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三章
馬小天回城當了金扣子,與季家兄弟結清了欠款,給了紮依德幾兩銀子,紮依德千恩萬謝地回了鄉,還剩下不少,就去雇好了一輛糙席篷子大車,順便把自己身上那件破破爛爛的衣衫給換了,換上了一件青綢麵皮袍,還把臉上亂糟糟如枯菅般的須發給修剪了一番。
這樣一改裝,馬小天整個人便精神體麵了不少,不再是過去那付小叫花子的模樣。連海蘭都禁不住上下打量了他幾眼,奇道:“吃閑飯的,你怎麽變成了這付樣子?哈哈哈,這模樣還真是怪呢,倒是比過去俊得多了!哈哈哈!”
馬小天一聽,臉上登時紅了半邊,神色間有些忸怩不安起來,尷尬地笑了一笑,轉身就去幫車把式套車、喂牲口,心不在焉地忙這忙那,心中暗暗懊惱不已。
“吃閑飯的”隻是他在敦煌廝混時,和紮依德等人互相混叫一個假名,在風神廟中說了出來,一來是為了戲弄胡豹等人,二來也不想讓別人知道他的真實身份。沒想到海蘭覺得有趣,一聲聲地叫個不停,叫得馬小天心煩意亂。若是別人這麽叫,比如紮依德,他倒也不覺得什麽,相反還有一點點得意,但每次隻要一聽海蘭這麽叫,不知怎地,仿佛中了邪一般,竟有些嫌棄起自己來了。
這種情緒一直延續到了大車之上。從敦煌城到千佛洞,雖是戈壁,卻並不荒涼,靠了黨河雪水的滋潤,這裏的戈壁灰褐平坦,透過篷子大車的小窗向外望去,時不時地就可以看見細草廉纖,胡楊蒼翠的景色,甚是好看。
海蘭饒有興味地看著窗外的景色,就像一隻剛剛得脫羈籠的鳥兒,眉宇間滿是逸興遄飛,不停地向“吃閑飯的”問這問那。馬小天斜靠在板壁上,兩眼呆呆地望向外麵,實在被海蘭問得急了,才懶懶地說上一句半句,但語意間仍有掩飾不住的蕭索之意。
海蘭開始時並沒有十分察覺,但時間一長,漸漸地就發覺馬小天有點不對勁,略一思索,便隱約明白了其中的緣故,也不說破,隻在肚裏暗笑。
車聲轔轔,這時騾車正好路過一塊菜地,遠遠地隻見道邊坡下向陽的地方,種著一些土豆、韮菜、辣椒等當地的蔬菜,有綠有紅,煞是好看。田邊上還有幾個婦女,腳邊放著些大筐子小挑子,看樣子也是路過此地,正坐在田梗邊休息,一邊旁若無人的嬉笑打鬧,不知道是誰說了個笑話,眾女一起哄笑起來。
海蘭聽見笑聲,好奇地掀開棉帷,看了她們一眼,忽地眼珠一轉,放下轎帷,笑嘻嘻地對著馬小天說道:“吃閑……嗯,喂,那個,我說,我們來打個賭,你可敢嗎?”
馬小天無精打彩地問道:“打什麽賭?”
海蘭指了指田邊嬉笑的那群女子,笑道:“你若敢過去每人親一口,從此以後我再不叫你吃閑飯的,要是你不敢的話,那就休怪我,你連這點小事都辦不到,還不就是個吃閑飯的嗎?嘻嘻!”
馬小天一聽氣就不打一處來,想也不想就應聲答道:“那有何難?你等著瞧!”
趕車的車把式──一個五十來歲的小老頭“籲”地一聲停住了篷子大車,轉頭對他們說道:“這位小姐,這可使不得!她們都是些鄉下女子,比不得你們這些官家太太、小姐,真要是惹急了她們,那就得吃不了兜著走了!”
他老於世故,一早就看出來海蘭是個女子,再者,海蘭雖著道裝,但天生生得眉目如畫,頸細背挺,分明是個女子,那是什麽衣服都遮掩不住的。在老頭看來,這一對男女定是悄悄離家私奔的小情人了,看上去倒還般配,隻是為什麽要著道裝,那又是什麽緣故,卻是無論如何也猜想不透的了。
海蘭心中料定馬小天是不敢去的了,笑著攔住車把式道:“你不要管他,讓他去!讓他去!”
馬小天二話不說,撲的一聲跳下騾車,大踏步向著那幾個女子走去,一邊走一邊想:“天哪!我都答應了什麽?親她們!還一人一口!這叫我如何做得到?就算真做到了,她又會如何看我?糟了糟了,現在該怎麽辦?怎麽辦?”
心裏想著,腳下可沒停,轉眼間就已經來到眾女身後,連她們說話的聲音都已經能夠聽得清清楚楚……
海蘭留在車上,笑吟吟地看著馬小天如何去親那幾個女子,越想越好笑,禁不住掩口偷笑不止,這時隻聽那老車把式咦的一聲,說道:“奇怪!”
海蘭心念一動,急忙掀開厚厚的棉帷,向外張望,隻一眼,便讓她舌僵口噤,目瞪口呆,像被施了定身法一般,整個人都呆住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