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一章
楊永嗣聽她提到父親的名字,急忙正色答道:“楊老將軍正是家嚴,老大人已去世多年了,請問小姐如何稱呼,如何識得我父親?”
那女子低頭想了一想,方才吞吞吐吐地說道:“我……我叫銀瓶,這是我後來的名字,我爹爹,他以前是楊老將軍麾下的將官,當年與老將軍一起,在黑水圍為國捐軀了。如果他還在,我也不會,不會變成……現在這樣……”
楊永嗣唏噓了一回,陪著她掉了幾滴眼淚,花溪奴在他們身後急得直跺腳,說道:“你們進去再敘舊行嗎?官兵就要到了!”
小銀瓶抹了抹眼淚,對兩人說道:“你們快隨我來!”說著,帶著他們,走進小門,穿過一座座亭閣、回廊、假山、池沼,四周俱都掛著垂蘇八角風燈,一處處觀之不盡。一路上有不少人,大多手裏都摟著一個花枝招展的女郎,滿身酒氣,胡言亂語,像花溪奴和楊永嗣這樣直著走路的倒是少見,因此就顯得格外醒目些。
小銀瓶往楊永嗣身邊湊了湊,悄悄附在他耳邊說道:“楊公子,您受委屈了,請摟住我,就像那些臭男人一樣。”
楊永嗣不明所以,回頭看了跟在後麵的花溪奴一眼,花溪奴沉著臉點了點頭,楊永嗣這才猶猶豫豫地扶著小銀瓶的腰,向著她的房間走去。
小銀瓶把頭隨意地靠在楊永嗣肩上,放肆地笑著,一路上跟認識的各色人等大聲地打著招呼。楊永嗣一生中從未有過如此遭際,頓時覺得尷尬無比,拚命地將頭往後仰,極力想避開那幾綹撩人的秀發。
好不容易快要到了,突然斜刺裏跳出一個人來,頭小額尖,左右手各摟著一個姑娘,攔住小銀瓶說道:“銀瓶姑娘,你那個姓胡的姘頭前腳剛走,這麽快就又搭上小白臉啦,嘖嘖,這個兔兒爺相公還挺俊的嘛,你還真行啊你!”
小銀瓶白了他一眼,沒好氣地道:“好你個死忘八!這麽久沒來找老娘,老娘還以為你早死了呢!”
此人姓薛,是當地有名的一個無賴子,為人卑鄙猥瑣,大家都看不起他,當麵背後“忘八忘八”地叫,叫得多了,大家就都管他叫薛八,真實姓名倒沒人再記得。這個“忘八”倒也不在意,饞著眼睛盯著小銀瓶露在外麵白花花的手臂,咕嘟一聲吞了一口口水,覥著臉笑道:“爺還沒嚐夠你呢,怎麽舍得就死?”說著,竟當著楊永嗣和花溪奴的麵,狠狠地掐了一下小銀瓶的手臂。
小銀瓶痛得一陣哆嗦,嫌惡地推開他,但隨即又換上了一副嘴臉,笑著說道:“死鬼!人家還在這裏呢,看你饞的!”說罷,不再理會他,一路嘻笑著,把楊永嗣和花溪奴領回了自己的房間。
小銀瓶的房間,並不在醒目的位置,隻安靜地呆在整個大院的一隅,房內的陳設,無非是些四季吊屏,梨木桌椅,紅紗宮燈之類的物事,悉皆小巧別致。隻是桌椅和**的被褥等,已經十分陳舊,在一些不容易發現的地方,打著精致的補丁,漿洗得幹幹淨淨。
桌上放著一個高腳燭台,不知道有多久沒有點上大紅蠟燭了,也被主人仔細地擦拭,將尖釘和空托都擦得磨治光潔,明可鑒人。花溪奴轉了一圈,看著這些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陳設,心裏頭湧起一陣酸楚,對小銀瓶的厭惡不知不覺也少了幾分。
小銀瓶進了屋,搬開靠牆的一張柳木圈椅,又取下上麵掛著的一軸壽山福海的橫披畫,不知她怎麽擺弄了一下,竟將牆壁慢慢地拉了開來,露出裏麵暗藏著的一間密室。
她見花溪奴和楊永嗣的眼中露出詫異之色,笑了一笑,解釋道:“兩位不要害怕,這是我的一位相好弄的,他是一個挖寶人,經常把他挖到的一些瓶瓶罐罐什麽的寶貝藏在我這裏,當然,有時也藏他自己……快,你們快躲進來,我再想辦法送你們出去!”
花溪奴心道:“這個相好的興許就是剛才那人說的‘姓胡的姘頭’了。”她怕楊公子又要說什麽“此乃狗洞,不是人洞”之類的話,趁他未張嘴之前,急忙拉著他鑽了進去。看來這個姓胡的客人身形較大,他們兩個蹲在裏麵,倒還不顯得十分局促,隻是稍嫌氣悶了些。待小銀瓶拉上牆壁,掛回橫披畫,再將柳木圈椅推回去,當真是連一點痕跡都沒有,真是個藏人的絕妙所在!
兩人剛剛藏好,就隻聽“呯”的一聲,房門被人大力推開,緊接著靴聲橐橐,似乎從外麵擁進一大幫人來,花溪奴不知道外麵發生了什麽事,屏氣凝息,不敢發出一點聲響,隻豎起了耳朵細聽外麵的動靜。
隻聽小銀瓶笑道:“喲,怎麽一下子來了這麽多位老爺?我銀瓶的房間,可許久不曾這麽熱鬧過了!春梅,春梅,快去沏茶來……這小妮子,不知道又死到哪裏賭錢吃酒去了,回來看我不撕爛你的嘴!”
這時有一個老者的聲音響起,道:“少給老子裝蒜!快說!你把那個欽犯藏到哪裏去了?”
花溪奴皺了皺眉頭,心想:“這個聲音怎麽這麽熟悉?”她好奇心起,在板壁上找了一條細細的縫,小心地湊上去,眯起眼睛向外看去。
隻見這些人,高矮胖瘦俱全,站在前頭的一個手裏拿著一杆一尺來長的旱煙袋,睡眼稀鬆,兩撇髭須,好像每一個商號、當鋪,在高高的櫃台後麵,都有這麽一號人物。但偶一抬眼,眼縫中的神光湛湛,仍能讓你不由自主地心生寒意。
小銀瓶自然不知道,這個厲聲喝問她的人,就是陝甘總督府內第一高手,位列“八驍騎”之首的藏劍門高手仇越。前幾天,他們在敦煌城外抓到楊永嗣之後,總督升昀為表重視,命令他親自押解上京。仇越為掩人耳目,找了一個叫王天恩的混人,趁著選送宮女進京的機會,偷偷地將楊永嗣藏在大車之中,自己則假扮路人,暗中護送。
讓仇越沒想到的是,剛出沁城,王天恩就因為一點不相幹的小事,與一個找寶人吵了起來,後來越吵越厲害,竟然動起手來。仇越在後麵,雖然早在心裏罵了一千次“混球”,但也無可奈何,隻得親自出馬,小露了一手功夫,驚走了胡豹。當天夜裏,一聽說人犯失了蹤,仇越便即亮出了身份,帶了王天恩和一幹手下,憑著他多年的經驗,很快地就尋到了這間勾欄來。
這時,小銀瓶見這個透著古怪的“帳房先生”,心兒急速地跳個不停,但臉上仍是諂媚地笑著,絲毫也不流露出自己的心事,眼珠轉了一轉,笑道:“我們這裏隻有清芬、淑芳,沒有人叫什麽‘青芳’呀,大爺怕是找錯人了吧。嘻嘻嘻,不過既然來了,我可不許你走!大爺,您就別想那些個小狐媚子了,她們知道什麽?我一樣把你侍候得舒舒服服的!”
她一邊嫵媚地笑著,一邊扭著腰肢,來到仇越身前,不由分說抓起他細長的胳膊,就要往自己腰上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