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十章

笑麵鬼和風流鬼自從在黃河岸邊,和那隊聲勢浩大的官兵擦肩而過後,笑麵鬼便發覺風流鬼處處都不對勁。

原本最喜歡和他爭辯的風流鬼一下子變得沉默了下來,常常一個人發呆,不知道在想些什麽。有時候自己叫她好幾聲,她才心不在焉地答應一句,還往往是答非所問,但眼中卻時常流露出溫柔的神情,這還是原先那個陰鷙險刻,視男人為玩物的風流鬼嗎?

果然,到了晚間,風流鬼便不見了蹤影,笑麵鬼一麵罵她是個“不安份的老娘們”,一邊還是不放心地找了半夜。最後總算在逆旅,她的房間桌上,找到一張新寫的字條,上麵寫著:“二哥,你先回鍾山,妹有點私事未了,去去就回。”

短短的十幾個字,笑麵鬼反反複複地看了好幾遍,最後將它揉成一團,狠狠地扔在地上,氣道:“這個風流老娘們,什麽私事公事,定是找男人去了!”

笑麵鬼猜得不錯,風流鬼這回還真是找男人去了。

蘭州城內的陝甘總督府是一座軒昂壯麗的大宅子,外麵垂柳繞宅,白牆烏門,內裏更是紫陌香風,朱樓歌榭,到處都是飛簷繪彩,棟梁雕花,自不必細說。就是到了晚間,也是四周燈燭燦然,照得各處亮堂堂的,宛如白晝一般。

在一處處的廳堂、廂房、花園之間,時不時地就能看見一隊隊的清兵,穿著戎裝,配帶刀槍,往來巡查。現在,就在他們剛剛走過的一間大廳堂之內,隱隱約約地傳出一名女子嚶嚶嚶的低聲哭泣之聲。

這名女子此時正坐在寬大軒豁的房內,手裏捏著一條綠綢手帕,不斷地抹去臉上滾滾的淚珠。

在她的身邊,一個身穿當朝正二品九蟒五爪服飾的官員正在廳內走來走去。燈光下,隻見他生得儀表偉岸,五官端整,頦下三綹長須,氣度閑雅,腦後一根長長的發辮,油光滑亮,幾達臀際,正是大清朝正二品的封疆大吏,陝甘總督升昀升大人。

升昀又轉了兩圈,方才停下腳步,不耐煩地道:“唉呀夫人,蘭兒不是已經好端端地回來了嗎?你就別哭了好不好!”

朱赫聽丈夫說話了,這才用手帕抹了抹眼睛,歎了一口氣,瞥了升昀一眼,說道:“老爺,瞧你說的!蘭兒自小起就嬌生慣養,什麽時候吃過這種苦?現在一下失蹤了這麽多天,還不知……怎麽地了呢?我能不擔心嗎?”

升昀捋了捋胡須,說道:“夫人,蘭兒回來後,我也曾細細地問過她,似乎,嗯,也沒發生什麽事。”

朱赫這才稍稍放下心來,念了幾聲佛,說道:“如此這般,倒是列祖列宗保佑了。”說到這裏,忽然像是想到什麽事似的,問道:“對了老爺,聽說是有人將蘭兒送回來的,咱們可得好好地謝謝人家才對!”

升昀臉色一沉,說道:“是一個找寶人把蘭兒送回來的,咱們蘭兒跟這種人在一起這麽長時間,說出去須不好聽,反而招人在背後議論,我已吩咐馮守備好好勸勸他,讓他永遠也不要把這件事說出去了。”

朱赫神色黯然,升昀的行事她再了解不過,心知這個找寶人現在大概隻能在陰曹地府裏大呼冤枉了,想到這裏不由得心下惻然,低聲說道:“這樣做自然是最好的,但畢竟人家還是咱們的救命恩人……”

升昀不以為然地道:“夫人,你這就是婦人之仁了,成大事者不拘小節,哪裏還管得了一二條人命!”

說到這裏,忽聽一個陰惻惻的女子聲音在窗外說道:“好一個‘成大事者不拘小節’!為了成你的‘大事’,枉顧了多少人的性命?世間又多了多少的孤兒寡母?”

這一下變起倉猝,升昀和朱赫也不知這名女子在窗外究竟聽了多長時間,慌得跳了起來,升昀一疊聲地叫道:“什麽人?衛士!衛士!”

叫了好幾聲,往日在門外巡邏的衛士這時好似死了一般,靜悄悄地無人應答,隻有那女子的聲音哈哈一笑,說道:“你叫的是那幾個酒囊飯袋嗎?他們這會子早就在荷花池裏做了王八啦!升大人,你怎麽不問問我是誰?”

升昀心知這女子說的多半是真的,頓時麵如死灰,朱赫低聲罵了一句:“亂民!”

升昀連忙向她使了個眼色,向著窗外問道:“那麽閣下是誰?”

窗外那女子突然怪笑起來,聲音如中敗革,如擊破絮,極是難聽,朱赫不禁皺起了眉頭,臉上露出厭惡之色,那女子笑畢說道:“閣下?閣下?升大人,你當真不記得我了嗎……人生若隻如初見,何事秋風吹畫扇。等閑變卻故人心,卻道故人心易變……”

她竟有閑暇念起詩來,這詩聽起來像是在描寫青年男女互相思慕之情,她一句句念來,字字綿長幽怨,深夜聽來,尤其動人心魄。

詩還沒念完,升昀的臉色就已經刷的一下變得煞白,咚咚咚地向後退了好幾步,一直到撞上中間一張花梨木八仙桌才停了下來。這一撞撞得不輕,他也不痛,隻是身子像篩糠似的簌簌抖動,全無平日裏洵洵儒雅的模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