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章
賣藝人正在得意洋洋之時,隻聽暗中有人說道:“胡吹大氣!既然蓋得了四省,怎麽不去相撲會上一露身手,欺負一個文弱書生,算什麽英雄好漢!”
賣藝人呼地一聲從地上跳了起來,將兩隻拳頭捏得咯咯直響,怒道:“是誰?是哪個縮頭烏龜在背後編排老子的不是?誰說我沒去?我去了!就是去了!有種的出來!跟老子光明正大地打上一架!”
叫了半天,那個聲音再沒響起,賣藝人怒氣未消,瞪著兩隻銅鈴般大小的眼睛,將廟中諸人一個個地看過去。隻見廟中一眾人等老的老、小的小,還有一個四五歲大的小男孩,正依偎在母親的懷裏,被他的眼睛一瞪,嚇得哇哇大哭起來,與那“縮頭烏龜”的聲音不僅不像,簡直沾不上一點邊。
在大家身後,有一張退光漆的神案,顯已日久失修,上麵還臥著一人,身穿一件粗布青灰短衣,足登多耳麻鞋,麵孔向內,頭上蓋著一頂舊氈帽,正自顧自的呼呼大睡,不時發出輕輕的鼾聲。
賣藝人斜睨了神案上那人幾眼,在人群中找了又找,最後盯住那書生模樣的年輕人,舉起拳頭在空中揮了幾揮,狠狠地道:“原來是你!”
那個書生嚇了一跳,雙手亂擺,口中隻是亂叫:“不,不,不是我!”廟中諸人見他如此膽小,都在心中暗暗搖頭,有的幹脆轉過頭去不再看他。
賣藝人打趣夠了他,哈哈一笑,回到原位坐下,拾了一根柴撥了撥火堆,臉上忽然現出一絲忸怩之態。這樣一條大漢居然也會像小姑娘一樣的臉紅,周圍之人無不愕然,隻聽他說道:“相撲會麽……去是去了,隻是我技不如人,打不過那‘東武神’,反被他打折了一條胳膊,害得我足足養了三個月的傷,奶奶的!”說罷,舉起右手猛地朝空中擊了一拳,仿佛眼前就是那個叫“東武神”的,不想力用得大了些,牽動了傷處,疼得臉上一陣陣的抽搐。
大家見這粗坯雖然凶橫,但對自己的醜事也不隱瞞,直言以告,倒也不失可愛之處,都在心中暗暗好笑。
那對母子身邊坐著一位老者,看來是一家人,他幫著婦人哄睡了孩子,轉過頭來,小心翼翼地問那賣藝人道:“這位老哥,左右閑著也是無事,不如你說一回相撲會上的事,讓我老漢也開開眼界如何?”
賣藝人抬頭一看,見這老者白發盈頭,年紀沒有七十也該有六十了,還口口聲聲叫自己“老哥”,慌得連忙擺手道:“老丈切莫如此稱呼,折煞小的了!唉,說一段給大家解解悶原也不妨,隻是剛才那小子,如此羞辱於我,當真是欺人太甚了!”
大家被風阻在這小小廟宇之中,心情都不見得太好,這時見有故事可聽,無不歡然喜悅,紛紛勸那賣藝人。有的說,襟懷恢廓,方顯男子漢大丈夫本色,這是曉之以理;有的說,出門在外的都不容易,大家多擔待些就是了,這是動之以情;有的說,我這有上好的燒酒,喝一口潤潤喉嚨再講不遲,這是誘之以利。
那賣藝之人接過燒酒來喝了一口,抹了抹嘴巴,說道:“我姓賈名勇,陝西興安府人氏,江湖上朋友們看得起,送我一個渾名,叫‘雙拳蓋四省’。那天在道上,聽人說起,有一個叫什麽‘東武神’的,在相撲會上設了一個擂台,放出話來,如果有人將他打下擂台,就給五十兩銀子賞銀,外加一件錦緞麵的狐皮袍子。就算不能將他打下擂台,隻要能打他一拳,就給五兩銀子,踢他一腳是十兩。我聽他這般胡吹大氣,心裏來了氣,就想去會一會他,再一打聽他的外號,更是叫人氣炸了肺!”
眾人不解,問道:“那是為何?”
那賣藝人賈勇說道:“他別的不叫,偏偏叫什麽‘單掌震乾坤’,他奶奶的,明明知道我叫‘雙拳蓋四省’,這不是處處要壓過我一頭?既如此,我倒是非要去闖一闖相撲會,看看這個東武神是不是當真生了三頭六臂?”
大家心中暗想:“他自叫他的,究竟是不是專門針對你,倒是大可商量之事。”
賈勇繼續說道:“我來到相撲會中,一眼就看到場子中間搭著一座高台,足有一丈來高,十分顯眼,台下擠擠挨挨的都是人。台子上麵站著一人,腰圓膀壯,袒著上身,比我高了足有一個頭,想來就是那個叫做東武神的了。我想他名字中既然有一個神字,又敢誇下海口,定然是有兩下子的,便擠在人群中,想看看情形再說。
“那天共有三個人跳上台去挑戰,都是不到幾個回合,就被東武神打下台來。這廝甚是心狠手辣,那三人,不是被他摔死,就是嘔血重傷。我看著心中不忿,正想跳上去與他較量一番,就見東武神在台上轉了一圈,回轉後台去了。接著出來一個司儀,嘰哩咕嚕地說了一通,原來他一天隻打三場,三場一到,不論勝負,就要養精蓄銳,不再打了。我見無法,隻好等明天早早地再來。
“第二天一早,我又來到高台之下,這時天色尚早,東武神一場都還沒比過,正在台上踱來踱去,踩得腳下的擂台咚咚直響。我跳上台去,照例先通報了姓名,那廝就站在我對麵,聽我說了自己的名號,咧開嘴一笑,說道:‘你叫雙拳蓋四省,我叫單掌震乾坤,不是正好強過你?’他奶奶的,我正是為此而來,當下便說道:‘若是我輸了,那是我自己學藝不精,也沒什麽好說的,但倘若我僥幸勝了一招半式,你那名號,可得改一改了吧?’那東武神甚是驕狂,一口便答應了。我更不答話,一招‘單掌推碑’,就朝他當胸打去……”
說到這裏,有人忽然插口道:“單掌推碑?你是查拳門的?”
賈勇大姆指一翹,讚道:“好眼光!我這些年來走南闖北,拜的師傅著實不少,但底子還是查拳門的沒錯。”
大家正聽得起勁,紛紛責怪那打岔之人,那人嘻嘻一笑,便不再說話了,賈勇繼續說道:“不錯,我正是查拳門的,那時我就以一套查拳與東武神過招。東武神身材高大的很,我氣力不如他,不敢和他正麵交手,隻好在他掌風中跳來跳去,瞪大了眼睛,想找出他武功中的破綻。就這樣鬥了二十來招,這可比先前那三個膿包要強得多了,可是東武神越打越快,我見難以取勝,心中更加焦急。
“又拆了幾招,我一眼瞥見東武神左肋下露出一個小小的空當,當時頭腦一熱,一側身就切了進去。哪知道他這招隻是虛招,見我欺身過來,幹脆將左側全讓了出來,一閃身就已在我麵前,右掌徑直向著我的頭頂拍了下來。我正向前竄,急切之間閃避不開,無奈之下隻好舉起右臂奮力一擋,這時隻聽得一聲……”
“咚咚咚!咚咚咚!”偏偏正講到緊要之處,廟門口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,懷中抱著小孩的婦人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,“呀”的一聲叫了出來。其他人正聽到興味盎然之時,忽地被打斷,也顯得極不耐煩,有人高聲問道:“誰呀,深更半夜的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