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十八章

癆病鬼自拗斷了右手的五根手指,將多年苦練的陰抓功毀於一旦之後,便揚長而去。笑麵鬼和風流鬼驚愕之下,隻得緊緊地跟在他身後,誰知癆病鬼武功比起兩人來高得太多,又是存心想甩開他們,於是隻見他靴聲橐橐,衣袂飄飄,轉眼間就沒了蹤影。

一隻胳膊的癆病鬼亦足以自保,二鬼雖然心裏明白,但仍是放心不下,在蘭州城附近足足找了三天,一直找到了黃河邊上。

“這是什麽?”笑麵鬼眼尖,在地上撿起一件花花綠綠的東西來,四四方方的,用保慶府的綢緞仔仔細細地包好,單看緞子的質地,裏麵的東西就一定價值不菲。

風流鬼見笑麵鬼左看右看的不肯撒手,在一旁冷笑道:“該不會又看上哪家的大姑娘小媳婦了吧!”

笑麵鬼被她說得有些不好意思,正想放下那件東西,從後麵趕上一個人來,兩眼盯著笑麵鬼手上的綢緞包,興奮地道:“嘿嘿,真是財神菩薩保佑,一出門就撿著好東西!”

他說著,抬頭看了笑麵鬼一眼,看到他那張咧著嘴,皮笑肉不笑的臉,禁不住打了個寒戰,勉強笑了一笑,說道:“既是一起撿著的,不如平分了事!嗯,這麽著,這好東西我也用不上,大哥你給我幾兩銀子,這東西就歸你了怎麽樣!嘖嘖嘖,這玩意兒,一看就是好東西,說不定值好幾百兩銀子呢!”

笑麵鬼看著眼前這個瘦子自己唱著獨角戲挺熱鬧,樂了,這回是真的笑了,說道:“好啊,我這個人就愛占便宜,大家都管我叫雁拔毛,正好我昨天剛把十兩銀子壓在那塊石頭底下,你跟我一起來,我取了給你。”

那瘦子聽了滿心歡喜,跟著笑麵鬼來到黃河邊,但笑麵鬼不去石頭下取銀子,反將手裏的綢緞包用力一擲。笑麵鬼的力氣有多大,他這一擲,隻見那東西咕咚一聲,往河中間直沉了下去。那瘦子哎的一聲,伸手想拉住笑麵鬼沒拉著,哭喪著臉,懊惱不已。

笑麵鬼哈哈大笑,拍了拍那瘦子的肩膀說道:“幹脆,咱倆誰也得不著!”說著,攜了風流鬼的手,一麵笑著一麵走遠了。

那瘦子盯著兩人的背影,恨恨地道:“好你個雁拔毛!害我白白地花了一百文錢!此仇不報,我夏留仁就是你十八代的灰孫子!”

這瘦子正是找寶人胡豹的手下夏留仁,此人生來就好在女人身上做工夫,胡豹怒殺薛八的那天晚上,他想來想去,心裏不甘,悄悄地轉回風神廟,正好馬小天飄然而去,便順手截住海蘭,遂了自己生平的誌向,自是欣喜若狂,盡是把海蘭往人少的地方帶。

西北地廣人稀,海蘭又是個年幼無知的,對男女之事一知半解,但隻要一想到馬小天狠心拋下自己,便從早到晚,珠淚暗垂,因此夏留仁一路上自是有大把的機會可以下手。

但說來奇怪,好幾次心生歹意,但隻要一靠近海蘭,看到她那張粉妝玉琢般的臉,和一雙珠淚盈眶、楚楚可憐的眼睛,竟自慚形穢起來,怎麽都下不去手。

不僅下不去手,要知道海蘭生在豪富之家,母家是簪纓人家,父親更是封疆大吏,待她又如同是掌上明珠一般,因此日常的一切吃穿用度,無不極盡奢華,哪裏過得了一點點清苦的日子?因此一路上,夏留仁倒像是她的奴仆一般,日夜操勞,為她打點一切,吃穿住行,無不盡心盡力,連須臾不離身的那把家傳短劍,都被賣了,隻為換一塊海蘭看上的金絲綠綢手帕。

在拿到金絲綠綢手帕的那一天,數日都悶悶不樂的海蘭居然露出了一絲笑意,甚至破天荒地衝著夏留仁微微一笑。她的笑程度是那樣輕,嚴格的說也算不上是在笑,挺多隻是兩邊的嘴角略略向上移動了一點而已。

但在目瞪口呆的夏留仁看來,這笑容竟是如此美麗,就算是天上的霓虹,也比不上它的萬分之一。當天晚上,夏留仁一個人在外麵,發了一晚上的呆,想了一晚上的笑靨如花,天快亮的時候,終於又立下一個誌向,一個以前壓根都沒想過的誌向:“我夏留仁今生也要做一回好人!把這個小娘皮送回蘭州去!他奶奶的,隻怕我是發瘋了!”

第二天,夏留仁不知從哪裏搞來了一輛大車——多半是他偷來的,因為車轅上歪歪斜斜地描著車主人的名字“李馬虎”。沒有牲口,他把自己套上,拉了兩天的車,好在第三天他就牽來一頭小小的毛驢,靠了這驢,和夏留仁一路上的坑蒙拐騙,用盡十八般本事地搞來錢,一個多月後,這才將將地來到離蘭州城不遠的地方。

那塊花花綠綠的綢緞是夏留仁故意丟在地上的,裏麵包著石頭,原來指望靠它演一出“撿東西平分”的好戲,再騙一些錢,誰知道被笑麵鬼識破,不僅得不來錢,連好好的綢緞都被丟到了黃河裏。

夏留仁心中懊惱不已,衝著笑麵鬼和風流鬼的背影狠狠地吐了幾口唾沫,揮了幾下拳頭表示不滿,隨後垂頭喪氣地回到了驢車那邊。

剛剛接近大車,夏留仁便覺得有些不對勁,急忙閃身在一株大槐樹後麵,露出一隻小眼睛看去。隻見驢車的四周有兩三個人,圍著車子左看右看,再遠的一些地方,稀稀拉拉地散落著一些人,大多肩膀上都掛著一兩個口袋,或坐或站,左顧右盼,看上去像是一夥生意人。

夏留仁記掛著留在車裏的海蘭,硬著頭皮從槐樹後走出來,向那些人陪著笑臉道:“占了各位大哥的寶地,對不住,對不住,我這就走,這就走!”一邊打著哈哈,跼蹐不安地從他們驚疑不定的目光中走過,悄悄地牽了驢車就想離開。

一個長著絡腮胡子的粗大漢子攔住他,其他人也慢慢地從四周圍了上來,那絡腮胡子說道:“不忙走!你且說說,這車是打哪裏來的?咦!”

絡腮胡子咦的一聲,仔細地打量了夏留仁幾眼,末了大笑幾聲,指著他說道:“我道是誰,原來是胡豹兄弟手下的挖寶人,怎麽不去挖寶貝,偷起老李哥的車來!”說著,用手敲了敲寫在車轅上的“李馬虎”三個字,笑道:“這下你可抵賴不了了吧!來來,你們也來看看,他是誰!”

眾人紛紛湊了上來,有的人認了出來,說道:“是了,他是那個叫夏留仁的,呸!活該天生就是個下流坯子!”

有的看了幾眼,搖頭道:“不是,不是,夏留仁是個黑臉,怎麽變得又青又白的!”

在他旁邊有人擠眉弄眼道:“還不是被小妞掏空了唄!”

夏留仁不管他們怎麽揶揄調笑,隻管滿臉堆出歡來,笑嘻嘻的,隻盼他們取笑夠了,就放自己和海蘭走路。

至於海蘭,她坐在車裏可是忍不住了,怒斥道:“都是什麽人!還不快給本小姐滾到一邊去!”

眾人一怔,隨即放肆地大笑起來,絡腮胡子邊笑邊說道:“小妞脾氣還挺大!老夏,你這是從哪座窯子裏淘來的貨?叫出來讓兄弟們猜猜她身上哪塊白,成不成?哈哈……”

這原來隻是一句極普通的混話,但不曾想夏留仁臉色一變,勃然大怒,抬起腳來狠踹了一下絡腮胡子的小腹。絡腮胡子笑得正歡暢,不曾留意,被他踹個正著,啊的一聲慘叫,委頓在黃河岸邊的沙地上,頭上豆大的汗珠滾滾而下,過了好一陣子才緩過勁來,用手指著夏留仁,咬牙道:“兄弟們,給我往死裏打!胡豹那邊,我自會交代!”

眾人被這變故看得呆了,聽絡腮胡子一說,這才胡亂應了一聲,把夏留仁圍在中間,你一拳我一腳的,有的仍是嘻嘻哈哈的,有的手腳不知輕重,不一會兒就把夏留仁揍得鼻青臉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