·決鬥

日近黃昏,太陽還掛在西山頂上,高躍就醒了。

他深吸了一口氣,感覺精神十足。他的身體恢複得很快,他覺得自己已經完全康複了。

在山中休養的這幾天,他想了很多事情。

首先他覺得自己很莽撞。既然放過了陳二,殺李守財時也沒有注意隱匿蹤跡,六扇門的人勢必已四處出動來抓捕他。這個時候還去獨闖王府報仇,高躍回想一下,不禁有點後怕。

他又琢磨了一番下一步的複仇計劃,卻一點頭緒也沒有。王府勢必還有很多高手,而且現在肯定戒備森嚴,不能再去冒險了,至少這幾天不能。

當然,他想得最多的,還是那位救他一命的姑娘。

無論睜眼還是閉眼,甚至在夢裏,他的腦海裏時不時都會出現那位姑娘的倩影。那美麗的女孩,就像一個精靈一樣,深深鑽進了他的心裏。他頭一次發覺,他的心裏除了仇恨,原來還有某種別的東西。

她送他的那瓶療傷藥,他都沒舍得多吃。她送他的那件長衫,他更是愛不釋手,小心疊好放起來,平時仍穿著他那件獸皮。

他拿出刀走出洞外,在落日的餘暉下舞動起來,金燦燦的陽光在他的刀鋒上跳躍閃動著,他看上去矯健極了。

他從來都是這樣,每天苦練在夕陽下山之時,一個人。

從未有人站在旁邊,指點他,評判他,或者為他精妙的刀法感到吃驚,鼓掌叫好。陪伴他的,永遠隻有他的那把刀和那本刀譜,以及那寂寞的山林。

隻是這幾天,有關他的人和刀的事,恐怕已傳遍了外麵的世界。

舞了半個時辰,高躍拭去額頭的汗水,對自己的身體狀況感到很滿意。

身體康複了,今夜他打算再次下山去打探一番。

他想起了一個人,一個這世上唯一勉強可以稱作他的朋友的人。就是那個跟他一起風餐露宿,一起乞討,曾經把偷來的肉包子分了他半個,還告訴他是李守財害了他父母性命的二狗。

滿腦子都是複仇的高躍本來已經把二狗這個人忘了,他甚至已經忘了這世上還有朋友這種東西存在。可是這次逃命回來,不知為什麽他就想起了自己這位患難朋友。

他決定今晚去看看二狗。

很快,高躍就在夜色的掩護下摸進了鎮子。自上次他來到這裏已近十天,鎮裏卻似更冷清了,才一更天,街上連個鬼影都見不著。

莫非大家心裏都有鬼,生怕高躍來收拾他們?

高躍徑直奔市集西南角落的一座破灶王廟而去,那裏一向是他們這些乞丐棲身的地方,當年他和二狗一對難兄難弟,每逢春夏晚上,都睡在廟後麵的牆根下。

八年了,也不知二狗是否還在這裏,若在就表明他還在以乞討為生。高躍隻是抱著試一試的態度來這裏看一看,他想象不出,事隔八年,如果還在這裏發現二狗,他會是什麽心情。

出乎高躍意料的是,很快他就在一個角落裏,看見了二狗!

盡管也長大了很多,但那獨特的佝僂著身子熟睡的樣子,還是讓高躍一眼認出了他。

一時間,高躍隻覺得無盡的酸楚襲上心頭。八年了,八年足夠讓一個孩子成長為一個偉丈夫,成長為一個貴公子,成長為一個好男兒,可有的人卻仍在這八年裏一成不變地要飯!

高躍想不通這個世界上,為什麽人與人的境遇會差別那麽大。此時此刻他心中充滿了對這位童年夥伴的同情,雖然他的身世,其實比二狗還慘。

高躍看看四周,除了幾丈外有兩個熟睡的乞丐再無別人,便輕輕走上前去,拍了拍二狗。

二狗極不情願地睜開惺忪的雙眼,待他迷迷糊糊看清眼前拍醒他的人時,他登時發出一聲驚駭的大叫。

“小聲點,是我,高躍!”高躍見二狗也被自己嚇了一跳,心裏一酸。他想擠出一點笑容安撫一下這位老朋友,但很快便意識到自己的笑恐怕更可怕。

“你,你,你,你來了……”二狗似乎還沒從驚恐中擺脫出來,渾身發著抖。

“我有那麽可怕嗎?”高躍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獸皮,有些懊惱。

“不不不,我剛才做噩夢,突然見了你,才嚇成這樣。”二狗終於露出點笑容。

兩人麵對麵坐下,這才借著月色,仔細端詳起對方來。

二狗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老得多,或許由於常年的風吹日曬,臉上竟已有了皺紋。一雙昏暗的眼睛閃閃爍爍的,不僅毫無靈氣,還充滿了怯懦和別的什麽。

高躍不禁心裏又暗歎一聲。

二狗看著高躍,眼神有些複雜。

“你長得好壯,看起來也精神多了。”二狗喃喃道。

“是嗎?”高躍聞言很開心。

“你知不知道,你現在出名了。”二狗的語氣聽起來有點酸,“整個鎮上的人,這些天都在談論你,說你把平南王府殺了個遍。你可不知道,他們談論你時的表情,看上去惶恐極了。”

“嗬嗬,哪有那麽誇張。”高躍聽二狗這麽說,心裏竟有些得意。

“他們還說,你很快就會來,把當年欺負過你的人都殺掉。你真的要這麽做嗎?”二狗怯生生地看著高躍。

“我倒真的這麽想過!”高躍恨恨道,“不過,冤有頭債有主,那些人欺負我也就罷了,平南王世子害死了我爹娘,我想殺的是他!”

二狗低下頭看著旁邊的水溝,低聲道:“你現在變得這麽厲害了,也這麽風光,我真羨慕你。”

“嗬嗬,有什麽好羨慕的。”

“我現在還是個乞丐,誰都欺負我。”二狗語氣很低沉。

“沒關係,待我報了仇,以後誰再欺負你,你告訴我,我去收拾他!”高躍拍了拍二狗的肩頭慨然道。

“嗬嗬。”二狗的笑聲有點怪,“今天你來這裏,不是為了殺人?”

“不是,我來看看你,另外還想去拜祭一下爹娘的墳。”高躍語氣變得低沉起來,“這麽多年了,我都沒給他們上過墳,也不知他們的墳頭還在不在。”

“還在,昨日我還去拜會過呢。”

“那就好!”高躍握住二狗的手,心裏充滿感激,“咱們去看看吧。”

兩人摸出鎮子,來到郊外後山腳下一片亂墳崗,找到了高躍父母的墳塚。

說是墳,其實隻是一個小小的土堆,上麵擺放著一束野花,想必是二狗所為。

這墳堆是當年村裏的鄉親們看高躍一家實在可憐,便將他父母的遺骨草草收斂一番,在這裏挖了個坑埋了,權當作一處埋骨之所。如今八年過去,這墳幾乎已經快消失了。

高躍木然跪在墳前,早已淚流滿麵。

他那善良純樸、風華正茂的雙親,如今隻剩下這麽一個小土堆,這簡直讓他肝腸寸斷!

“爹,娘,孩兒來看你們來了。孩兒還活著,這次回來,是給你們報仇的……”他泣不成聲。

夜風吹過,墳頭的野草颯颯抖動著,發出一種低吟。

“你想怎麽報仇?”良久之後,二狗問道。

“我也不知道。”高躍木然道,“平南王府有很多高手,憑我一人之力想殺世子恐怕很難,何況現在官府還在緝拿我。”

“那你有什麽打算?”

“無論如何,我也要跟他們討個說法!縱使粉身碎骨,我也不能讓爹娘就這麽含冤而死。”高躍嘶聲道。

二狗沉默片刻,突然一臉嚴肅道:“我倒有個辦法!”

“你?有什麽辦法?”高躍抬起了頭。

“我聽人說,兩日後監察禦史陳大人要來此地視察,屆時你我可以去攔轎喊冤,讓禦史大人給你做主!”

“監察禦史?這是什麽官?”高躍一臉茫然。

“就是欽差大臣!皇上身邊的紅人,負責巡視各地,體察民情,是為民做主的大官!”

高躍一臉狐疑:“可是,這陳大人,能為我這樣的人去對付平南王府嗎?”

二狗眼裏閃著光:“你有所不知,這位禦史陳大人,是出了名的清官,兩袖清風,六親不認,為老百姓做了很多好事呢!到時候咱們陳述你的冤情,我可以做人證,你這臉就是最好的物證,我想陳大人他不會不管的!他若將你這千古奇冤陳述給皇上,我看就算是平南王爺自己,也會栽跟頭的!”

“王爺也能栽跟頭?”

“王子犯法,與庶民同罪!”二狗的話音鏗鏘有力。

高躍吃驚地看著二狗,心道他這八年來看來還是沒白要飯,畢竟長了不少見識,不像自己野獸般藏在深山老林裏於世事人情什麽也不懂。

“如果是這樣那太好了,那你教教我,咱們具體該怎麽做?”高躍有些興奮。

“很簡單。城西黃木崗,是陳大人此番來訪的必經之地。後天一早,你我就去那裏等候著,待陳大人的轎子路過,就去攔轎喊冤!”

“好!那就這麽辦!”高躍感激地拍著二狗的肩頭,“這次若能為我父母伸冤,真不知該怎麽感謝你。”

“你這是說的什麽話,咱們是朋友嘛。”二狗笑道。

“對,是朋友,是朋友。”高躍覺得心裏很溫暖。

兩人在高躍父母墳前商議已定,便不再多說,告辭分頭而去。

上弦月靜靜地照著那孤零零的墳頭,夜風很涼,墳前的那束野花無力地在風中顫抖著。

……

度過了兩個激動而不安的夜晚,這一天,天剛蒙蒙亮,高躍便早早爬了起來。

以往這個時候,他甚至才剛剛入睡,但是今天,他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。

他跳進冰涼的河水裏,把自己洗得幹幹淨淨的,然後穿上他那件唯一的棉布內衣,紮上他那條唯一的白頭巾,最後,他拿出他那件唯一的天青色長衫,認真穿上。

所有這幾件衣物,都是他的那位救命恩人,那個美麗的姑娘送給他的。

今天要去見禦史大人,當然要打扮得幹淨利落點。

臨行時,他猶豫了一番,終於還是帶上了他的刀。

清晨的陽光照射下,他健步如飛,雪白的頭巾在晨風中不時擺動著。那長衫很合身,很好地襯托出了他那矯健偉岸的身材。若不是臉上有燒傷,現在的他,一定是位英俊瀟灑的俏公子,風度翩翩的美少年。

高躍已不記得自己有多久沒有在這樣的光天化日之下、出現在這樣有人跡出沒的地方。因為,他不願意別人叫他妖怪,他不能忍受別人對他的指指點點。但是現在不同了,因為他知道,起碼有人,有幾個好人,並不厭惡他,不嫌棄他,將他當正常人看待。

這,就足夠了。

他挺著胸膛,昂首闊步在鄉間小路上,幾個早起的農夫驚懼地看著他,他也並不在意。

黃木崗漸漸出現在高躍的視野中,那是一座小山崗,離城不遠,長著許多參天的大樹,崗下有一條馬道通往城中。

想到馬上要見到禦史大人,高躍不免有些緊張。他這一輩子到現在為止,隻是在角落裏遙望過縣太爺的背影,從未想過有朝一日能見到監察禦史這樣的大人物。他別提有多惶恐了。

剛到黃木崗下,老遠便見有人向他招手,是二狗。

“禦史大人還沒到吧?”雖然知道時辰尚早,高躍還是不放心地問了一句。

“沒有,不過我想快來了。”二狗安了高躍的心,兩人躲進路邊樹林裏,焦急地等待起來。

等待無疑是熬人的,時間一點點過去,期間高躍至少問了二狗三次,是不是把日期搞錯了。

“沒有。”二狗肯定地回答,看上去也很焦急。

半個時辰過去了,辰時三刻。

前方路上終於出現了一行人的身影,是八個官差模樣的人,抬著一頂官轎,輕快地走了過來。

“來了,來了!是禦史大人!”二狗像是鬆了口氣。高躍登時覺得自己的心突突跳了起來。

二狗突然跑出林子,攔住那一行人,“噗通”一聲跪了下去。

高躍茫然片刻,似是突然明白過來,連忙也跑過去跪下,大聲道:“小民高躍有天大冤情,請禦史大人做主!”

轎夫們停下了腳步,放下轎子,都以奇怪的眼光看著高躍。

高躍已準備好先挨一頓臭罵。驚了禦史大人的駕,當然應該挨罵。

可是,四周隻有出奇的安靜。

轎門開了,一個人緩緩走下了轎子。

高躍不由抬起了頭。

那人身形玉樹臨風,氣質湛然若神,一身白袍一塵不染。麵皮白淨,頜下生著一綹美髯,眼睛冷冷看著高躍。無論如何,這個人也不能和高躍心目中的大官聯係在一起。

更何況,這人腰間,掛著一把鬆紋古劍。

“你是何人?”高躍覺得有些不對勁,不由站起身來問道。

“他是專門前來捉拿你的武當唐大俠!”有人驀地從林中走出,大喊道。

那人赫然正是並州府六扇門總捕頭,鐵麵無敵趙勝!那轎上之人,當然便是唐展鵬!

“你太天真了,居然還想惡人先告狀。”趙三爺得意洋洋的說道,“可惜禦史大人三日後才會來到這裏。更何況,他是平南王一手提拔起來的,怎麽可能跟王爺作對。”

與此同時,四周響起一陣紛亂的腳步聲,無數捕快持刀帶劍,從嶺上密林內衝出,刹時將高躍團團圍住!

遠處,影影綽綽還有上百條人影,將來路去路,上天路入地路,圍了個水泄不通!

這些人,定是在方才高躍等候禦史大人時,偷偷摸摸布下了天羅地網。

再看二狗,不知何時已躲到了人叢後麵。

一時間,高躍什麽都明白了。

一串字眼電光火石般閃過他的腦海,那是來自他那本刀譜上的字眼:

“世上最厲害的武功……歹毒的人心!”

“為什麽?”高躍看著二狗,心中感到無盡的悲涼。

“不關我的事!不關我的事!”二狗哭喪著臉喊道,“是趙大人讓我這麽做的。我跟你出的這些主意,都是趙大人讓我一旦見了你就這麽說的。我要是不從,他便要殺了我!”

“他還給了你不少銀子吧。”

“隻給了二兩!”

高躍苦笑,隻是二兩銀子,就值得出賣曾經朝夕相處的朋友嗎?

“不僅如此,隻要這麽做,我就能得到一份差事,以後不用做乞丐了。”二狗哭著癱倒在地。

高躍看著地上的二狗,不知為什麽,他對二狗竟沒有多少恨意。

他看了看四周,到處都是明晃晃的兵刃,以及無數胸口起伏、如臨大敵、虎視眈眈的人。

趙三爺緩緩道:“高躍,今天你插翅難飛,還是束手就擒吧。”

高躍沒有理他,隻是轉過身來,冷冷看著唐展鵬。

唐展鵬看著高躍的眼睛,心底不由泛起一陣寒意。

他以前縱橫江湖之時,也收拾過不少惡人,卻從未見過有哪個惡人的眼神像高躍這樣,不但沒有絲毫的怯懦和猥瑣,相反卻充滿了仇恨,悲哀,失落,以及憤怒!

高躍突然問道:“你真的是武當派的大俠?”

大俠,他當然聽說過,小時候,父親給他講過無數大俠的事跡。他曾經就有個夢想,便是成為一個大俠,行俠仗義,躍馬江湖呢。

今天他終於見到了一位大俠,不過卻是來對付他的。

唐展鵬聽他如此一問,略作遲疑,答道:“不錯!”

他本來是個謙遜的人,也並未以大俠自居。但是今天,他覺得實在沒有必要在高躍這樣的人麵前謙虛。

高躍接著道:“那你敢不敢,今天和我單打獨鬥,決戰一場?”

“有何不敢。”唐展鵬傲然道,“如果你能贏了我,我可以放你走。”

高躍不置可否地一笑,今日事已至此,他已抱定必死的決心。

他淡淡道:

“你拔劍吧。”

“你也拔刀吧。”

唐展鵬的聲音同樣平靜而冷淡。

他緩緩拔劍,鋒利的寶劍彈出古樸凝重的劍鞘,輕快的龍吟之聲似在歌唱。

他緩緩拔刀,雪亮的刀身劃過鏽跡斑斑的刀鍔,嘶啞的摩擦之聲似在哭泣。

一旁的趙三爺看著靜靜對峙的兩人,心裏突然感到一種莫名的悲涼。

“唐大俠,幹掉他!”包圍圈中有人大喊道。

“唐大俠,加油!”

“唐大俠必勝!”

“殺掉這個小妖怪!”

助威的聲音此起彼伏,高躍卻似充耳不聞。山風從嶺上吹來,吹得他那嶄新的長衫咧咧作響,他筆直站在那裏,出奇的平靜。

那一瞬間,四周的人群,以及那密林,那山崗,似乎都已變得渺小而可笑,他那悲涼的心中,此時隻有蒼天和大地!

突然,他怒吼一聲,刀已出手!

劍光一閃,唐展鵬的劍亦出手!

刀劍相交,火花乍現,轉眼高躍又劈出兩刀!

唐展鵬劍勢一轉,輕巧地避開了他這兩刀。可是他身形未穩,高躍又是三刀!

他已聽說高躍的刀法頗有獨到之處,可仍然沒有料到今天這個惡人的出刀如此快疾,如此淩厲!

他還了一劍,一招燕子穿林化險為夷,接著便陷入高躍暴風驟雨般連續八刀的猛擊!

好個唐展鵬,閃轉騰挪,居然還了兩劍。

可是這兩劍在高躍迅猛的刀法下毫無作用,高躍連躲都沒躲,電光火石之間,又排山倒海般連續砍出十八刀!

他的手腕奇異地抖動著,手中刀一閃一閃,不可思議地連出十八刀!如山洪爆發,如驚濤拍岸!

他把他的委屈,他的憤怒,他的仇恨,一刀一刀地,砍出去!

砍向那不可一世的高手!

砍向那自以為是的大俠!

砍向這黑暗的世界!

砍向這無恥的人間!

圍觀的人們漸漸沉默了。

因為他們無奈地發現,他們報以熱切期望的大俠,此時顯然已落了下風。這個已經陷入絕境的小妖怪,仍然是十分可怕的。

“嗤”地一聲,唐展鵬那雪白的長袍被劃出一道長長的口子,似有血花飄出,他的人也連退幾步,趔趄一下險些摔倒。

“爹爹,小心啊!”驀地,一個女孩子焦急萬分的聲音突然響起。

高躍不由自主地向那個女孩子看了一眼。

他一眼看去,如五雷轟頂!

人叢後那麵色煞白、驚急過度的女孩子,卻不是那位救他一命,送他衣物,稱他公子,祝他保重的姑娘是誰?

卻不是他晝思夜想,魂牽夢縈的那位美麗姑娘又是誰?

女孩身邊的兩個年輕人,同樣緊張焦急地看著這裏,卻不是那青衣少年阿成和圓臉丫頭阿芙是誰?

為什麽?為什麽會這樣?

這劍客是她的父親?是我救命恩人的父親?

我竟然向她的父親出刀!?

一時間,高躍心亂如麻!

說時遲那時快,唐展鵬大喝一聲,抓住高躍愣神的功夫,一劍如匹練般,開始了反攻!

劍氣激射而出,所到之處,草折木斷,氣勢驚人之極!

武當絕技,青冥十七劍!出手了!

劍氣從四麵八方射向高躍,劍光將他團團圍住,轉眼間,高躍已處於下風!

各種複雜的念頭包圍著高躍,方才還揮灑自如的手此時甚至連刀都懶得揮動。在對方那絕妙的劍法下,他腳步踉蹌,身形委頓,節節敗退,看上去狼狽之極。

掌聲響起,圍觀的人又開始喝彩了。

人們越來越興奮,這絕頂的劍法一出,形勢立即逆轉了!

此時此刻,明白真正形勢的人,或許隻有高躍一個人。

雖然已心緒大亂,但他畢竟還很清醒。他所做的動作,雖然狼狽而難看,卻是他早已練得滾瓜爛熟的!

“是刀譜上那個老道!”這個念頭如電光火石般閃過他的心頭!

與宇文定不同,這唐展鵬使出的劍法,那一招一式,那身形姿態,甚至那氣質神情,都和那骷髏前輩留下的刀譜中的最後幾頁裏,那個老道像極了!

“我該怎麽辦?該怎麽辦?”高躍一邊機械地做著動作,一邊在心裏不停地問自己。

時間緊迫,已容不得他多想,對方手中劍使得越來越犀利,越來越迫人,若非他對這些招式耳熟能詳,心神大亂的他恐怕早已斃命了。

行雲流水般的劍招下,高躍失去平衡,撲向地麵。

唐展鵬大喝一聲,騰身而起!

他的人如金鵬展翅,他的劍似天外流星!

利刃直刺高躍後心!

唐展鵬臉上似已浮現出勝利的笑容,他已穩操勝券!

可是他並不知道,他這一劍,已將他帶入鬼門關!

真氣已注滿高躍的左臂,此時他隻要左掌輕輕一拍地麵,他定能像殺死宇文定那樣,一招擊中對方的破綻,將其斃於刀下!

千鈞一發之刻,高躍突然握緊了他的左拳。

除此之外,他什麽也沒做……

伴隨著一聲淒厲的慘叫,利劍洞穿了高躍的右胸,生生將他釘在了地上。

“好!”圍觀的人群發出一聲刺耳的歡呼,趙三爺心裏則暗歎一聲。

唐展鵬拭去額頭的汗水,他,贏了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