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章
大家正在聽賈勇講他打擂台的故事,門外突然傳來敲門之聲,隨即有一個女子的聲音說道:“我們是去敦煌走親戚的,天黑,錯過了宿頭,求各位大爺們行個方便。”聲音溫雅婉轉,說不出的好聽。
過不多時,依呀一聲,有人過去將廟門打開,兩個小小的身影悄無聲息地閃了進來。
眾人陡然間就覺得眼前一亮,隻見進來的是兩個女子,雖然身上穿的是當地極尋常見的灰色粗布襖和月白夾褲,但氣度高華,容止都雅,那是無論如何也掩飾不住的。
兩個女子中年紀稍大的一個,約摸三十來歲年紀,保養得極好,膚色依舊白皙豐潤,發髻高綰,態度娉婷。小的那個隻有十六七歲的模樣,生得眉目如畫,更兼冰肌玉骨,尤其是一雙眼睛,猶似一泓清水,時常眼波盈盈,嬌豔之色,難描難畫。廟中眾人為這二人的氣勢所懾,一時間都忘了自己該做些什麽,連賈勇也忘了說故事,張大了嘴,呆望著二人。
剛進廟這兩人自然就是剛剛從土城逃脫的朱赫母女了,她們向東狂奔二十餘裏,好不容易才逃到鬼穀口,又冷又餓,舉目無親,好在胡豹那一夥人並沒有尾隨而至。路上,朱赫用一根發簪到路邊的農家換來了兩套舊衣褲,又哄又騙才讓女兒海蘭穿上,以免她身上那件蘇州碧鳳坊九龍飛針繡的雲花緞太過紮眼。
海蘭一聞到衣褲上的汗餿味便欲嘔吐,但想到胡豹、夏留仁等人的麵目,就算有一千個不願意也隻好乖乖地換上了。母女倆在黑夜中走了許久,遠遠地看見風神廟中透出的火光,這才深一腳淺一腳地摸到這裏來。
此時在廟中,坐在火堆旁邊,懷裏抱著孩子的那個婦人站起來招呼朱赫母女道:“奶奶,快到這裏來,烤烤火,驅驅寒氣再走。”
朱赫被眾人盯得有些不好意思,又怕有人認出她們的身份,正在跼蹐難安之際,聽見有人招呼她們,連忙千恩萬謝的,帶了女兒過去,就坐在那婦人的身後,稍稍暖和一下凍僵了的手腳。
待到朱赫母女坐定後,大家才將目光從她們身上移開,七嘴八舌地央求賈勇把相撲會上打擂台之事繼續說下去。
賈勇瞥了朱赫母女兩眼,想了想,才繼續說道:“剛才我說到哪兒了?是了,那時我著了東武神的道兒,眼看著他的巴掌朝我的天靈蓋拍下來,情急之下,我也別無他法,隻好舉起右手臂擋他一擋。隻聽哢嚓一聲,這廝力氣好大,一掌就打斷了我的手臂骨,我大叫一聲,滾落在擂台邊,痛得連站起來逃走的力氣都沒有,眼看著東武神走上兩步,抬起一隻腳,就要朝我的胸口踹下來。那時我全身無力,連動一下小手指的力氣也沒有,根本無力抵抗,隻好閉上眼睛等死。
“說也奇怪,過了好一會兒,居然什麽事也沒有,我慢慢睜開眼睛,不知道自己是活著還是已經死了。就看見眼前擂台上,東武神正和一個穿黑色衣服的人施展拳腳,鬥在一起,好不激烈,台下觀眾的眼睛全都盯著他們,沒有一個人注意到我。我那時心想,晴天不肯走,等到雨淋頭,這時再不走,可就真的走不了了。想到這裏,我趁著沒人注意,抱著傷臂,咬緊牙關,悄悄地躍下擂台,找了一處沒人的所在,足足養了三個月,才將傷養好。唉,我‘雙拳蓋四省’行走江湖二十年,沒有想到這一跟頭摔的,都快摔到姥姥家了!”
賈勇講完後,便即默然,眾人想到那生死一線的時刻,雖然不是自己親身經曆,但還是不由得有些心驚肉跳。過了好半晌,才有人問道:“那個救你的黑衣人後來怎樣了?”
賈勇神色微顯尷尬,頓了頓,喃喃地道:“不怕各位笑話,那一次以後,我就被嚇破了膽,三個月之中,幾乎連房門也不敢邁出一步,簡直就像那縮、縮頭的那個什麽玩意兒。傷好以後,我也曾悄悄地向道上的朋友打聽過,才知道那個黑衣人救了我這個老粗的命,也救了那以後許多人的命──他在那擂台之上,一個人打敗了東武神!”
大家“噢”了一聲,重又來了興趣,一個個挺直了腰杆,盯著賈勇,連剛來的朱赫和海蘭,都在人群後麵豎起了耳朵傾聽,渾然忘了自己也是剛從死神的指縫間溜出來的。
隻聽賈勇說道:“我還聽說,那時東武神胸口中了他一拳一腳,肋骨折了數根,生死不明。我的那位恩公仰天一笑,跳下擂台,揚長而去,連五十兩賞銀和狐皮袍子都沒要,從此以後就再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裏。這幾個月,我從肅州走到安西州,沿途賣藝,一來是要賺錢糊口,二來也是為了尋訪恩公,求他告訴我姓名,再當麵受我三個頭,就是了了我一樁大心願。”
賈勇這番話說完,將酒瓶舉到唇邊,一連喝了幾大口,將瓶中的燒酒喝得涓滴不剩,這才戀戀不舍地將空瓶還給那個賣酒之人,讚道:“好酒!”
那賣酒之人聽他讚自己的酒好,大是高興,喜道:“兄台真是識貨之人,別說這十裏八鄉的,哪怕再遠些,方圓幾百裏內,誰不知道我何玖行的酒好?你要是想找人,倒不如問我,來我店裏喝酒的客人多,天南地北的,我幫你打聽打聽,一準比那海捕文書還管用!”
賈勇眼睛一亮,喜道:“此話當真?我聽說,恩公的相貌倒也十分好認,他生得是巨口筒鼻,麵色淡金,你可見過有這等相貌之人嗎?”
那賣酒人何玖行一拍大腿,笑道:“天底下竟有這等巧事!你的這位恩公,我是認識的!”
賈勇又驚又喜,呼地站起身來,一把抓住了何玖行的胳膊,急道:“當真!他現在在哪裏?”
何玖行嘻嘻一笑,說道:“你問他現在在哪裏?我不知道。”
賈勇一怔,怫然不悅,要不是肚子裏還裝著人家的美酒,說不定立時就要報以一頓老拳,但現在隻得強按住心中的怒氣,甩開何玖行的手臂,頹然坐回原地,悻悻地道:“原來是消遣我來著!”
旁邊那個老者這時也說道:“何老弟,這就是你的不是了,你著實不該這樣哄他。”
何玖行見老者發話了,這才不再嘻皮笑臉的,將原因道了出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