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章
花溪奴從車輛夾層中拖出一人來,隻見這人生得眉清目秀,可能在夾層中關得久了,頭發散亂,精神也有些萎靡不振,勉強開口說話道:“我……我叫楊永嗣,是楊永忠老將軍的兒子,快……快救救我!”
楊永忠將軍愛兵如子,帶孝出征,戰死沙場等事跡在這個地方流傳甚廣,以至於上至髦耋老漢,下至幾歲大的孩童,無不對他景仰愛戴,奉若神靈。果然花溪奴一聽,還有些不信地問道:“你當真便是楊老將軍家的公子?”
這個楊永嗣便是上文風神廟中的那個小楊將軍,隻聽他有氣無力地說道:“父親大人原是湖南石門人氏,早先名諱上榮下生,後改名為‘永忠’,女俠若是還不信,就請看看這個……”
楊永嗣說著抬起手來,從頸中扯出一個小小的玉牌,溫潤細膩,看來已經戴了有不少年頭,上麵依稀刻有幾個字“忠君報國,楊門永嗣”。
花溪奴一看他果然是楊老將軍家的公子,驚憶不止,問道:“果然是楊公子,你怎麽變成了這副模樣?”
她說的“這副模樣”,自然是指他怎麽會和這些將要被送進“宮裏”的女孩關在同一輛車裏?一個男人,宮裏……花溪奴臉一紅,不敢再往下想了。
楊永嗣說道:“唉,說來話長,我是朝廷的欽犯,他們這是要把我解入京城……”
花溪奴猛地一揮手,好像要把他的話從中間掐掉一樣,低聲說道:“輕聲,有人來了!”
果然,似乎是因為車裏的動靜有點大,早驚動了王天恩那一夥人,隻見不遠處一陣腳步雜遝之聲,中間夾雜著王天恩惶急的聲音:“奶奶的,你們這些懶鬼,還不快給我去看看,跑了一個小娘們,我就要你們的命!”
花溪奴不敢再呆下去,低聲說道:“姐妹們好自為之!”也顧不上避嫌,將楊永嗣半拖半抱地弄下車來,借著夜色沈黑如墨,將他負在背上,出了門,向著巷子深處跑去。
但這樣背上負著一個男子,畢竟跑不快,隻過了一會兒,就有些氣喘籲籲起來。花溪奴不得已隻好停下來,手扶著窄巷的高牆大大地喘了幾口氣,再往前一看,心中登時涼了半截,不住地叫起苦來。
原來剛才慌不擇路,竟到了一個死胡同中,四周都是高牆,除非肋生雙翅,才能飛得過去。牆裏透出影影幢幢的數點燈火,空氣中飄來一陣笙簫管弦之聲,琴聲琮琮,倒也頗為動聽,隻是音調濃膩無方,還有些男男女女嘻笑的聲音。這些曲子一鑽進花溪奴的耳朵裏,她便不由得皺起了眉頭,如果不是事態緊急,實不欲在此處多呆片刻。
這條巷子並不長,王天恩那一夥人多,看來用不了一會兒,就能找到這裏來。花溪奴放下楊永嗣,用手仔細地摩挲著潮濕冰冷的高牆,隻見一處牆體下,露出一縷燈光,原來這裏有一處牆腳朽敗,還來不及補上,形成一個小小的破洞,楊永嗣身材不甚高大,看來勉強可以鑽得過去。
花溪奴大喜,轉身推了推楊永嗣,口中呼道:“楊公子!楊公子!”
楊永嗣緊閉雙眼,迷迷糊糊地應了一聲,似乎又要昏睡過去,看上去像是被人下了份量很大的迷藥。但世間的迷藥再厲害,在花溪奴麵前又算得了什麽?隻見她摘下發簪,在楊永嗣雙手“大白”,雙腳“太衝”、“中封”等穴上紮刺了幾下,又在他“關元”、“中脘”等穴位上輕輕推拿,不一會兒,楊永嗣就慢慢地睜開了眼睛,看了看四周,茫然道:“多謝女俠救命之恩,永嗣永生不忘!不過……我們這是在哪裏?”
花溪奴搖了搖頭,意示自己也不知,她用手指了指旁邊的矮洞,說道:“楊公子,抓你的那些人很快就會找到這裏來,你快隨我從這裏逃走,遲了就來不及了!”
楊永嗣看了一眼矮洞,笑道:“姑娘說笑了,此乃狗洞,不是人洞也,我是石門楊家的後人,怎能去鑽這小小的狗洞,做出這等有辱家風的事來?”
花溪奴又好氣又好笑,急道:“什麽狗洞人洞,現下隻要能救你一條小命就行!”
楊永嗣隻是搖頭不允,花溪奴著急起來,抓住了他的手臂,大聲說道:“楊公子,你再不鑽,我可要用強了!”
楊永嗣掙不開,隻好將身子不斷地向後縮去,嘴裏囁嚅道:“豈能強人所難!豈能強人所難!”
兩人正推搡不已,不遠處有一個角門“依呀”一聲被人打開,一個女子探出頭來,朝他們這邊看了一眼,沒好氣地說道:“誰呀?吵什麽吵!”她的年紀已不能算做是小了,雖然臉上濃妝豔抹,老遠都能聞到身上傳來濃重的脂粉香氣,但還是掩蓋不住略帶枯黃的麵容。
花溪奴一看到她,心中頓時有了主意,一步竄到她麵前,手掌中翻出短劍,抵住那女子的咽喉,低聲說道:“快帶我們進去!多說一個字,小心你的性命!”
那女子被一柄閃著寒光的短劍抵住肌膚,臉上卻沒有絲毫懼意,依舊是笑嘻嘻的,反而用手捏了一把花溪奴拿劍的手,柔聲笑道:“我們這裏,隻要有銀子,誰都可以來,倒也用不著這麽凶霸霸的!”
花溪奴被她摸了一下,臉上一紅,抽回了手,說道:“快幫我把這位公子扶進去,少給我嘻皮笑臉的!”
那女子像是天然生成的一張笑臉似的,這會兒仍是笑道:“喲,原來還有一位呢!”說著,扭著腰肢來到楊永嗣身前,打量了他一番,笑道:“這位大爺生得真俊呢,咱們走吧!”一邊說,作勢就要來攙住楊永嗣的胳膊,就像是要把自己掛在他手臂上似的。
楊永嗣慌得往後退了一步,不好意思地說道:“不,不,我自己走!”
那女子哈哈一笑,說道:“都到這個地方來了,還害啥羞呢,快跟我走吧!”說罷,又狠狠地看了楊永嗣幾眼,但待她看到楊永嗣頸中的玉牌時,忽然收斂了笑容,正色道:“公子可是姓楊?敢問公子與楊永忠楊老將軍如何稱呼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