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二章

海蘭被衙役追上,眼看刀背就要拍在她身上,這時隻聽旁邊有人言道:“你們可知道汪大人為什麽要急著抓他回去?”

那把總聞言一怔,手中的刀停在了半空中,轉頭一看,隻見旁邊生長著一棵棗樹,老幹橫斜,枝葉茂密,在其中一根樹枝上,仰天躺著一人,身子還在隨著枝條一起上下撲簌搖晃,看上去頗為悠閑自在。

那把總收回鋼刀,衝著那人喝道:“哪裏來的瘋漢!好大的膽子,膽敢來管老爺們的閑事!”

躺在樹上那人似乎被嚇了一跳,“啊喲”叫了一聲,手忙腳亂地樹上栽了下來,眾人哄笑聲中,居然沒有摔壞,哎唷哎唷地從地上爬了起來,撲撲地拍打著身上的塵土。

海蘭一見他的容貌,吃了一驚,忍不住便輕呼出聲:“吃閑飯的!”

吃閑飯的聽見有人叫他,也是一驚,循聲望去,見是海蘭,才認出原來是廟中的那個少女,衝著她嗬嗬一樂,既像憨又像傻,露出一口潔白的牙。

那把總走上兩步,問吃閑飯的道:“喂,你這個瘋子!剛才是你在鬼叫鬼叫的嗎?怎麽你倒是知道汪大人為什麽要抓這個老道!”

吃閑飯的挺起胸膛,雙手叉著腰,神氣地道:“我自然知道!”

把總道:“那你便說來聽聽,若是說得不對,小心我把你帶回衙門去吃板子!”

吃閑飯的嘻嘻笑道:“我吃過栗子吃過鬆子,還沒吃過板子是什麽滋味呢!你們全都聽好了,汪大人有一個娘子,是不是?這個娘子有幾十顆稀世南珠,是不是?顆顆都是一般大小,決無二致,是不是?汪太太自然是喜歡得不得了,是不是?”

他問一句“是不是”,眾人便答一句“是”,到後來越叫越大聲,嘻嘻哈哈的如同遊戲一般。海蘭覺得好玩,也夾雜在裏麵叫了兩聲,聲調清越,與其他人全然不同,但眾人叫得高興,倒也沒人發覺。

吃閑飯的見狀,愈發地得起意來,繼續說道:“但是今天早上,這些稀世南珠不知怎地全都不見了,正好這個道士剛剛離開衙門,汪大人於是便叫你們把她抓回來。究竟她是隻會念‘無量天尊’的真道士,還是順手牽羊,隨手牽豬(珠)的假道士,隻要搜搜她身上,不就知道了!”

那個把總嘿嘿冷笑道:“原來如此,果然是個賊頭賊腦的臭道士!”

此時在海蘭心中,自然知道汪宗庵隻是派人帶她回去而已,跟南珠又有什麽關係了?隻是聽他說要搜身,羞得一張俏臉漲得通紅,心道:“他明明知道我是個女子,怎麽強要搜身?難道是想乘機看我的……”想到此處,更是使勁抓著衣襟,說什麽也不鬆手,但她是身形瘦小之人,一望而知,看上去確是不像是夾帶著“幾十顆稀世南珠”的模樣。

果然吃閑飯的假裝歪著頭看了又看,嘴裏喃喃地道:“不過這麽看倒也不像,假如不在她身上的話,嗯……那定是你們給私吞了!”說著,忽然用手指了指目瞪口呆的衙役們。

那幾個衙役一怔,頓時齊聲喝罵了起來:“兀那瘋漢!胡說什麽?”有的喝道:“他身上沒有,我們身上又何曾有過!”

吃閑飯的不慌不忙,笑嘻嘻地道:“身上沒有,不知道肚子裏有沒有?汪大人明察秋毫,說不定要剖開來看看才知道,現在回去時間剛剛好,現剖現看,新鮮熱辣!”

那幾個衙役聽他這麽一說,登時就感到一陣栗栗心驚,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,有的想到開膛破肚的慘狀,更是嚇得魂膽俱消,麵無人色。

那個把總年紀稍長,又是久在三班之列,這麽多年來累積微功才當上一個小小的芝麻小吏,自然深知“多一事不如少一事”的道理。倘若抓不回人犯,最多被長官斥責幾句,至少不會掉腦袋,但如果上峰對你起了疑心,那麽自己的這個把總,隻怕就算是做到了頭。萬一祖上不積德,碰上一個糊塗官,真的把你肚子剖開也未可知,這肚子一旦切開,是不是還能再合上,那可就難說得緊了。

他想到這裏,心裏打定了主意,轉頭對身後的幾個衙役使了個眼色,說道:“這個地方,和尚道士什麽的多得是,也許是我看走了眼也說不定。”

其他幾個衙役忙不迭的一齊點頭,同聲說道:“不錯,不錯,興許是我們認錯了。”其中一個湊上來說道:“我剛才仿佛看見有個道士模樣的人鬼鬼崇崇地往北邊跑了,背上還背著一個大包袱,我看定是那個賊道無疑!”

那把總轉頭責備他道:“既然看見了何不早說,險些冤枉了好人!”說著就帶著手下匆匆往北邊尋去,轉眼間就已走得無影無蹤,仿佛海蘭等兩人是瘟神一般,定要離得越遠越好。

海蘭這才鬆了一口氣,眯著眼睛,饒有興味地將吃閑飯的上下打量了幾遍,說道:“你還真是不簡單哪,吃閑飯的。”

吃閑飯的拍了拍胸口,得意洋洋地說道:“可不是嗎?說真的我是有些真功夫的,你看,這是老樹盤根,嘿嘿……這是黑虎偷心,哼哼哈……”一邊說著,一邊當真手足亂舞,拉開架式練了起來,練到一半時下麵的卻又忘記了,隻好停下來,伸手在頭頂上撓了幾撓,才又接著往下練。

海蘭見他瞪眼鼓腮,拳腳呼呼作響,但架式方位全然不是那麽一回事,比起初學武術的都還不如,還時不時地在自己身上拍一下撓一下,早已笑得前仰後合,一邊笑一邊說道:“……好,好功夫,哈哈哈……好了,好了,我承認你是大俠了好吧……哈哈哈,大、大俠,吃閑飯大俠,哎唷,哎唷……”

海蘭一時笑岔了氣,蹲在地下直揉肚子,吃閑飯的聽她這麽說,忽地收了架式,歪著頭想了片刻,自言自語地道:“既然是大俠,可不能再叫什麽吃閑飯的了,要不然總有那麽一點不像樣。”

海蘭蹲在地上,拚命忍住笑,卻還是忍不住插話道:“蠻好,蠻好,不用改,吃閑飯大俠……哈哈哈,哎唷,哎唷……”這一笑,肚子又痛了起來。

吃閑飯的嘻嘻一笑,直起身來,拱手道:“小姐有禮了,鄙姓馬,名叫小天,小小的小,天天的天,剛才見有人來向小姐羅唕,就順手打發了他們。不過我既出了這趟差,便需取點報酬才是,明碼實價,整整一百兩銀子!嘻嘻,小姐破費了!”

海蘭暗暗恨道:“刁民!”但她從小被人侍候慣了,從來不知道銀子為何物,這次又是匆匆外出,身上連一文錢都不帶,哪來的一百兩銀子給他?想了想,把道袍的袖子往上捋了捋,露出裏麵的一件朱紫藻繡的翠綢緞子襖兒,隨手從左手袖子那裏摘了一顆包金絲線的金扣子,丟給馬小天,說道:“你看這可值得一百兩?”

馬小天雖生在陋巷,但也是個識貨的,一眼而知價值不菲,笑道:“盡夠了,隻是我開門做生意,童叟無欺,給得多了又找不開,這可如何是好?”

海蘭忽然想到一事,忙道:“不用找,我再吩咐你做一件事就是,嗯……我聽那個姓汪的說,千佛洞的五月節很是熱鬧,左右也是無事,你就帶我去玩玩,玩上幾天,就抵得上這顆扣子了!”

馬小天爽快地拍拍胸脯,道:“這好辦,包在我身上就是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