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章
賣酒人何玖行見賈勇有些惱了,老者又在一旁相勸,這才說道:“老丈有所不知,我是見過這位大俠不假,但那是在十五年前,這位大哥問的是他‘現在’在哪裏,這個……我的確不知道啊!”
坐在人群後麵的海蘭這時也忍不住問道:“那十五年前,你又是怎麽認識他的?”
何玖行哈哈一笑,說道:“小姑娘問得好,看來我要是不把這件事說說清楚,你們就又要說我何玖行在吹牛皮了!嗯,好罷,那時候,我正在跟著我師父學做酒,不過那時候,店裏的地方沒有現在這麽大,客人也沒有現在這麽多。我記得那一天,就像今天這樣的天氣,店裏的客人不多,師父又不在,我懶懶的提不起勁,就想早點關門,回家跟老婆玩會兒去……”
海蘭突然插話問道:“你都這麽大了,怎麽還跟小孩子一樣貪玩?嗯,你跟你老婆玩什麽?”眾人皆暗笑不語。
何玖行見海蘭一派天真爛漫的模樣,說又不是,不說又不是,麵露尷尬之色,過了好一會兒,才支支吾吾地道:“玩什麽?就是……就是說說話,吃吃煙什麽的,嗨,你這個小姑娘,小小年紀,盡問這些做什麽?”
眾人不喜歡別人打岔,有幾個轉過頭來白了她一眼,海蘭半懂不懂的,毫不示弱,狠狠地瞪著那幾人,其他人則是一疊聲地催促何玖行說下去,何玖行得意洋洋地環顧四周,許久方道:“那一天,我拿起門板正想關門,這時忽從街麵上咚咚咚走來一人,一直進到了我的店裏。我一見這人,好家夥!臉上像塗了一層金粉,中間好大一管鼻子,就是坐著也比我高上兩個頭,站起來足有八尺高,眼睛像兩個銅鈴,嘴裏噴著火……”
眾人皆絕倒,笑道:“他究竟是人是妖?”
何玖行道:“進來的自然是人,不過那時候好像受了極重的傷,大腿上,還有後背,不斷有鮮血淌下來。這樣一個人走在大街上,誰見了都不會忘記,何況那時候他的手裏還……嘿嘿,你們倒是猜猜,他手裏還抱著什麽?”
好幾個人心裏都在想:“定是抱著個孩子。”可誰也沒說出來,笑嘻嘻地催何玖行說下去。
何玖行一拍大腿,笑道:“還抱著個一個小男孩!這下你們可猜不著了吧!”
大家心道:“當然抱著個孩子,難道還抱個老子?”何玖行說故事太不爽快,賈勇不耐地敲著紅木箱子催促,他這才不再賣關子,將那段往事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……
那時,何玖行從他的肩頭上望過去,隻見那個小孩又瘦又小,看上去隻有四、五歲大,趴在怪人的肩膀上,一動也不動,就像是已經死了一般,隻是每過一會兒就輕輕地抖動一下,表示他還是個活物。
怪人一走進店裏,就在靠近門口的一張桌子旁坐下,大口喘著氣,好容易才把氣喘勻了,上下打量了何玖行幾眼,嘶啞著聲音道:“聽說你這裏的酒好,我找了幾條街才找到,你莫要讓我白花了工夫,酒若是不好,小心我拆了這家店!先打十斤來我嚐嚐!”
何玖行一聽這話,先被嚇了一跳,心想:“十斤!你就是一頭牛也喝不完這十斤烈酒!”可是誰敢在他麵前說半個不字?何玖行真怕他拆了這家店,隻好找出一壇連師父平時都舍不得喝的好酒抱到他的桌上,又放了一大一小兩隻酒碗在他麵前。
怪人的右手仍是抱著那個孩子,左手拍了兩下封住壇口的泥頭,但是都沒能打開,隻好又叫何玖行:“喂,夥計,勞駕!”
何玖行見他不要說拆店,現在就連抬一抬手都費勁的很,隻好上前,幫他打開泥頭,往大碗裏斟滿了酒,想了想,又往小碗裏斟了半碗。酒一入碗,一股濃香頓時撲鼻而來,怪人使勁嗅了幾嗅,神情大是暢快,仿佛連身上的傷都不算是什麽大事了。
嗅得夠了,他才把肩頭上的小孩抱下來,小心地扶他坐好,把小碗舉到他唇邊喂他喝了幾口,這才舉起大碗,咕咚咕咚兩三口就喝個精光。
何玖行離開他遠遠的,見他喝了酒後突然來了精神,說道:“果然是好酒!可是為什麽我在喝酒的時候,總有人在背後偷看!惹得老子一點都不快活!”
何玖行往店門口一看,才發現那裏不知從什麽時候起多了四個人,都是武官打扮。其中一個空著雙手,說道:“賀天舉,事到如今,你以為還能逃得掉嗎?”
那個叫賀天舉的怪人嘿嘿冷笑道:“逃得掉怎樣?逃不掉又怎樣?”
那武官說道:“反賊馬嘯伯和金劍小娘子已經畏罪自殺,隻留下一個野種馬小天在逃,這事本不與你相幹,隻要放下那個男孩,再自廢武功,我便許你好好的離開。”
賀天舉又是嘿嘿一笑,並不答話,那武官繼續說道:“你武功極高,我原是十分忌憚,但如今你身負重傷,又要顧著那個小孩,以一敵四,就絕不是我們的對手!”
賀天舉仍是不回頭,問道:“四個?怎麽,總督府的八驍騎才來了四個?還有四個呢?嗯……方才有個使鐵槍的與我對過數招,招式綿密,甚少破綻,算得上是一個好手,那是老三蔣奇英吧?使雙叉的是老四聶幹如,還有一個用棍的,專會在我背後偷襲,乃鼠竊之輩!至於你老兄嘛,哈哈,恕我眼拙,倒有點認不出來!”
那空著雙手的武官姓白名穀王,投入總督府之前在江湖上很算是一號人物,人稱“破空手”,在八驍騎中排名第二,僅次於號稱“天山南北劍術第一”的仇越。賀天舉若是一個都不識,倒也罷了,偏隻不識得白穀王一人,顯是在有意輕視於他。白穀王城府甚深,隻冷笑一聲,並不在意,站在最右側手拿熟銅棍的老八秦野說道:“出動我們四人對付你一個已經是抬舉你了,識相的就趕緊交人!這般羅哩羅嗦的,好不叫人心煩!”
賀天舉並不答話,轉頭對何玖行說道:“喂,夥計,快再斟酒來!”
何玖行見了這陣仗,腿肚子抖得厲害,但無奈隻得硬著頭皮上前,滿滿地又替他斟了七、八碗酒,他都一口喝幹,加上先前喝的那一碗,足有四五斤的樣子。這四五斤的酒一下肚,眼看著他的肚子鼓了起來。
何玖行斟了半壇,還想再斟,賀天舉伸出手來攔了一攔,說道:“且慢,醜話說在前頭,我身上可連一文錢都沒有,不過我也不為難你,你看這一樣東西抵押給你可好?”
何玖行不明其意,看了看他麵前的桌麵上,仍然隻有一壇酒,兩隻碗,除此之外什麽東西也沒有,忍不住便問道:“抵押?什麽抵押?”
剛講完這句話,何玖行便覺得眼前一花,賀天舉似乎動了一動,又好像是壓根沒動過一樣。與此同時,門外那個叫秦野的不知怎地,慢慢地倒在了地上,過了好一會兒,血才從他身下流了出來。
何玖行看這些宛如變戲法似的,早已呆了,再看桌上,忽然間多了個物事,就是秦野手中拿著的熟銅棍。是那個熟銅棍沒錯,但又好像多出了點什麽東西,他擦了擦眼睛再一細看,棍上居然還掛著兩隻明晃晃的人手!原來賀天舉就在一眨眼的工夫,竄出店去,殺了秦野,還把他的熟銅棍給割了回來。
不過他這一趟似乎也受了點傷,眉頭皺得更緊了,右手臂上新添了一道傷口,拿不住手裏的東西,隻好把它交給左手拿著。那東西是一把黑黝黝的長刀,上寬下窄,兩麵都開了刃,賀天舉攥了攥刀把,勉強開口對何玖行說道:“你看,這樣的抵押可要得嗎?”
何玖行自然是不想要的,可那時已容不得他再說話,原本站在門外的白穀王等三人一個接一個地走了進來,將賀天舉和馬小天圍在了中間。蔣奇英擺動長槍,白穀王一拍雙手,兩人心意相通,同時躍將上去,乒乒乓乓地與賀天舉打在了一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