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章
白穀王號稱“破空手”,縱橫江湖亦有數十載,功夫自然都在一雙鐵掌上,店內地方狹小,隻見他左穿右插,趨退如電,雙手鉤拿拍打,乘暇抵隙,全是進手招數。一杆鐵槍、兩隻肉掌,宛若三條遊龍,忽東忽西,忽聚忽散,將賀天舉緊緊地裹在其間。
賀天舉雖在此前出其不意地擊殺了對方一人,但現在身上、腿上都有傷,還要顧著那個小孩,隻能坐在長凳上,左手執刀,與二人周旋。數招一過,便有些形迫勢蹙,但往往能在間不容發之際,奇變橫生,反擊一兩招,倏來倏去,俱是妙到顛毫,隻要三道白光中偶有黑光一閃,白穀王與蔣奇英中就必有一人撤步抽身,躍出圈子,複又上前再鬥。三人以快打快,已拆了不知若幹招,賀天舉仍是端坐在椅子上,劇鬥之下,體內內息流轉,傷口處又有鮮血流出,滴滴答答地從椅縫處滲下,在地上慢慢地匯成一攤。
聶幹如看著那攤血跡,心知賀天舉武功雖高,但在兩大高手合擊之下,終究支撐不了太久。他唯恐這諾大的功勞被白蔣二人搶去,便慢慢地挪到後麵,大吼一聲,揮動雙叉,使一招“毒蛇尋穴”,徑直向著賀天舉臂彎中的馬小天砸打下去。
賀天舉聽見耳後風響,金鐵之聲森然逼人,猜到是聶幹如乘機偷襲,冷哼一聲,怒道:“卑鄙小人!”振臂斜肩,左手刀還了一招“橫架金梁”,從身前輕巧地轉了個圈子,使力而不見費力,“當”的一聲,遠遠地將雙叉**了開去。聶幹如雙手被震得翁翁直響,鐵叉有些把持不住,幾欲脫手而出,他萬沒料到一擊之下竟能有如此威力,心中栗栗,臉色慘白,呆立在了當場。
賀天舉一招逼退了聶幹如,可就是這一分神,右側肩背之間便即空門大開,白穀王和蔣奇英久經戰陣,哪能不知?頃刻之間,蔣奇英槍風虎虎,已經纏了上來。賀天舉急忙斜身側閃,用盡生平所學,好不容易才躲開這既疾且快的一槍,但白穀王的後著卻是無論如何也避不開,“啪”的一聲,衣屑紛飛,右肩結結實實地中了破空手的一招“翻江攪海”。此招名叫“翻江攪海”, 賀天舉胸腹間當真如同揮波湧浪般,氣息一旦運行至胸前就完全凝滯,痛徹肺腑,心中忍不住讚道:“好一個破空手!先前倒是小覷了這廝!”
白蔣二人一擊得手,不進反退,雙雙躍開一步,幾乎同時沉聲斥道:“老四,退開!”
聶幹如麵露尷尬之色,紅著臉辯道:“兄弟我奉了總督大人的將令,特來捉拿欽犯歸案,這是公務,可不管什麽江湖中的臭規距!”說罷,一擺雙叉,揉身再上,心道:“姓賀的反賊中了白二一掌,十成命中已去了九成,乖乖嚨個咚,今番這大功勞是我一個人的!”
賀天舉忽地站起身來,飛起一腳將身前的大木桌踢得粉碎,猛地一拍自己的肚子,大嘴一張,剛剛喝下去的酒又盡數被他噴了出來。白穀王等三人顯然沒料到他還有這一手,急閃身避開,聶幹如離得最近,一愣神間,不及躲閃,被衝得飛起來七八尺高,又重重地跌落到地上,不知生死如何。白蔣二人不知該繼續動手還是上前照看聶幹如,眼睜睜地看著賀天舉雙手各拿一隻長凳,以凳當腳,邁開大步,篤篤幾聲,就已走得無影無蹤……
十五年後,風神廟中,何玖行抹了一把嘴角的唾沫星子,堪堪把故事講完。聽書的眾人凝氣屏息,聽得入了神,仿佛每個人都剛剛經曆過那場生死大戰似的,有人問了一句:“後來呢?那位大俠生死如何?”
何玖行嘿嘿笑道:“從那以後,我就再也沒有見過他,不過因為賀大俠讚了一句我的酒好,店裏的生意從此好了起來。不管是遠的還是近的,城裏頭城外頭的,大家都願意到我的店裏來坐坐,一來是我賣的酒好,二來嘛,嘿嘿,也是沾了賀大俠他老人家的光哪!”
賈勇這才知道恩公原來大名叫做賀天舉,遙想他的英雄事跡,悠然神往,眼睛都發直了。眾人更是議論紛紛,有的說賀天舉英雄俠義,老天必定護佑周全;有的說總督府八驍騎名聲在外,個個身手不凡,仇越更是山西藏劍門中的頂尖高手,人送外號“天山南北劍術第一”,賀天舉身負重傷,恐怕凶多吉少。如此種種,一時間議論沸騰,厥聲甚雜。
“賀大俠沒有死!”一個小小的聲音插話道,聲音雖小但語氣堅定,就好像他剛剛才看到賀天舉生龍活虎地在他麵前懲奸除惡一般。
眾人一怔,循著聲音望去,原來說話的竟是那個膽小的年輕書生。隻見他依舊冷得時不時地輕輕顫抖,但說話聲音一點都不抖,見大家都盯著他的臉看也絲毫不懼,又加了一句:“賀大俠沒有死!”
那老者聽書生這樣說,衝著他拱了拱手,說道:“這位小哥有禮了!請問尊駕上下如何稱呼?為何說賀大俠沒有死?難道你也曾親眼見過他?”
書生還了一禮,猶豫了一下,說道:“老丈有禮了!在下乃是鄉鄙之人,賤名不足掛齒,隻因十年之前,在甘涼道上,曾聽人說起一樁賀大俠的事跡,是以略知一二。”
老者噢了一聲,又道:“既是如此,不如說來我們聽聽,也好解些旅途上的愁悶。”
那書生倒很爽快,說道:“好罷,多年以前,浩罕汗國阿古柏率軍入侵南疆,占領天山南北大片國土,朝廷震動,派了定西將軍達山、定邊右副將軍楊永忠率軍平叛,這件事大家都是知道的了。但那達山,昏庸無能,又與楊將軍舊日有隙,一到軍前,便借故將楊將軍所部精兵拆散,混入各營,隻撥給他三千老弱殘兵,又三令五申,強令楊將軍出營,與敵人主力決戰。楊將軍數次苦諫,都被他駁回,反要治他貽誤軍機之罪。
“楊將軍萬般無奈之下,隻得修書一封,托人秘密帶回老家,然後往東拜了幾拜,大哭一場,率領本部兵馬,出營門與敵人決戰。楊將軍所帶兵士,雖是老弱,但感懷楊將軍的忠義,人人奮勇,以一當十,沒有一人臨陣脫逃。但怎奈兵力太弱,糧草不濟,最後被阿古柏的兩萬鐵騎重重圍困在黑水圍。在那裏,楊將軍與士兵同甘共苦,一起吃馬肉、喝泥水,苦苦支撐二月有餘,寸土不失。
“被圍期間,楊老將軍也曾十餘次派人強突出去,向那達山求援。誰知達山這個狗賊,不派一兵一卒,不發一米一糧,一心想把楊將軍活活餓死在黑水圍。那十餘個求援之人,苦苦哀求,直至磕頭出血也求不到一粒糧食,離營之後無不齊聲痛罵達山誤國,回到黑水圍後向楊將軍哭訴,楊將軍無奈,隻得仰天長歎,感歎時運之不濟,奸臣誤國……”
說到這裏,書生停了下來,抿緊嘴唇,眼中熠熠閃著火光,大家誰都不發一言,摒住了呼吸靜靜聆聽。過了一會兒,那懷抱孩子的婦人才顫聲問道:“那後來呢?楊將軍他後來怎樣了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