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四章
此時海蘭如果看到的是幾個女子追打馬小天,甚至是其他更加離奇古怪的場麵,都遠比不上她現在這份驚訝。隻見那幾個女子像是中了魔法一般,一個個都嘟著嘴,排成一排,伸長了脖頸,而那馬小天,海蘭看得清清楚楚,他正和那幾個女子挨個兒地親著嘴呢!
海蘭隻看了一眼,便不想再看,臉上早沒了笑容,刷的一下放下了棉帷,從心底裏湧上來一股不知是什麽滋味,芳心像是被搗了一杵似得難受,說不出的厭悶煩惡,用腳將大車跺得咚咚直響,一邊還在不停地嚷嚷道:“下作的坯子!下作的坯子!”
那車把式見這對“小情人”一個荒唐,一個嬌嗔,也忍不住捋須微笑。
海蘭跺得腳都麻了,這才停下來,想想仍是不解氣,扭頭吩咐車把式道:“喂,趕車的,我們走!”
車把式問道:“那位客官呢?他可還沒上車呢!”
海蘭氣吽吽地道:“還他呢!他現在都快活死了,還會回來嗎?別管他!我給你雙倍車錢,快走!快走!”
車把式聽見“雙倍車錢”幾個字,精神一振,拾起長鞭,“駕”的一聲,將騾車趕了起來。海蘭在車內一疊聲的催促,那騾車越行越快,剛開始還可以聽見馬小天在車後“喂──喂──”的叫聲,後來便愈來愈小聲,終於渺不可聞。
這時騾車上少了一人,輕快了不少,隻是剛走出沒多遠,海蘭便嫌騾車太快──“顛得本小姐難受”,等到慢了下來,卻又嫌騾車太慢──“存心想把本小姐急死”,反正左也不是右也不是,一路上指東罵西,吵鬧不休。車把式攤上這麽個主子,也是無可奈何,但又不敢跟“雙倍車錢”計較,隻得忍氣吞聲,隨她去了。
他們出發時本來就已經遲了,再加上這麽一耽擱,天色漸漸地暗沉了下來,可這時離千佛洞還有幾十裏的路呢。那車把式說什麽也不肯在暗夜裏走道,說是這裏鬧鬼,夜間趕路,莫要被鬼拘了去,隻好趁著太陽還沒下山,將大車趕到了路邊的一家小店,準備打尖休息,明天一早再趕路。
這家小店和這個地區其他客店並沒有什麽兩樣,隻見路邊稀稀拉拉種著幾棵果樹,樹下一連數間門麵,挑出一個白布招子,正中店門大開,門前搭著一路罩棚,棚口邊安著飲馬水槽。
進店後,車把式自去把車趕到後院,卸車、喂牲口,好一頓忙活,餓了就嚼一口自己帶的幹糧,就一口涼水,並不與客人同吃同住。
海蘭坐了半天的車,早已腰酸腿麻,剛走進店裏,就聽見有人對她說道:“我說大小姐,現在你該叫我什麽呢?”
海蘭一驚,抬眼望去,隻見靠近店門口一張桌旁坐著一人,正笑吟吟地看著他們,不是馬小天又是誰?
海蘭原不想和他坐在一張桌子上,但再一想,如太露痕跡,又不免被這下作小子取笑,於是隻好不情不願地和他們坐在一起,心裏盤算著怎樣才能出了這口惡氣。
馬小天見她坐下了,用手摸了一把嘴巴,吧嗒作響,似乎還在回味剛才一親芳澤的美妙滋味,海蘭見了,更是恨得直咬牙。
一個跑堂兒瞧見有客人,把煙袋杆望巴掌上一拍,磕去煙灰,隨手把煙袋掖在圍裙裏,走過來問道:“哈,你老吩咐啵。”
馬小天說道:“兩碗牛肉麵,多放麵,多放湯,多放牛肉,再給我來一壺好酒!”
跑堂的應了一聲,把白毛巾往肩上一搭,衝著後堂叫了一聲:“一壺好酒,四碗牛肉麵咧——”
海蘭望著他的背影,心裏頭忽然間有了主意。她找了個借口離開,跟夥計要了一點番泄葉,轉到廚房,借口看麵做得怎麽樣了,偷偷地下在了一個碗中,仔細地認了認,這才轉身出來。
海蘭“大計”得售,心中樂不可支,誰知路上走得急了些,險些和一個人撞個滿懷,她唉呀一聲,臉色一沉,喝道:“什麽東西?敢擋本小姐的路!”
海蘭走得急了點,路上險些和一個人撞上,那人忙不迭地打躬作揖道:“小姐,是我,趕車的。”原來真是那個老車把式。
海蘭不耐煩地道:“是你呀,什麽事?跟那沒頭蒼蠅似的。”
車把式吞吞吐吐地道:“小姐,嘿嘿,剛才你說過,要給我雙倍車錢的,我老糊塗了,想來想去,竟還有些不相信起來,真是該打、該打。”說著,假意打了自己幾個耳光,啪啪作響,一邊打一邊用眼角斜睨著海蘭。
海蘭說道:“多大點事啊,難道本小姐還會賴你的錢嗎?真是沒出息!”
車把式嘿然不語,低著頭,搓著手,看樣子並沒有讓開道的意思。
海蘭哼了一聲,想到在敦煌東城門給馬小天的那顆扣子,又把右手袖上的金扣子摘了下來,丟給車把式,冷笑道:“光是這顆扣子就抵得上你一輛車,你看可夠了嗎?”
車把式歡喜得不知道怎麽辦才好,連聲說道:“盡夠了,盡夠了,就是到北京去也夠了。”
海蘭看也不看他一眼,昂著頭走開。她和趕車的都沒注意到,在他們身邊不遠處,有一個衣衫破舊之人,頭上頂著一頂舊氈帽,氈帽下露出一雙賊兮兮的眼睛,蹲坐在門口,悄悄地看著他們的一舉一動。兩人剛走開,他就拍了拍身上的塵土,站起身來,快步向著沙漠的深處走去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