”葉幸答非所問。
店主是個打扮俏皮待客熱情的女生。她沒有考取大學,固守這家精品店賺取生活費。未來,她會巧逢一個男生,很快會結婚,然後轉手店鋪給一個學校教師的家人。
“我就是店主。”名為法勒的男人說。
葉幸隻覺得內心孕育出久違的疑惑感,過去之眼與未來之眼一並納入後,以及接受斯赫爾博的記憶和全部積累的全息信息後,這是她第一次遇到讓她疑惑的事。
“我買下了這家店。我隻是給她一筆現金,足夠她尖叫著開心離開。見麵需要一個場所,最好沒有他人,非常安靜,不是嗎?”法勒平淡地說。
“你到底是誰?”葉幸仰頭看這個男人的臉,那是容納世界一般的平靜而博大的表情。
法勒說:“剛剛收到一批新的貨物。不過,我認不出這個東西。你知道這是什麽嗎?”
葉幸忽然覺得胸口疼痛,似乎有什麽被**,要被抽走。
雙眸對視著男人,葉幸直到此刻似乎才看見一點漂浮的畫麵。
“你想看見我心裏在想什麽嗎?好吧!我給你看。”法勒仍然很平靜,他放下那個兔頭形狀的玩具。
葉幸看到的似乎是一個小孩子的畫麵,有透明結晶的光暈——那是在什麽地方?
她有一種深切的無力感。
突然,葉幸明晰,那個小孩是小慎。
“你見過小慎?你到底是誰?”
“我是誰,並不重要。重要的是,你是誰?”
“我是誰?”葉幸忽然覺得這段對話特別熟悉。
“這個兔子腦袋裏,藏著的是夢遊的仙境,還是一段不願意醒來的噩夢?”法勒輕輕地歎息。
葉幸笑不出來,“不是仙境,也不是噩夢。隻是一些棒棒糖。”
“是嗎?”法勒微微笑著。
葉幸走過去,拿起兔頭,打開,塑料殼內,果然紮著一堆五顏六色的棒棒糖。
不知道為什麽,葉幸忽然平靜了,特別平靜,像是天地之間,宇宙之間,永不妥協永不停歇的風。
那風無論如何也吹不散某些東西。
葉幸取出一根棒棒糖,放下兔頭盒子。她耐心地拆開包裝紙,“你要請我吃糖嗎?”
“當然。我不止請你吃糖,也想請自己吃。”
他也取出一顆棒棒糖,慢慢拆開。
葉幸拿著的那顆是紅色的,而法勒手裏的那顆棒棒糖是綠色的。
法勒把手裏的棒棒糖向葉幸遞過去,葉幸也模仿著他的動作,把自己手裏的遞出去。
他們交換了糖果。
再一起放進嘴裏。
紅的是草莓味道的,小女孩最喜歡這種甜蜜的味道。綠色的是薄荷味道的。現在,他們都嚐到了味道。
葉幸不喜歡吃薄荷味道的糖果,不過,她現在含著糖,滿腔清涼,雙眼閃爍的彩色光芒消失不見,取而代之的是晶瑩的淚光。
法勒吃了一口,不再吃了,拿在手裏,另外一隻手從口袋裏掏出一塊方帕。
他在給葉幸擦眼淚,“我已不能長留。將要告別的,終必告別。”
葉幸吐掉了口中的糖。
她早該知道,麵前的人非同尋常。但她想不到會在這麽平凡狹小的店鋪裏,久別重逢。
“我們早就告別了。”
“我還欠你一聲再見。”
“我們還會再見嗎?”
“也許是另外一種再見。”
“為什麽?”
“我從未降生,也不會死亡。”法勒收回手帕,放回口袋。
“那你是什麽?”
“我已經什麽都不是,同時,我也可能是一切。你認不出我的模樣。我連自己都不知道,我下一步會變成什麽樣。”
“因為你隻不過是一個可憐的幽靈,我永遠無法原諒你。”
“你不必原諒我。因為你也會成為我。”法勒把沒吃完的糖放在桌子上。
葉幸想抓住法勒的手,然後放在自己的額頭上,但是法勒的影子淡了,變得透明。
葉幸撲空了。
法勒在她麵前消失了,就像一個真正的幽靈。
一切恍如一場夢。
了無痕跡。
季節的涼風從人體之間的空隙穿越過去,兩個男生並列而行,保持著半米距離。
高夏的出現,形同幽靈。如果是從前,龍牧會很幹脆地表達嫉妒——為什麽你有這種能力而我沒有?
而今,他已經和過去的那個龍牧不一樣了。
“高夏,你現在擁有這麽厲害的能力,你快樂嗎?”
“你想要有嗎?有了你就知道了。”
“當然,如今你能去往任何地方,不需要花費路費了。”龍牧忍不住開起玩笑。他不想說話的氛圍變得沉重。經曆過太沉重的回憶,反而渴望輕鬆一點。
高夏哭笑不得。
龍牧接著說:“最重要的是,像個拯救世界的超人神出鬼沒,你這樣的運氣,當之無愧是漫畫的主角。”
可是,擁有能力也即擁有責任,也即擁有非常理的命運。高夏露出淒慘的表情。他最愛的父母不是親生父母,像超人又能怎麽樣?他說:“誰願意當主角?誰知道是好還是不好?”
“告訴我,你為什麽會成為新生代X?X到底代表著什麽?”龍牧最想知道這些。
高夏開口了。
在他開口的瞬間,龍牧所在的時空被定格,一切都靜止了。
在高夏進入那棟著名的國家金融中心核心地段的寫字樓,與那個男人麵對麵之時,那個男人說:“歡迎回家。”
家?
“能夠找回源頭的清異師,才有資格繼承X的責任。”
當時,高夏耐心等待著這個男人繼續說完。
“害怕死亡嗎?”男人雙手懸浮在空氣中,像是擱置在實物上一般踏實。
“害怕!”他不假思索地回答。高夏可以確認,死亡是一切生命的終極陰影。沒有任何人可以抗拒,通常號稱無所畏懼者不過是仰仗信仰等精神力量勸服自己。對待死亡最偉大的態度也隻是坦然接受,而不等於沒有抗拒與畏懼。
“我曾經與一位先生探討過七個主題。第四個主題是生與死各自占據什麽樣的秩序。第三個主題是思考與進食,如何去比較?”
高夏意識到話題已經進入重點。他極力認真地側耳傾聽。
“人類的集體無意識中,充滿了對死亡的畏懼。因此,每隔一段時間,就會流行世界末日的預言。”男人說道。
高夏注意到,背後那麵巨大的弧形屏幕忽然轉為雪白。一塵不染的白,空白的白。星係與宇宙的畫麵不見了。
這極白令高夏與麵前的男人被光籠罩。但這白光仿若很快達到頂點,開始暗淡,陷入黑暗,於暗中,畫麵重新出現星球,星球爆炸,星係吞噬星係,星球坍塌為黑洞……
然後畫麵急速飛轉,從宏大化為細節。
仍舊是白色,白色的房子內,白色的布覆蓋著一些物體。高夏知道,那是多數人的終點,醫院的停屍房,因為人的回避忌諱,稱之為太平間。物傷其類的悲傷侵襲而來。高夏看一眼那個男人,對方凝重沉默地揮手,示意高夏看下去。
鏡頭逆轉,其中一床人體被推出,醫務人員倒退步行回普通病房。痛哭流涕的子女扶著老人。哦,**的人是一個老婆婆。她的子女們守著她,本已冰冷無息的老婆婆睜開了眼睛,手指死死卡在孩子的手指縫隙,無限眷戀。
畫麵轉變,一個男子開著車,本是白晝,但他眼前越來越黑,車頭偏離,轟隆一聲撞上旁邊的車輛,一起飛移,然後又撞飛路人。有個聲音像旁白一樣無感情地講述著:“這是剛才發生的死亡事件,世界上每3.5秒死亡一個人。這個人酒後駕駛,造成四死一傷。”
畫麵再轉變。天空飄下了雪花。黑夜之中,有一群沉默的人,那是一群外國人。他們魚貫而入,進入類似工廠一般的廠房。屋頂布滿了淋浴頭,但是淋浴頭裏沒有冒出溫暖舒適的熱水,而是絲絲冷颼颼的氣體,他們痛苦地嘶吼,掙紮,倒下。
他們很快就被送入火焰,焚燒為黑煙。
高夏通體冰冷。他認得那是二戰時期赫赫有名的毒氣屠殺,而這裏是赫赫有名的奧斯維辛集中營。
男人忽然插話:“屠殺充斥了人類整個曆史。”
高夏無言以對。
“在魔王強大的權限中,他獲得的心理滿足是接近神一般強大,操控一切,他的意識統治所有人。他的靈魂會千秋萬世傳承下去,從而欺騙自己不會消亡。譬如一個君王去世,千萬奴隸殉葬。因為君主的潛意識是希望在集體陪葬中稀釋他對死亡的恐懼吧。”
高夏若有所思。
男人笑了,“生本能與死本能,本來就是人類終極的主題。”
屏幕上重新出現浩瀚的宇宙不斷旋轉,黑白輪回,激發色彩,無數星係輝映。
“生,多麽值得眷戀。而愛又是多麽奇特的東西,它令人柔軟,虛弱,也令人厭倦塵世間的一切。”男人忽然話音輕柔,如夢幻,如情話,如呢喃。
屏幕漸漸進入平地,一改之前的俯瞰視角,變成平視。一對少年情侶在街角擁抱,大概那一刻他們要把有生以來的全部情感都投射到對方那裏。
高夏和龍牧說著說著,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坐到了路邊的花壇邊上。
高夏側身看龍牧,這個家夥靠在護欄上,雙手交叉抱胸,仰頭張大了嘴巴,在打呼嚕。
就在跟龍牧說話的空隙,高夏離開了一會兒。回來後,他拍了拍龍牧的肩膀。
龍牧驚醒過來,“啊,誰打我?哦,你說到哪裏了?我怎麽睡著了……”
高夏微笑,“我說完了,再見。我還有事情要做。”
“等等,你要去做什麽?”
“莎莉之聲雖然被假的音頻文件覆蓋大半,但還有真音流傳。如果落到恐怖分子手中,那等於極度可怕的武器。”
這一點龍牧倒沒有想到。對啊,如果運用到戰爭當中……
在今天,戰亂仍然覆蓋了地球的不少國家和地區。這個世界的和平也是不公平的。
核武器是瞬間毀滅,而異能武器是施加最痛苦的火刑。龍牧不寒而栗。
高夏向前踏步,原地消失,也不管龍牧壓根沒聽見後半部分的內容。
哼。龍牧伸手進口袋,摸出手機來。他已經錄音了,有備無患。他習慣性地回頭,“小慎,幫我拿下背包!”
小慎還沒有回來。龍牧呆滯了一下,才反應過來,“死小鬼跑哪裏去了?完成任務了還不回來!”
龍牧開始想念小慎了。
他憂心起來,一直沒看見人,該不會出什麽事吧?
法勒真的消失了嗎?
真的不是一場夢嗎?
葉幸的身體搖搖欲墜,她忽然從意識當中驚醒。
睜開眼睛,睜開。葉幸命令自己的身體。
她睜開眼睛。
那個男人並沒有消失,也沒有變得透明。
葉幸與法勒對峙,“你不可能是X。你剛才把我催眠了?”
“那麽誰是X?”法勒問葉幸。
“高夏已經承繼X。我們運用我們的異能,盡力阻止異能擴散的危害。”葉幸目光炯炯,“你,究竟是誰?你休想再次催眠我,我不會再上當的。這種招數,我在荒野之城領教過了。”
男人似乎些微透露輕蔑,“你錯了。不過,偽X的偽裝水平確實很高。”
什麽?葉幸胸口沉悶了一下。
“斯赫爾博雖然接近了全息的真知,但他的所知仍然是有範疇的。孩子,他和你探討過了那幾個主題了吧?”
“是指第五個主題嗎?”
“不錯。”
“我們的世界終歸隻是大世界的一部分,猶如渺小的地球屬於太陽係。”葉幸很清楚這一點。過去之眼洞悉的掌控地球的全息信息,以阿卡夏計算法,足夠計算出準確率很高的未來。
“孩子,你過得快樂嗎?”男人忽然問。
“我?”葉幸眯了一下眼,她體內的黎薔的意識流已經很稀薄。但她現在好像聽見來自黎薔發出的警鍾——要萬分注意麵前的人。
“我該走了。”男人起身。
葉幸一愣,“沒有別的話要說了嗎?等一等。”葉幸想起了小慎。
男人仿佛洞悉了她的心思,溫和地微笑,“不用擔心,那孩子,我已經暫時封閉了他的時間和空,延緩他的衰竭速度。”
“你怎麽做到的?”
“如果說直線是兩個命定的無法逃避的點中間的最短距離,那麽,離開主題的枝節則可以延長這個距離。”仿佛重複多少遍也不厭倦的議題,男人說,“我最大的能力,就是拖延死亡。”
葉幸忽然想起了斯赫爾博的第二個主題,小說無限記錄細節,仿佛生命細節無窮無盡,死亡遲遲不會來。
“那麽,時間荒野是你製造的!”葉幸覺得眼睛在痛,胸口也在痛。
“是的!”男人回答。
“為什麽我無法查知你的任何信息?”
“過去之眼與未來之眼的誕生和存在,原本就比你們兩個孩子的存在早很多年。”法勒一邊說話,一邊凝視葉幸,聲音如同歎息,“孩子,也許,這應該問你自己。”
“我自己?”
“夢境和現實,有什麽區別嗎?”法勒說道。
他坐下了,坐在小店裏唯一的一把躺椅上,伸出了手。葉幸無法自控,身不由己地蹲下,蹲得那麽低,就像一個七八歲甚至更小的小女孩,靠在躺椅的旁邊,靠在法勒的身邊。
那是一隻非常正常,符合中年男人的手掌,緩慢突破空間距離,觸摸到葉幸的額頭,以及頭發,完成一個撫摩的手勢,再收回。
葉幸毫無抗拒,在心智上沒有任何排斥地看著對方啟動手勢,結束手勢。她的大腦中海量的信息如爆發的火山噴湧岩漿。
眼前文字字符、數字還有光芒,排山倒海。
這是葉幸久違的渴求的動作。
“我自己?”葉幸自言自語。她發現自己的力氣越發小了,說話聲音微弱。
“阿幸,請你代我問候你的母親。”法勒站起身,走到了店門口。他回首最後看一眼葉幸,低頭走出店門。
葉幸的身體搖晃起來,猶如重病,之後她倒下,側趴在地板上。直到從昏迷中醒來,她聽見心髒的節奏。
一下,一下,跳動著。
這個可靠的懷抱屬於誰?葉幸用力睜開眼睛,每一寸肌肉都酸澀無力。她看見抱起自己的人,多多少少失望了。
“龍牧——”
“你怎麽會一個人昏倒在這裏?店老板呢,那個大叔呢?”龍牧擔憂地問。
葉幸凝視龍牧,但她看不見任何信息,也無法計算任何未來。
被龍牧攙扶著緩慢站起來,葉幸望向門外。
“我到處找你,你同學說看見你進了這個精品店。我發現門虛掩著,推開進來,果然發現了你。”龍牧忽然住嘴。
街道上起了風,刮得站在風中的男生的衣服和頭發劇烈飄舞,一如秋天的麥浪。葉幸的狀態幾乎使他失去理智。
男生麵色凝重,徑直走向龍牧,“請把葉幸交給我!”
“我為什麽要聽你的話?”
“因為你不具備照顧好她的能力!”男生以比閃電還快的速度出現在龍牧的背後,而葉幸在一眨眼間已經匍匐在他的背上。
“高夏,那你還不是沒有照看好她?”龍牧放下空****的雙手,冷視對方。
葉幸沒有出聲,安靜地看著兩個男生較量。幼稚嗎?好像很幼稚。但是,他們是認真的,這已經是男生層麵的事情,與葉幸沒有關係。
“我們不要在這裏浪費時間。除非你獲得足夠的能力,才有起碼的競爭資格!”高夏如是說。
龍牧看向葉幸,葉幸微笑不語。
高夏背著葉幸隱匿入夜色。
夜風繼續回旋刮動,似乎今夜的氣流格外強勁。龍牧仰頭望著幹巴巴群星暗淡的夜空,良久,綻放出笑容,歎一口氣,“唉,這也太奇怪了。我是唯一的例外嗎?”
迄今為止,龍牧未曾發現自己有任何的異能。跟阿柏做了交易,卻隻是長出一對貓耳朵,害得他必須戴帽子遮掩。
龍牧端詳兩手,意圖催動什麽異能,使勁了半天,手掌毫無反應。
歎了口氣,龍牧轉身離開。走出了很遠,他險些與對麵的人撞個滿懷。
“喂,可以讓一下嗎?”龍牧沒好氣。心情不好的人,都是這樣的。
“你好!”
龍牧抬頭,是熟人?
確實麵孔熟悉,是一個清秀之外略微成熟的年輕女子。龍牧卻一下子想不起她是誰,隻能夠確定,一定認識。
背後的強風似乎在推動著身體前行。
風?
“你,你是那個有風之異能的女生?你還好吧?”
“我是宮欒。”女子點頭,報出自己的名字,“剛才的,我都看見了。”
沒麵子的事情,往往很容易被旁觀到。龍牧抱住腦袋,苦笑一下,沒話可說。
龍牧想起來什麽似的,“你有沒有看見葉幸之前發生了什麽事情?”
宮欒點點頭。
龍牧追問:“是什麽情況?”
宮欒又搖頭。
龍牧被弄糊塗了,“你到底看見了,還是沒看見?”
宮欒的眼眸露出極其恐懼的光芒,動了動嘴唇,又想了一下,“我看見了,但是,我聽不到。所以……”
龍牧反倒明白了,猶如看電視,隻有畫麵,聽不到對白,難以判斷具體的情節和內容。尤其是在遠觀的情況下。
“但是,我有強烈的直覺!”宮欒說。
女生總有各種直覺,並且這種冠之以第六感的直覺,通常精確度高,異常靈驗。
“是什麽直覺?”
“那個人的背影,看起來很溫和。正麵的神態,也很友善。可是,我有一種很害怕很害怕的感覺,像是……”
“可以具體形容一下嗎?”
“嗯,就好像在下過大雪的荒山之中迷路,遭遇到狼的鎖定!”宮欒皺眉思索,周邊的強風越發在建築與地麵之間產生強烈對流,發出嗚咽與嘶吼。她終於找到形容詞,“對了,是像要被吞噬的感覺。”
宮欒根本沒有提到那個人的年紀和相貌,但是龍牧感覺腦海裏彈跳出一張照片似的影像。
一個穿著黑色大衣的中年男人緩緩抬起頭,露出那張友善溫和的麵孔,讓人放心的模樣,仿若師長,四五十歲的樣子。
龍牧的心髒刹那停頓一下,呼吸停滯。那個男人帶來的感覺,權威到不容置疑,隻要開口就必然是要求絕對服從的命令,帝王一般的強大氣場。
“那究竟是什麽人?”龍牧皺起眉頭思索,“對了,你為什麽會到學校這裏來?”
“我來找你!有人要見你。”
“誰要見我?”
“待會兒你就知道了!”
“幹嗎這麽神秘?”
“因為我也是才接觸他不久。三言兩語,說不清楚!他自己來說比較好。”宮欒露出無奈的表情。
“那至少告訴我他的基本情況吧?是男是女?大叔還是阿姨?”
“一個大叔。”
“你們是怎麽認識的?”
“是他讓別人主動來找我的。就跟我現在來找你一樣!”宮欒伸手,攔下一輛的士。
她起先還可以記憶路途。下了的士,他們進入一家酒店,來到一間客房。打開這間客房的洗手間,居然是一扇門。宮欒按門上的按鈕,聽到輕微的機械聲,裏麵居然是電梯。
宮欒靠近最內裏的電梯麵站好。龍牧遲疑一下,走進去,“地下電梯?”
“對!”
電梯下行,龍牧看一眼電梯麵板的速度說明,1.5m/s。他默默計算時間。過了差不多一分鍾,電梯停下來。也就是說,他們進入了地下九十米。
裝飾煌煌的大廳,豪華的風格類似國家劇院。龍牧留神注意,廳堂非常開闊,環狀,中心地帶布滿了銀色光點,但是又沒有明顯的規律,雜亂無章。
他們麵前出現了一個男人。
“我們是不是見過?”龍牧努力檢索,對不上號。麵前的男人身材比較高大,麵部骨骼輪廓明顯是外國人,他金發,褐色眼珠,白皮膚。
男人紳士地伸手,是握手的邀請,“你好。”
龍牧與他握手,放開,繼續問:“您是?”
“叫我安田教授。”
“安田教授,是您找我?”
“那位先生在會客廳等著了,我們一起去吧!”安田教授不置可否,衝宮欒揮手示意,“其他人也請通知。”
大廳堂之上,另有相比大廳高度折半的一層。龍牧還是覺得,不僅這個安田教授有點麵熟,這個類似劇場的建築也很眼熟。
沿著半旋的樓梯,二樓是編號了的廂房,有些類似賓館客房格局。
宮欒挨個敲門,出來的人都客氣禮貌,保持低聲交談,然後與宮欒合作,分散去瞧其他房間。
從二樓看下去,變成完全的俯視。
安田教授步伐穩定緩慢,龍牧尾隨。一再觀察大廳的地麵,龍牧驟然發現,那些散亂的光電忽然變得有規律。
那是星空圖。
因為視角提高,因此脈絡清晰,那些光點完全按照星座布局。
“嗯!”龍牧點頭,“會客室還沒有到嗎?”
“快了。編號為X的那間就是。”
後麵那些從房間出來的人跟在宮欒後麵,沿著環形的走道排隊慢慢走著。龍牧和安田教授在他們對麵的方向。經過的房間編號都是阿拉伯數字。
龍牧覺得這個地方很像另外一個地方。
像容身之所。
太像了,唯一的區分是,容身之所體積很小,而這裏就像是容身之所的擴大版。反言之,容身之所好比這裏的微縮版,除了容身之所中心地帶沒有星空圖。
在那個編號為X的房間內?難道那位等待著的先生是X?
如果是與期待已久的人物會麵,龍牧倒是覺得有點興奮。
玻璃門自動分開,安田教授在前,龍牧繼續跟進。
這是筆直的走廊,牆壁都是雪白的。但是仔細分辨,那不是粉刷的牆壁,而是顯示出的白色。龍牧內心一動,這條走廊太像乘坐飛機登機的管道了。
走廊盡頭就是會客室。
高夏就要離開,忽然轉身。
他覺得葉幸有點反常。剛才他帶葉幸回家,直接穿破空間,停在葉幸臥室,然後將她安置在椅子上坐好,“你還好吧?”
“還好。”
“我有一種強烈的感覺,你出事了,所以到處找你。真的沒事嗎?”
“沒事,隻是買東西的時候頭暈昏倒了。大概是貧血。”葉幸不緊不慢地回答。
“那我走了。”
“嗯!”葉幸側身,看向窗外。她在背光的角度,他看不清她的表情。
高夏重新走到她麵前,葉幸與他對視。高夏發現,那是一雙正常的眼眸。
高夏喊:“葉幸!”似乎擔心她的意識飄到天外,靈魂出遊,沒有返回一般。
“噓,不要吵到我媽媽!”
“好的。”高夏凝視著葉幸,“你還沒有告訴我接下來的任務是什麽。在龍牧複生之後,我們的合作不是已經開始了嗎?”
“今天放假,明天再說。”葉幸低頭,“我困了,想睡覺。”
高夏看她實在疲憊,不忍再問,隻柔聲說:“有事情就電話聯係我。”
高夏終於離開。
葉幸關燈,在**躺下,睜著眼睛。
那個中年男人的神態、對話和動作在她腦海裏不斷閃回。
嘎吱——
葉幸一驚。什麽人進了她的臥室?
緩慢的節奏和腳步聲。然後在桌子上放下什麽東西,發出金屬與木頭觸碰的悶啞響動。
那個人靠近床邊,坐下來。
葉幸閉上眼睛,假裝沉睡。一隻手在黑暗中慢慢接近她,然後停放在她額頭上。
那是母親的手。
葉幸忽然鼻酸,眼淚無法控製地流下來。母親似乎絲毫沒有覺得驚訝,像是抱住幼年的葉幸,半撫著葉幸的肩膀。
“阿幸,你怎麽了?不舒服要跟媽媽說。乖,爸爸不在,有媽媽在,會好好照顧阿幸的!”
“嗯……”葉幸忽然轉身,緊閉雙眼,抱住母親。
“爸爸去哪裏了,為什麽不回來了?”
“爸爸啊……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。嗯,總有一天我們會再見到他的!”母親用手指溫柔地擦去葉幸的淚水。
葉幸猛然睜眼,黑暗中母親的眼眸如黑寶石,自有一種奇異的光輝,仿佛自身存在,不需要憑借外在的光源。
葉幸將所有意識密集匯聚於雙眸,千萬流星群奔赴一個目的地一般。母親的眼眸光芒熾烈。葉幸發現所有星體的凝聚力量頓時消弭。
意識如滿弓,但沒有弓箭。雙眸空乏存在,異能和智慧都已離開。
“好好睡覺,不要胡思亂想了。嗯,今天晚上媽媽陪阿幸睡。”母親偎依在葉幸旁邊。
困意真正侵襲而來,葉幸覺得剛才凝聚的意識無聲無息地分崩離析。它們就像秋天的蒲公英一般,被風一吹,悄悄地消散。
母親的懷抱特別溫暖。葉幸在迷迷糊糊中,似乎感覺還有零星的意識被什麽命令著:“他說……要我問候你……媽媽。”
完成了這個重要任務,如釋重負,葉幸終於沉睡。
走在龍牧之前的安田教授終於停頓下來,抬手,敲門。那是古老的木質構造的門,邊緣勾勒雕琢著花紋。
視線焦點急切地投向室內,龍牧愣了。
一個中年男人安坐在正前方,他的背後是一麵巨大的弧形屏幕,畫麵閃爍變幻。他沒有站起來,說道:“歡迎!”
眼前所見,龍牧知道,就是高夏所轉述描繪的經曆。眼前這個人,就是高夏見過的人,那個講明傳承X繼承者身份的人,稱自己為X的人。
安田教授走到這個人的背後,仿佛多年追隨的下屬。
“還有二十四個小時!”
二十四個小時,地球時間的一個晝夜,一個太陽日,即同一地點太陽兩次升起間隔的時間。
那人說:“他的計劃早已經開啟,直到今天,進入第三階段的實施末期。你已經看見了他實施末期計劃所執行的第一步。”
“我什麽都沒有看到。”龍牧搖頭,“他是誰?你又是誰?”
龍牧語氣很不客氣。對於這些在背後操控搞出很多事情,並且多半不是什麽好事情的人,龍牧覺得不必客氣。隻有見不得光的事才總是特別遮遮掩掩,如果是光明正大的行為,大可以在日光下進行。
“他是X,他已經取走過去之眼與未來之眼。他還封閉保存了小慎。”
“什麽?你說小慎被囚禁了?”龍牧上前一步,這下他不得不關心了。那個相處已久,一起探查事件真相,已經被他視若親弟弟的小家夥,居然已經陷入困境。
龍牧記得高夏說過的情況,按照麵前這個人和高夏探討關心的人類問題,他不應該是反麵角色。龍牧瞥一眼對方,“那麽你是什麽人?”
“X給予我的稱呼是——偽X。”
X?偽X?
龍牧忽然笑了。這麽說,這個人至少欺騙了一個人——高夏。
“難道你沒有屬於我們這個世界的身份和名字?”
“抱歉,現在沒有。你是否知道安田教授與小慎的關係?”
龍牧大致可以猜測到,“是父子吧?”
“並不完全準確。”
龍牧意外,“不完全準確?但是他們長得很像。”
“小慎是取自我去世兒子的細胞,但接受了其他母體的卵子。”安田教授解釋,聲音帶著悲傷。
龍牧不願意發表什麽評價,隻問:“那麽,偽X先生找我來究竟為了什麽?我對你們了解很少,最重要的是,我隻是個沒有異能,也沒有什麽特殊背景的學生。”
“你一點也不關心那個叫葉幸的女孩嗎?據我所知,你由始至終,非常喜歡她。”
龍牧聳聳肩,“這好像是我自己的事情!她有另外一位厲害的先生照顧。”不知道對方真正的意圖之前,龍牧也不想表現出迫不及待合作配合的樣子。
龍牧變得成熟起來。
“你是個聰明的孩子!看來,在你願意幫助我們之前,我們必須給你全部的答案。”
當然應該如此。龍牧默認這個原則。然後他看見偽X背後的弧形屏幕呈現出剛才進來的大廳的情形。
許多從房間出來的人聚集在大廳內,那個叫宮欒的年輕女子仰著頭,似乎看向某個鏡頭。
宮欒若有所思,似乎回憶著什麽。是的,她當然也記得,這裏的一切,與過去到過的一個地方相似。
“容身之所並非毫無標準地容納遣送者,隻有那些有希望將異能發揮至極限者才被牽引進去。那是我們與X的一場模擬戰鬥。M夫人雖然被清洗刪除了意識海麵上的記憶,但在海底之下的無意識領域,已經通過心理暗示給她布置了高級指令,那就是收集和保護這些異能者,等待他們的異能升華,進階到最高層次。”
“那麽M夫人根本是被利用了。”龍牧隻是覺得荒謬當中,又帶著必然。
偽X繼續說:“對命運逆來順受的人無法催生出強大異能。隻有外界的刺激和自身強大意識的結合,才可能催生異能。這種意識催生出的異能代表著人類的另外一種進化,另一條道路。”
“那是什麽意思?”龍牧反問。
“X隻能夠憑借他的意識維持自身意識的長存,這是專屬於X的異能。但他無法實現超越,對規律的徹底超越。如果人體每一個方麵的異能都達到了極限,同時容納在一個身體內,那麽,這個身體就有可能突破極限,準確地說,是不再受到我們這個世界、這個宇宙的規律的製約!他將收集所有普通異能,並攫取極限異能。”
偽X點頭。
“X一直在探索他人異能獲取的方法。而極限異能依賴整個意識投入孕育。一個異能者被剝奪了異能,也就是剝奪了相對應的意識和情感,就不再是完整的人,因為他的靈魂殘缺了。”
“那不是等於植物人?”龍牧再度看向屏幕上出現的那群人,每個人都有獨立的生命,但都帶著驚恐。他們之所以躲避在此處,是在尋求保護。
“他們,正是我們要保護的最後一群人——極限異能者。雷電、透視、風、火、水、生長、催眠、空間移動,等等,包括過去之眼與未來之眼,一共三十三種,象征著三十三種意識。而X……大概已經找到了方法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