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五章

馬小天的酒癮被勾了起來,等不及嚐上一口菜,便一把拿起酒壺,咕嘟咕嘟一連喝了好幾口,但覺酒水湛然甘美,隱約還有一股水果的清甜味,一邊喝一邊大讚道:“溪奴姑娘,我此生喝過的酒中,以此酒為最佳!”

花溪奴說道:“這酒是用山梨釀成,這山上的梨,味道極佳,經常爛在地上都沒有人摘,我覺得可惜,每年都取一些來釀酒。隻是這酒釀製不易,若不是你今天又是砍柴又是挑水的,我還舍不得拿來給你喝呢。”

馬小天本來還想說“下次再來幹活換酒喝”,但聽花溪奴話中頗有不舍之意,隻得罷了。

除了梨子酒,那幾盤小菜滋味也極佳,冬菇木耳肥美,山筍更是鮮味中帶著一股香甜。馬小天吃得興會淋漓,不一會兒,就風卷殘雲般將三菜一飯吃得幹幹淨淨,一壺酒也被他喝得涓滴不剩。花溪奴坐在一邊,陪他吃了幾口,就停箸不食,靜靜地看著他吃完。

馬小天吃完喝完,心滿意足,抹了抹嘴巴,這才發現花溪奴的筷子幾乎都沒動過,一桌酒菜十有八、九倒是進了自己的肚子,有些不好意思起來,說道:“明天一大早,我再上山去摘些來。”

花溪奴也不說行不行,隻說道:“風流鬼的迷藥甚是厲害,我雖給你服了解藥,隻怕餘毒未清,你今天給我做了半天活,出了一身汗,倒也不是全無好處,這樣一來,體內的毒質就算是排幹淨了。”

馬小天大喜,笑道:“怎麽沒有好處?有好酒好菜吃,這就是最大的好處了。”

花溪奴冷冷地道:“我做的飯菜如何,自己心裏清楚,用不著你來恭維我。”

話既說出口,又怕馬小天聽了難堪,心中有些懊悔,轉頭看了看窗外,說道:“現在天已黑了,下不了山,隻好再留你一夜,你仍舊在原來的房裏睡了。隻是有一樣,今天晚上,不管你聽到什麽奇怪的聲音,都不得起來查看,不然我就……我就……”

她說了兩句“我就”,一時想不起該怎麽懲罰他,就說不下去了。

馬小天本來想說:“就讓我替你砍一輩子柴可好?”但一看花溪奴寂如冰雪的麵目,又把這句話咽回了肚裏,隻笑道:“我若不聽,你隻管拿大棍子趕我下山就是了!”說著,搶著收拾了桌上的碗筷,拿到溪邊洗幹淨了,這才回房歇息。

果然到了中夜,從屋外傳來一陣陣怪叫之聲。馬小天從睡夢中被驚醒,一揭被子,從榻上跳了下來,正想去門外看看發生了什麽事,忽地想起花溪奴說過的話──“今天晚上,不管你聽到什麽奇怪的聲音,都不得起來查看” ──想到這些,無奈隻得又回到榻上,瞪著雙眼看著黑漆漆的天花板,兩隻耳朵豎起老高,細聽屋外的動靜。

隻聽那怪聲嗚嗚作響,既像狼嗥,又有點像風吹過樹洞的聲音,尤其在暗夜裏聽來,更加讓人覺得淒心動魄。剛開始時,還隻有遠遠的幾聲,越到後來,聲音越大,隱隱的還伴隨著地動山搖之感,似乎是什麽野獸成群結隊地在向小屋奔來。

馬小天好奇心起,再也躺不住,悄悄地下地來,一邊在心裏告訴自己:“隻看一眼,看一眼就好。”一邊扒在門縫處,偷偷地向外望去。但這一望,禁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,眼光就再也沒有離開過。

花溪奴的這一天,是她老早以前就已經計劃好的一天,原本應該是十分忙碌緊張的,但沒料到從天而降一個馬小天,替她做了這個又做那個,搞得她反倒是清閑了下來。

晚飯後,疲累已極的馬小天早早地就進入了夢鄉,花溪奴卻還未睡,一個人點起蠟燭,獨坐在桌前,望著閃閃欲熄的火苗,將自己這個計劃的前前後後都細想了一番,似乎是沒有什麽破綻了,但是還是心下惴惴,坐立不安。

好不容易等到中夜,花溪奴算了算時辰,大約也快到寅時了,這才吹熄了蠟燭,走出房門,將幾口大酒缸搬到屋前立好,往裏麵倒了半缸梨子酒,又加入一些清水,生起柴火,就在院子裏煮起酒來。

過了一陣子,缸裏的酒開始沸騰起來,濃鬱的酒香順著風勢,向著遠處陰翳的森林緩緩飄去。

花溪奴做了這一切還不算完,又從屋中取出一隻洞簫,嗚嗚嗚地吹了起來。普通的洞簫,最多不過兩尺來長,但花溪奴的這隻,卻足足長了三倍有餘,兩隻手持之不住,隻得把它架在籬上。既不吹《碧澗流泉》,也不吹《平湖秋月》,反反複複,隻吹四個音──徵、羽、變宮、宮,沒有曲調,純是大聲,黑夜裏,聲音尤可及遠,數裏之外,都可以聽得清清楚楚。

過不多時,遠方山穀中隱隱約約也傳來一陣嗚嗚之聲,與簫聲十分相似,就像是在互相唱和一般。花溪奴一聽,吹得更加來勁了,簫聲也由開始時的溫雅婉轉,變為高亢清越,似有催促之意。

吹了一會兒,遠遠的傳來一陣腳步雜遝之聲,由遠而近,越到後來,聲音就越明顯,漸漸地密如聯珠,一步和一步之間幾乎沒有空隙的地方,和那種嗚嗚聲交糾一處,宛如金戈鐵馬破空而來。但當這種聲音終於來到屋前時,卻突然戛然而至,剛才的一切聲響有如煙消燼滅,轉瞬間便靜寂無聲。

花溪奴似乎也被這陣勢所懾,一顆心咚咚咚地狂跳不至,放下長簫,從酒缸下抽出一支燃著的木柴,高舉過頂,剛開始時還緊閉著雙眼不敢睜開,過了一會兒,聽了聽四周一無動靜,這才慢慢地睜開眼睛,向前方望去。

隻見屋前黑壓壓地圍著一群四足的怪獸,不知道有多少,個個如同麋鹿一般大小,無角短尾,麵目猙獰,醜狀妖露。最奇的是它們頭頂額上正中的地方,長著一個鮮紅的肉瘤,幾乎占據了一半的臉麵大小。

幾十雙熒熒小眼,在黑夜中如同影影綽綽的幾點燈火,一動不動地盯著花溪奴。它們的腳下就是花溪奴辛苦種的天星蓮,這種植物可以阻住風流鬼,但對它們似乎毫無作用,一下子就被踐踏了不少。

花溪奴強讓自己鎮定下來,右手高舉火把,眼睛幾乎一眨不眨地看著眼前這些怪獸,全身屹然不動,隻一會兒,脊背上的冷汗就已經涔涔而下,想止也止不住。

獸群見花溪奴站著動也不動,似乎沒有向它們攻擊的意思,也就漸漸地寧定下來。這時有幾隻怪獸被酒香所吸引,實在有些忍耐不住,開始嚐試著往前走了幾步,其中有一隻怪獸體形較小,大概是怕搶不過前頭體形巨大的那幾隻,拚了命的要往前擠。在它左右的怪獸被它擠得東倒西歪,不耐煩起來,嗚嗚兩聲,在它後腿上咬了一口。

那隻較小的怪獸忽地受痛,嗚地大叫一聲,跳了起來,轉身就與咬它的那隻撕咬在一起。這番變故突如其來,獸群一下子大亂,在前麵的那幾隻乘機竄上前去,一下子就到了花溪奴身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