·黑衣老人

“抓住那個小妖怪了!”

“六扇門趙總捕頭巧妙設伏,武當唐大俠一劍定乾坤!”

“知州大人已下達口諭,無需審問,直接押往城南法場斬首!”

“太好了,這下他不能禍害我們了。”

……

冷清了多日的鎮子終於熱鬧起來了,人們奔走相告,傳播著這個令他們鬆了一口氣的好消息。

奄奄一息的高躍被五花大綁關在囚車裏,前麵是意氣風發騎在馬上的唐展鵬。

眾望所歸被捉拿歸案的高躍,將被押解著穿過鬧市區,遊街示眾一番,然後處決。

不時有飛來的石子、臭雞蛋、爛菜幫子以及其它東西砸在高躍身上,他似渾然不覺。

他木然看著那些擲他的人,那一張張臉似曾相識。

是他們,當年肆意無忌地欺淩一個弱小的孤兒,渾然不覺自己的可恥。

是他們,如今幸災樂禍地唾罵這個已經長大的孩子,詛咒他快快踏上黃泉之路,雖然這個孩子,隻是殺了幾個跟他們一樣無恥的人而已。

他們歡呼雀躍,興奮異常,似乎打了一個大勝仗,完全忘記了自己昨天還像個老鼠一樣整天躲在窩裏,生怕有人找上門來算賬。

經過城門口,高躍看到城牆上貼著一張醒目的告示,上寫:

“茲有要犯高躍,無故重傷良民陳二,致其臥床不起;殺死士紳李守財一家八口,奪其家產無數;強奸民女白氏,又迫其自盡取樂;夜盜平南王府,殺人無算……其罪行罄竹難書,惡貫滿盈,法不能恕。有知其下落者,稟告官府,賞銀千兩;知情不報者,按與其同罪論處……”

告示旁邊,畫著一個人不人鬼不鬼,長著陰陽臉的人。

那是通緝他的懸賞告示,看起來已貼上去有好幾天了。

對此高躍已完全麻木,他對這個世界已不報任何希望。盡早離開這個肮髒的人世,難道不是一件好事?

法場到了,一個胖大的劊子手,手持一柄鬼頭大刀,看著高躍,就像看著一隻待宰的羊羔。

兩個捕快將高躍押到刑台上,那劊子手比高躍高了足足有一頭,粗聲上前道:“跪下!”

高躍冷冷看了他一眼,一動沒動。

劊子手不由退後兩步,他手下不知送走過多少要犯,什麽陣勢沒見過。可今天這個犯人隻一眼,就讓他倒吸了一口涼氣。

“就讓他站著死好了。”趙三爺道。

趙三爺走上前來,斟滿一碗酒遞給高躍:“喝完這碗斷頭酒,安心上路吧。”

高躍看了看那酒和碗,酒很清,碗是粗瓷做的。

“為什麽?”他看著趙三爺,突然問道。

趙三爺臉上閃過一種複雜的表情,低聲緩緩道:“你要怪,就怪你生錯了時代,投錯了胎吧!”

高躍點點頭,將那酒一飲而盡,這個回答他很滿意。

酒味十足。

高躍抬起頭來,向四周看去。他想在最後告別之前,再看一看這個世界。

天很藍,遠處的山很青,水很綠。

他突然覺得這個世界很美,真的很美,可惜他以前從來沒有好好欣賞過。

可是他很快就注意到一個更美的東西。

那是一個女孩,一個如鶴立雞群一般站在圍觀人群中的美麗女孩,正同其他人一樣看著他。

他注意到了她的眼神,那眼神充滿了鄙視和輕蔑,同其他人沒什麽兩樣。

再也不像當初救助他時那麽溫柔可親了!

再也不像當初送別他時那樣充滿鼓勵和期許了!

眼淚順著高躍肮髒血汙的麵頰滾滾而下,他突然哭了。

當年被打被趕被逼吃牛糞時他沒有哭,在深山裏啃樹皮吃野菜同群狼搏鬥時他沒有哭,可是現在他哭了!

人群突然安靜下來,大家都很吃驚。

他為什麽要哭?

像他這樣的殺人魔頭也會哭?

莫非死到臨頭,他良心發現了?

“行刑時間到!”監斬官一聲令下,劊子手舉起他的刀,鬼頭刀在陽光下閃著刺眼的光。

高躍閉上了他的眼,他的血已將流盡,他的心已碎,他的意識已模糊。

恍惚中,他聽到人群發出一聲驚呼。他勉強睜開眼,看到人們正吃驚地看著他身後。

他依稀聽到一聲悶響,便發現那個肥大的劊子手像一頭死豬一樣倒在了地上。

“什麽人?!”他依稀聽到了趙三爺的喝問,看到他拔出龍鱗刀,衝向自己身後。緊接著他便聽到骨頭碎裂的聲音,看到趙三爺像斷線的風箏般飛出幾丈外。

他還看到唐展鵬怒斥一聲寶劍出鞘,縱身攻向他身後某人,但很快他便聽到 “啵”地一聲巨響,看到唐展鵬口噴鮮血,同樣飛出幾丈外,手中寶劍已成了一把斷劍。

然後他就覺得身上一鬆,他身上粗粗的麻繩突然落到了地上,緊接著他便似飛了起來,如墜雲霧之中。

最後他失去了知覺。

等到高躍再次睜開雙眼,首先看到的便是紅彤彤的夕陽和無邊無際的原野與山林。

然後他便看到一個人筆直站在不遠處,望著遠方的群山,似是在欣賞風景。

那人一身黑袍,腳穿黑靴,全身上下穿的都是黑的,與他那隨風飄揚的一頭白發,形成了鮮明的對比。

是一個老人。

聽到動靜,老人轉過頭來。

他們四目相交的那一刻,高躍隻覺得心裏一空,似是被對方那銳利的眼神一下子看穿了一般。

那顯然是一張老人的臉,但絕不是一張普通的老人的臉,至於哪裏與常人不一樣,高躍卻一時說不出來。

這老人身上,有某種非凡的氣質,令人看一眼之後就會有深刻的印象。

那深邃的目光,隱藏著多少滄桑的往事?那飄逸的白發,又代表了多少崢嶸的歲月?

值得一提的是,這個老人的臉色,是一種病態的蒼白。

“你是何人?” 高躍問道。

“一個過路人。” 老人道。

“我莫非還活著?”

“你還活著。”

“這簡直不可思議。”高躍看著自己右胸已經有些愈合的劍傷,喃喃自語。

“的確有些不可思議。”

“是你救了我?”

“不錯。”

高躍看著這個神秘的老人,仍然覺得有些難以置信。

難道就是這麽個老人,轉眼間打倒趙三爺,打倒唐展鵬,將自己從人山人海的刑場上救了出來?

“把這個吃下去。”老人遞過來一個烏黑的藥丸。

高躍隻覺得那藥丸散發著一種奇異的惡臭,令人作嘔,但他不知為什麽,還是沒有拒絕老人,硬著頭皮將那藥丸吃了下去。

說來也怪,那腥臭的藥丸入口後卻甘甜異常,高躍吃下去不一會兒,便覺得丹田處火熱一片,渾身舒暢極了。

“這藥丸是什麽?”他不由問道。

“苗人都叫它天香斷續膏。”老人淡淡答道,同時觀察著高躍的臉色。

高躍忽然意識到,這老人看自己的眼神,不但沒有絲毫厭惡和不自然,倒有幾分暖意。

他下意識地摸摸自己的右臉,問道:“為什麽要救我?”

“因為我對你有點好奇。”

“好奇?”

“不錯,我很好奇。”老人炯炯的目光直視著高躍,“你和唐展鵬決鬥時,本來可以利用他那最後一招的破綻,一舉將其擊殺,為什麽突然放棄了?”

高躍聞言大吃一驚,不由問道:“你,你怎麽知道的?!”

老人嗬嗬一笑:“你們那幾招對決時,你的步法淩而不亂,身形看似無章實則有序,你那一下就勢倒地太過自然,分明隱藏著一記厲害的殺招!”

高躍難以置信地看著老人,他突然明白,這老人為什麽能在那樣險惡的情況下,將自己救出了。

“您說的對,我的確可以殺唐大俠。”高躍黯然道,“但是我絕不能殺他。”

“為什麽?”

“因為他的女兒是我的救命恩人。我們打到一半,我才知道恩人就是唐大俠的女兒。我,下不了手……”高躍的聲音很低沉。

老人沉默片刻,接著問道:“那麽,官府為什麽要緝拿你?”

“因為我闖了平南王府。”

“你為什麽要闖王府?”

“因為我要殺王爺世子。”

“你為什麽要殺世子?”

“因為他害死了我爹和我娘。”

“我明白了。”老人不再多問。

他的表情絲毫沒有變化,似乎這樣的故事,他已聽過很多。隻是感慨道:“你膽子不小,居然敢跟平南王作對。”

高躍恨恨道:“我知道鬥不過他們,我隻是想跟他們討個說法!”

老人輕歎一口氣:“平南王府,在江湖上都是個很有名的地方。平南王本人當年跟隨先皇打天下,據說號稱軍中第一勇士。他的手下更是高手如雲,不乏江湖上的知名高手。你孤身一人能從那裏逃出,已然是個奇跡。”

“或許是我運氣好。”今天再次得救,高躍覺得自己的運氣實在好極了。

老人微微一笑:“我對你還有一點好奇,便是你受了那麽重的傷,為什麽還能撐那麽久。你昏迷這段時間,我檢查了一番你的身體,發現你的右半身子異於常人,這是怎麽回事?”

高躍苦笑道:“世子派人害我爹娘時放了一把火,把我燒成現在這個樣子。很長時間我都有些半身不遂。後來我逃進山林,過了一段時間後,才不知不覺好了。”

老人聞言點點頭,嘖嘖稱奇道:“天地之大,果然無奇不有。你的右半身,被大火燒毀了大部分皮肉經脈,你本應該已是個廢人。巧在你逃入深山老林,不食人間煙火,享盡天地菁華,不但最終靠自然之力恢複了功能,而且比起普通人,你這一部分肌體抵抗外傷及恢複的能力要強得多,這堪稱奇跡!若非如此,唐展鵬那一劍,恐怕已讓你當場斃命了,我也救不了你。”

高躍聽老人如此一說,才知道當年那場大火,如今也算是救了自己一命,一時有些感慨。

老人接著道:“現在,你的身體已無大礙,不知以後你作何打算?”

“我還要繼續報仇!”高躍態度決然。

“孩子,我勸你三思。”老人聞言搖搖頭,“平南王不是你這樣的人能對付得了的,何況,招惹朝廷要員,本就是江湖中人的大忌。”

他微踱幾步,看向遠方,歎道:“這世上像你如此身世淒慘的人,其實還有很多很多。比起他們,你已算得上很幸運。因為你好歹遇見了我,不至於身首異處,像螻蟻一般死去。人生固然淒涼無奈,但好死畢竟不如賴活,我勸你還是委曲求全,暫時遠避它處,待日後羽翼漸豐時機成熟再圖複仇罷!”

高躍苦笑道:“前輩,我何嚐不想好好活下去。可這世上之人,容得了貪官汙吏潑皮強盜,卻容不了我這樣的殘身孤兒。活在這世上,於我又有什麽樂趣可言。我隻想拚著這條賤命和王府那些惡人來個魚死網破,這樣九泉之下見了父母,心亦坦然了。”

他這番話說得淒涼之極,聽得那老人亦不免有些動容。

“不過,在我下次跟他們拚命之前,我還想做一件事。”高躍話鋒一轉,突然麵露痛苦,“我要去向唐大俠和他女兒道歉。”

“道歉?他把你傷成這樣,你為何還要向他道歉?”一向淡定的黑衣老人,聽了這話臉上也不由寫滿了愕然。

“唐大俠傷我,想必是受了六扇門捕頭的蒙蔽,何況我本來就是惡名遠揚之輩,他傷我情有可原。”高躍哭喪著臉,“唐大俠的女兒救我一命,還送我衣物,待我如親人一般。除了我父母,還沒有人對我這麽好。這樣的人,其父必然也是俠義之士。可我卻恩將仇報,險些將恩人置於死地,真是罪該萬死!”

他看上去懊悔之極,頹然道:“我想去向他們父女倆解釋一下,我是冤枉的,我砍唐大俠也不是有意的。不過,他們現在恐怕不會相信我了……”

黑衣老人聽著高躍這一番哭訴,似看一個怪物似的看著他,良久才長歎一聲,看上去很感慨。

然後他便緊鎖眉頭,一言不發,目光不時閃動幾下,似是在考慮什麽事情。

高躍看著沉思的老人,也默默無言,不敢去打擾他。

良久,老人似下了什麽決心一般,看著高躍沉聲道:“或許我能幫你!”

“幫我?幫我複仇?”

“不錯!”

高躍聞言擺擺手,言辭懇切道:“前輩,你救了我一命,如此大恩我已不知如何才能報答。我又怎能拖累你再次涉險,不要,不要……”

“你這刀法是誰教你的?”老人打斷了高躍的話。

“是我從一本撿來的刀譜上自學的。”

“撿來的刀譜?那刀譜在哪裏?”

“在我棲身的一個山洞裏。”

“帶我去看看。”老人口氣堅決而不容質疑。

“恩……好吧。”

高躍從沒有帶外人去他棲身的那個洞穴,那裏是唯一讓他感到安全的地方,也是絕不容外人侵犯的地方。可是這神秘老人渾身上下似有一種魔力,令高躍對他的要求絲毫不能抗拒。

見高躍同意了,老人抿嘴吹了個口哨,高躍便聽到一聲馬嘶,林中魔術般奔出一匹渾身赤紅的駿馬,來到兩人跟前。

老人扶著高躍,兩人一起上馬,很快便來到了高躍的那個棲身洞穴。

老人進了山洞,先是觀察了一番地上的那具骷髏,然後又被石壁上刻著的一首詞吸引了注意力。

那石壁上刻著:

林花謝了春紅,

太匆匆,

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。

胭脂淚,

留人醉,

幾時重,

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。

老人端詳一番,問道:“這詞從何而來?”

“我被唐展鵬的女兒搭救時,曾聽她唱過此曲,回來後就把它刻在這裏。”高躍答道。

“這麽說,你識字?”

“是的,從小我爹娘就教我讀過很多書。”

“這首詞,本是李後主落魄傷心之時所作,你一個涉世未深的孩子,莫非也很喜歡它?”

“嗬嗬,我知道這是李後主的《胭脂淚》,很小的時候爹娘就教過我,不過從未聽人唱過。聽我的恩人唱這詞,真的很難忘。”

老人聞言,略帶吃驚地看看高躍,點點頭不再說話。

“我說的刀譜就是這個。”高躍從草堆中找出刀譜,遞給老人。

老人接過刀譜,翻看起來。

他看得很認真,但速度並不慢。看到最後一部分,他速度放慢了些,還時不時點點頭。最後,他又瀏覽了一番刀譜背麵那段用血跡寫成的臨終遺言。

然後他把刀譜還給高躍,看著那骷髏道:“這位前輩的武功造詣,已經十分難得。特別是後麵這些招數,出其不意,敗中求勝,殊為不易。不過這些絕招若是遇見真正的高手,也未必就管用。”

他輕歎一聲,接著道:“不過這位前輩臨終之時,總算看透了這個人世。世事無情,紅塵無奈,一代英傑葬身於荒郊野外,化作一具枯骨,可惜,可歎!”

高躍聽著老人的感慨,有些似懂非懂。

“說起來你一個孤兒,憑這麽一本刀譜就能達到現在的功力,足見你是一個可造之才。”老人微笑著看了看高躍。

“前輩過獎了。”這個神秘老人的讚譽讓高躍非常自豪。

“高躍,我要你答應我一件事。”老人轉入正題道:“從今天開始,三個月內,不要輕舉妄動去找平南王世子報仇。”

“恩,好。”

“這三個月內,我會抽空來此地,指點你三次,以提高你的武功,之後你才可去複仇。”

“多謝前輩!”高躍雖然想象不出僅憑三次指點能讓自己的武功有多大進境,但這畢竟讓他看到了一分希望。

老人思索片刻,接著道:

“平南王世子雖說是個紈絝子弟,可身邊有兩個人卻不是簡單人物。一個是飛鷹堡堡主鐵天鷹,一個是黑龍幫幫主羅厲。不知這兩人你遇見過否?”

“沒有。我都不知道王府還有這麽兩個人。”

“看來你運氣的確很好。關東飛鷹堡精壯數百,本就是並州一帶江湖上第一大勢力,鐵天鷹找到世子這個靠山後為虎作倀,兩人沆瀣一氣,使得飛鷹堡的聲勢更大了,一般江湖中人,輕易是不敢惹的。羅厲,本是江湖上一個獨行巨盜。此人惡名遠揚,能至今留得命在,都是仰仗他練有一身鐵布衫硬功。”

高躍不由問道:“鐵布衫這門功夫我也知道,似是也沒有多厲害?”

“你聽說的鐵布衫功夫,都算不得真正的鐵布衫。真正的鐵布衫神功,除去罩門外,身體其它部位皆堅如鐵石,雖利劍亦不能傷。百多年來,江湖上鐵布衫第一高手,應該是六十年前縱橫西北的胡恨。他苦練多年,最終全身隻留下太陰一處罩門。而且他更進一層樓,又練成了縮陰功,在對方攻擊罩門時,能將**縮入小腹免於受創,將鐵布衫練到這重境界,使得他當年威風八麵,罕有敵手。”

老人目光悠遠,繼續娓娓道來:

“胡恨死於崆峒二老那一戰,也是當年江湖上的經典之戰。此戰源於胡恨一次酒後,將自己罩門的秘密告訴了一位好友。他的這位朋友後來出賣了他,將這個生死攸關的秘密告訴了他的仇人,他的仇人們隨即請來了江湖上如日中天的崆峒二老對付他,崆峒二老針對胡恨的這個秘密,專門研究了一番戰術後有備而來,前後夾擊胡恨。惡戰中,二老之一用劈空掌擊中了胡恨的太陽大穴臨時破去了他的縮陰功,同時另一人用破雲腿踢中胡恨太陰,這才要了他的命。饒是如此,崆峒二老也在胡恨臨死前的最後一擊中,一死一重傷。此役一直為後來的江湖中人津津樂道,不僅僅是因為它的慘烈,而且,”老人意味深長地看了那骷髏一眼,“也因為胡恨死得實在冤枉。”

高躍出神地看著老人,江湖上的風塵往事經這神秘老人說出,更是別有一番滋味。

老人接著道:“可是,練鐵布衫這門功夫有一個先決條件,那便是從練此功第一天起,便需固守元陽,七年才能初見成效。而且,此後無論何時,元陽一旦外泄,則前功盡棄。這條件聽起來並不太難,但據我所知,數百年來,還沒有聽說哪個正常男人練成此功的。”說到這裏老人啞然失笑,“凡夫俗子皆食人間煙火,其實也都可以理解。胡恨少年時曾意外受傷,其人近似於太監,因此練成了鐵布衫!而絕大多數練有鐵布衫的人,都隻不過是比正常人肌體更堅實些罷了,比胡恨那身功夫要差遠了。但是,據說羅厲的鐵布衫功夫也是得了真傳,如果屬實,那他的確是個很難對付的人。”

“可是羅厲的鐵布衫,又是怎麽練成的?”高躍不解問道。

“修習鐵布衫硬功除了上述我講的辦法外,還有一條途徑,便是自三歲起便修行童子功。所謂童子功,簡言之便是功成後其人與太監沒有什麽兩樣。練成了童子功,自然也就無需再固守元陽,再練鐵布衫就不難了。因此練成鐵布衫的人,幾乎都是太監或自小練成童子功的人。”

“那這羅厲究竟本就是太監還是自小練了童子功?”

“是哪一類並不重要。”老人又是一番冷笑,“總之都不是正常人。遍觀世間萬物,也隻有為人者樂於做殘人及自殘之事,想想實在可笑!”

他鄙夷地搖搖頭,接著道:“平南王號稱武林孟嚐君,他的兒子也想學學他的做派,喜歡網羅一些江湖中人在身邊。羅厲投靠他後,搖身一變成為黑龍幫幫主,成為世子的保鏢兼打手,外人誰也不敢得罪了。”

高躍聞言,默然無語。

老人盯著高躍:“你要想報仇,僅鐵天鷹和羅厲這兩個人就很難對付了,更何況平南王府其他的高手。我來指點你,或許能對你的武功進境有所幫助,至於能否起到決定性的作用,就要看你的造化了。”

“那多謝了。”

“不過,你一定要記住!”老人的表情變得很嚴肅,“不管將來遇到什麽情況,你隻能靠你自己去報仇,這意味著你很可能會死於非命,你明白嗎?”

“明白,我早就有此決心了。”高躍決然道。

“那就好,你且先在這裏休養幾天。七日後,我會再來此地。”老人給高躍留下幾丸天香斷續膏,一些食物,然後飄然而去。

高躍依老人所言,在洞中調息靜養,七天後那神秘老人果然又來了。這一次他看上去風塵仆仆有些疲倦,比起上次見麵,老人的臉色似乎更加蒼白了,不時還咳嗽幾下。

“這是給你的。”老人將隨身帶來的一個大木箱放到高躍眼前。

打開木箱,高躍便看到許多疊得整整齊齊的衣物,長袍短襟衫褲布鞋一應俱全,甚至還有兩件做工精良的真絲錦袍。除此之外,還有不少日常生活用品。

“這些,都是給我的?”穿慣了獸皮的高躍看到這麽多衣物,就像撿了個元寶的孩子。

“是的。”

“前輩,你救我一命,我還不知如何報答你,又怎麽能讓你如此破費。”高躍的眼眶不知不覺已有些濕潤。

“你不必感激我,這些東西對我來說都是非常微不足道的。”老人看了一眼麵露感激的高躍,似是有點欣慰。

芸芸眾生之中,能體會到濟人所難,雪中送炭的快樂的人,又有幾個?

“何況,你若成功複仇後,我可能還有一些事情要你幫我做,因此咱們誰也不欠誰的。”老人補充道。

他或許不知,對於高躍這樣的人,一點小恩小惠已足以讓其赴湯蹈火了。

接下來,老人又從箱中取出一把刀。

刀身雪亮,散發著一種凜寒之氣,一看便是出自名家之手。比起高躍原來那把刀,略長了一些,刀背也厚了幾分。

“這是我專門找人為你連夜量身打造的。”老人凝視著冰冷的刀鋒,雙手握住刀柄,突然一按一掰,那刀竟一分為二,變成了細而薄的兩把刀!

“這刀叫陰陽刀,在江湖上也不是什麽稀罕物,不過我覺得比較適合你。”老人意味深長地看了看高躍。

“可是我從來沒有使過雙刀。”高躍有些困惑。

“這個我自有道理。你可以結合你的刀譜,先練一練雙刀的刀法。相信憑你的天分,掌握雙刀技法並不難。這陰陽刀,講究的是出其不意,於突變中置敵於死地,不過我讓你用它,用意並不止於此。待時機成熟,我再告訴你我真正的用意。”老人輕描淡寫地說著,又從隨身帶的一個包袱中取出一堆書簿,挑出其中一本遞給高躍,道:“這是關西陳家的祖傳刀譜,已經失傳很久了,現在江湖上的陳氏刀法不過是掛羊頭賣狗肉而已。這刀譜內的雙刀技法頗有獨到之處,你可以借鑒一下。”

“好,我聽你的。”高躍接過那刀譜,他注意到,老人拿出的那一堆書籍,似乎全是劍譜秘籍之類的東西。

然後老人又從箱子裏拿出兩樣東西。

那是兩個栩栩如生的人臉麵具,一個慈眉善目,麵帶微笑,笑容裏充滿了溫暖和陽光;一個則凶神惡煞,麵目猙獰,一眼看去便讓人有一種凶戾恐怖之感。

“孩子,以後在外行走,可以戴上麵具,這樣能省卻你不少麻煩。”老人頓了頓,接著意味深長道,“你不要覺得別扭,其實這世上之人都戴著麵具,否則又能有幾個人能活在這十丈軟紅之下。”

“好的,我聽你的。”高躍擺弄著那兩個麵具,若有所思:“那我該戴哪個麵具呢?”

“這個隨你便。或許,兩個你都用得著。”

老人說完,拿來一個食盒,打開蓋子,高躍立即聞到一股撲鼻的香氣。

食盒裏有八碟小菜,幾個燒餅,兩雙筷子,還有一壺酒。

“這些是並州府天香樓的特色菜,和王麻子燒餅鋪的驢肉燒餅,你嚐嚐。”

“恩,好。”

“喝過酒嗎?”

“沒有。”

“這是‘十裏香’酒樓的上等女兒紅,你也嚐嚐。”

“恩,好的。”

高躍在這老人麵前,乖得就像父親麵前的孩子。

他吃得很快,甚至很貪婪,因為他真的從沒有吃過這麽好吃的東西。

老人看著狼吞虎咽的高躍,又露出了方才那種欣慰的表情。

他拾起筷子也吃了點東西,不過吃得很慢,也很少。

他喝酒時,總是先將酒杯放至嘴邊淺啜一口,略品一番酒的滋味後再咽下肚,看上去很優雅。

“您很能喝酒?”高躍下意識地問老人。

“嗬嗬,我很愛喝酒,但是酒量很差。很多人對此都覺得難以理解。”老人笑著回答。

一個武功這麽高的人,酒量卻很差?高躍覺得這的確有些難以理解。

不說話的時候,老人總是若有所思,似乎有很多心事。

雖然已是滿頭華發,雖然臉上已盡是歲月的痕跡,但高躍仍可以看出,這個老人年輕的時候,一定是個倜儻風流的美男子。

當然,也一定是個威名遠揚的偉丈夫。

一定有許多美麗少女為他夜不能寐,一定有許多青年才俊對他五體投地,一定有許多英雄豪傑跟他惺惺相惜,也一定有許多無恥小人對他恨之入骨。

可是,他為什麽看上去那麽惆悵,那麽憂鬱?

高躍看著這位神秘的老人,心裏充滿了崇拜和好奇。

他忍不住問道:“前輩,您究竟是什麽人?”

“嗬嗬,有朝一日我會告訴你的,不過現在不行。”老人笑了。

“您一定是個威震江湖的大俠!”

“嗬嗬,我從來不是什麽大俠。”

“您是做什麽的?你來此地,本來是想幹什麽?”

老人聞言沉默片刻,緩緩道:“我路過此地,是為了找一樣東西,至於我是做什麽的……”

他站起身來,望向山洞外的遠山,嘴角突然露出一絲苦澀的笑。

“我其實跟你一樣,隻是想向一些人討個說法。我想問問他們,憑什麽有些事情,他們說黑就是黑,他們說白就是白?為什麽,他們總是表麵說一套,背地又做一套?為什麽,他們做了壞事總是得不到報應?為什麽,他們得不到報應,嗬嗬,他們的子孫依然得不到報應……”

高躍愕然看著老人,老人的話讓他一頭霧水。

他忍不住又問:“那麽,他們回答過你嗎?”

“回答?他們用另一種方式回答我,他們想讓我閉嘴。”老人咳嗽幾聲,神情黯然,“現在看來,他們快要成功了。”

“我能幫你嗎?”高躍雖然搞不懂老人在說什麽,但看到老人那落寞的樣子,還是有點心酸。

“或許能,或許不能,不過你現在要做好你自己的事。”老人重新坐下,繼續開始悶悶喝酒。

兩人吃飽喝足,老人在洞裏合衣躺下,臨睡前交待道:

“我還有很多事要做,會離開一段時間,你好自為之。”

“那,您何時會再來?”高躍有些失落。

“該來的時候,我就會來的。”說完老人沉沉睡去。

這一夜,或許是喝了不少酒的緣故,高躍睡得很香。

待到黎明,忽聽洞外一聲馬嘶,高躍睜眼一看,老人已離去了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