·高手

連日的陰雨 ,宣告了雨季的到來。

天剛蒙蒙亮,盡管下著雨,平南王府的上百仆役便開始忙碌起來,王府大院內到處都是匆匆忙忙走來走去的丫環、廚子、小廝,等等。

因為今天有貴客來訪,是並州府知州宋大人以及州府衙門的總捕頭趙三爺。

兩位客人辰時就到了,卻已在客廳等了將近半個時辰。負責迎接的管家老李不停地麵色尷尬地向知州大人表示道歉,胖胖的知州大人則不時地笑容可掬地表示無妨。

原因很簡單,叫他們兩人來的平南王世子,睡過頭了。

雕花楠木桌上擺著各種熟得恰到好處的水果,翠青龍鳳杯內泡著上等的碧螺春,幾個姿色豔麗的侍女候在一邊,隨時準備為兩位客人端茶倒水。可是,兩位客人卻心事重重,隻是呆坐在黃花梨木椅上,連水也不喝一口。

想著馬上又要挨小王爺的數落,趙三爺的心情當然好不到哪裏去。

這次聽說高躍鬼魅般出現,收拾了陳二和李守財,他趙總捕頭心裏便隱隱知道是因為什麽。第一時間內他便醒悟到,這是個拍馬屁的好機會。於是他連忙召集弟兄,主動上王府要求對付高躍。他的熱心腸連從不知感動為何物的世子都有些感動了,他設下的那個埋伏也做夠了排場,雖然他和世子都根本沒有把高躍放在眼裏。

沒成想高躍真的來了,也莽撞地一頭鑽進他們的埋伏圈。但更想不到的是,這個神秘失蹤多年的孤兒竟如此厲害,不但幹掉他那麽多弟兄,還脫身而去,實在夠窩囊的。

幾天過去了,除了在野林裏意外地發現了“萬無一失”宇文定的屍體,一點其它的線索都沒有……

趙三爺正心煩意亂間,略顯紛亂的腳步聲終於響起,世子大人在幾位絕色美女的陪同下,姍姍來遲。

他頭戴紫金冠,腰係白玉帶,身著一件質地極其考究的皂色絲袍,上麵繡著兩隻振翅欲飛的白鶴。鼻梁挺直,臉色有些蒼白,若不是那因為縱欲過度而發黑的眼圈、浮腫的眼袋以及那明顯缺乏生趣的空洞眼神,他應該能算得上是個美男子。

略微點點頭算是向客人打了個招呼,世子懶洋洋地坐到鋪著貂皮的主座上,斜倚著舒適的靠背,一副百無聊賴的模樣。

“有那個小妖怪的消息了嗎?”他一落座就問,聲音軟綿綿的。

“哦,還沒有。”趙三爺赧然道。

世子輕蔑地看了趙三爺一眼,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:“趙捕頭,那天你他娘的信誓旦旦,說擒拿那廝易如反掌,怎地搞成今天這個樣子?”

趙三爺額頭已沁出細細的汗珠:“呃……卑職的確是低估了那個小妖怪,這廝不知從哪裏學來一套厲害的刀法,卑職也算是闖**江湖多年,卻也看不出這刀法的師承路數,實在是……找不到線索。”

一旁的宋知州忙道:“請世子大人放心,下官已嚴令本州及下麵各縣衙門,加緊搜捕,相信很快就能將這個凶徒擒拿歸案!”

世子又用他那懶洋洋的眼神斜了一眼知州大人,沒好氣地說道:“連一向得力的宇文定都栽在他手上了,你那些狗屁手下又有什麽用!可惜我的左右護法不在身邊……”

宋知州挨了他一句罵,知道他正在氣頭上,隻能勉強陪笑道:“凶徒藏匿於深山老林之中,抓起來確實有些困難……”

世子不耐煩地擺了擺手:“今天叫你們兩位來,不是聽你們訴苦的。父王還有半月即將打獵歸來,回來見折了宇文定,他老人家必定大發脾氣。屆時若還不能收拾掉這個小妖怪,萬一再讓他驚擾了父王,你我恐怕都沒好果子吃!”

說起自己的父王,世子的眼中破天荒地流露出幾分驚惶和恐懼。

“呃……是,是。”宋知州和趙三爺唯唯諾諾地連連點頭。

“當年那事,你們兩位也都知情,為此我也沒有虧待過你們。眼下這爛攤子,恐怕還得煩勞兩位收拾一番了。”世子的語氣不陰不陽的。

他口中所謂的“那事”,便是指的當初叫人縱火燒死高躍父母的事。隨後他又買通了州府和六扇門,將這件關天命案不了了之。可是他做夢也沒想到,當初那個燒得半死的小孩子竟然奇跡般地活了下來,又學了一身厲害的武功找他算賬來了。

趙三爺和宋知州兩人聞言,心中均暗罵不已,心道當初你小子無法無天,我們替你擦了屁股,你非但毫不感激,現在竟然還要挾我們。若非你老子是平南王,我等鳥你作甚!

心裏罵歸罵,嘴上還得客客氣氣的,對此趙三爺頗為窩火。可是,誰叫人家老子是平南王呢?是連皇上都要禮讓三分的平南王!

他強壓住心頭的燥火,正色道:“世子大人,這幾日雖然未能找到那小子的蹤跡,在下冥思苦想,倒也有了些主意。”

“什麽主意,快講。”

“離此地十裏有一個地方,叫蘭花穀。穀內隱居著一個武林高手,我們或許可以請他出山,對付這個小妖怪!”

“哦?居然還有隱居的高手?”世子似乎有了一些興趣。

“不錯!此人名為唐展鵬,乃武當掌門白鶴道長門下俗家弟子,一手武當絕技青冥十七劍據說已到爐火純青的地步。十年前他已是江湖上響當當的人物,但不知何故退出了江湖,在下也是偶然得知他隱居於此地。他若能出山助我們,成功的把握就很大了。”

“這附近居然還有武當劍客?”世子一聽哈哈一笑,“這些鳥劍客,還真是無處不在啊。”

趙三爺聞言,和知州對視一眼,哭笑不得。

“既然有武當劍客,還在這裏羅嗦什麽,快去叫他來!”

世子急不可耐地說完,看了看麵露難色的趙三爺,似是明白了什麽,擺了擺手:“需要用錢是嗎?那姓唐的想要多少銀子,盡管開口好了。要不,你先從這裏拿五千兩,明天就送去他家。”

“世子大人有所不知,像唐展鵬這樣的名門劍客,多半都是自命清高之輩,若是給他送銀子,恐適得其反……”趙三爺低聲喃喃道。

世子斜睨了趙三爺一眼,突然咆哮起來:“你這廝怎恁地羅嗦,說話吞吞吐吐的,那姓唐的到底想要什麽,你盡管說便是!”

趙三爺和宋知州被他這突如其來的咆哮嚇了一跳,半天才結結巴巴道:“據說唐大俠,頗為喜好丹青,但是能入他法眼的恐怕比較難得……”

世子冷哼一聲,他發現眼前這個五大三粗的漢子比想象中還蠢,蠢到竟然懷疑他平南王世子的財力,他煩死他了。

他招手示意李管家上前,淡淡道:“去拿一副王摩詰的真跡,給這位趙捕頭。”

他的語氣隨意而淡然,充分體現了對趙三爺無知的蔑視。

趙三爺聞言,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,忙不迭道:“若是王摩詰的真跡,想必那唐展鵬定會喜歡得很。”

王摩詰的真跡,起碼是要值五萬兩銀子的。

一旁的宋知州想起一事,皺眉道:“若能請到唐大俠固然好極,可是那凶徒向來隻在夜間出現,來無影去無蹤,縱有高手助陣,怕也未必能捉得住他。”

趙三爺忙道:“這點在下已琢磨出一個笨辦法,至於能否成功,還得看造化了。總之咱們先把唐展鵬請來,好歹能多幾分成事的把握。”

世子聽趙三爺這麽一說,臉色總算好看了一些,緩緩一抬手,身邊兩位絕色佳人立即會意地攙他起身,他略略向宋知州拱拱手算是施了禮,看也不再看趙三爺一眼,便往內廳而去,臨走扔下一句話:

“各支一千兩給兩位客人。”

趙三爺連忙答謝,小心收好李管家送來的畫,看了看世子離去的背影,心裏不由得苦笑。

他有時非常想不通,憑什麽這小王爺生來便富貴波天,揮金如土,無法無天,他趙勝卻要鞍前馬後,勞累奔波,領到人家視若糞土的賞銀,還要感恩戴德的答謝?

想起當年未入公門時、手執龍鱗寶刀闖**江湖的日子,趙三爺心中突然湧起一陣難以名狀的悲涼。

次日一早,趙三爺騎著自己那匹青驄馬,小心收著名畫,行了一個時辰,進了蘭花穀。

卻見那穀裏山清水秀,處處可見蒼鬆翠柏,萬千野花點綴林間,別有一番景致。一條清澗徜徉於穀中,叮咚作響,更為這秀穀增添了幾分靈氣。尤其美妙的是,空氣中還飄著一股淡淡的幽香,令人心曠神怡的同時,不禁流連忘返。

“真是個好去處。”趙三爺心中暗歎,“這世外高人,的確會挑地方。”

多年前他曾偶然來過這裏,略為識得點方向,費了一番功夫之後,趙三爺終於在一片竹林深處,找到一處院落。

卻見林間向陽處,錯落有致地蓋著幾間草屋,外麵圍著一圈竹籬。一道青煙自屋後升起,顯然是有人生活在此。

“這裏想必便是那唐展鵬的居所了。”趙三爺心裏暗忖,上前輕叩柴扉,然後束手候在那裏。

開門的是一個青衣少年,眉宇間透著勃勃英氣,生得十分清秀,見了趙三爺頗有些詫異。

趙三爺連忙拱手施禮:“在下乃並州府總捕頭趙勝,有要事求見唐大俠。”

少年聞言一笑:“先生您來得真巧,我家老爺在山中采藥多日,剛剛回來。”說罷將趙三爺讓進了院子。

院內打掃得很幹淨,四處栽著花草,那種淡淡的花香更濃了。

少年領著他進了客廳,旋即去通報主人。趙三爺四處打量一番,屋內的陳設很簡單,家具也比較舊了,但都是上好的材料製成的。茶具是上等精瓷製成的,擦拭得很幹淨。四壁掛著很多字畫,頗有些書香門第的氛圍。

不多時腳步聲響,一人不緊不慢地走了進來,見了趙三爺,施施然一拱手,微笑道:“不知貴客前來,有失遠迎。”

“不知這位是?”老趙有些迷惑。

“在下唐展鵬。”

“原來是唐大俠!”吃驚之餘,趙三爺連忙還禮。

他知道唐展鵬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,可眼前這個人看起來頂多也就三十出頭,因此頗感意外。

這唐展鵬風度翩翩,渾身上下透著一股神正韻清的氣質,一雙眸子尤為炯炯有神。一身天青色的長袍,雖然隻是棉布做的,但是洗得很幹淨,裁剪得也很得體;頭頂還紮著條雪白的頭巾,看上去頗像一位風華正茂的讀書郎。

“果然是高人風範。”趙三爺一邊心裏暗讚,一邊開門見山道:“在下並州府捕頭趙勝,無事不登三寶殿,此番前來,是受一位貴人之托,給唐大俠送上一份厚禮。”

“厚禮?”唐展鵬聞言略一皺眉,“我隱居山林已有十年,甚少與外人打交道,怎麽會有人沒來由地上門送禮。”

趙三爺見唐展鵬略有不快,知道對方必是自命清高之人,忙道:“大俠莫要誤會,那位貴人知道您是風雅高人,早有結交之意。前日得到一名家的真跡,便道隻有唐大俠才配擁有此寶物,故特地派在下送上門來,聊表心意。”

說著趙三爺便小心取出世子給他的那幅畫, 雙手捧著遞給唐展鵬:“此乃王摩詰的真跡,請唐大俠鑒賞。”

“哦?”饒是淡定如唐展鵬,聽趙三爺此言,不由也眉頭一展。

他接過那畫,輕輕展開端詳起來。

他看得很認真,很仔細,不時微微點點頭。趙三爺粗人一個,根本不知他在看些什麽,但也知道這禮物顯然很合對方的胃口。

良久之後唐展鵬歎道:“鬼斧神工,巧奪天工,的確是王摩詰的真跡。”

趙三爺聞言,心裏一喜,忙道:“還望唐大俠喜歡!”

唐展鵬微微一笑,淡淡道:“你說的這位貴人,想必來自平南王府吧?”

趙三爺心裏暗暗吃驚,笑道:“不錯,這位貴人,正是平南王爺的世子。卻不知唐大俠如何得知?”

唐展鵬臉上依然是那樣淡淡的笑容:“方圓幾百裏內,除了平南王府的貴人,誰還能有這樣稀罕的寶物。卻不知世子大人送如此大禮給在下,需要唐某做什麽事?”

趙三爺心裏一凜,心道這唐展鵬果然是個聰明人,忙道:“唐大俠果然快人快語,在下此來,的確是受世子之托,請大俠出山,去做一件行俠仗義的大好事!”

他舔了舔自己那幹燥的嘴唇,接著道:“近日來,山下鎮子裏來了一個惡人,他每天夜裏便如幽靈般出現,燒殺搶掠,無惡不作,甚至有一夜跑去平南王府行竊,驚擾了世子。百姓們人心惶惶,紛紛請願,要求除去這個禍害。在下不敢怠慢,率眾弟兄前往緝拿,孰料這廝武藝高強,傷了在下十幾個弟兄,還漏網了……”

唐展鵬笑道:“此人有什麽能耐,在你鐵麵無敵趙總捕頭的圍捕下,還能逃了?”

趙三爺聽到唐大俠也知道自己的名號,心裏舒坦之極,忙謙遜道:“趙某武功低微,不足掛齒。但那惡人的刀法委實了得,變幻莫測,淩厲無比,就連王府金牌侍衛宇文定也被他殺了,為此世子痛心不已……”

唐展鵬聞言略一皺眉,沉吟道:“能殺死‘萬無一失’宇文定的人,不管他采取什麽手段,想必不是泛泛之輩。”

“正是正是。”趙三爺連連點頭,“要說這惡人,其實也是本地人。少時家裏失火,父母雙亡,他流落街頭,受了一些不諳世事的少年的欺負,說來也比較可憐。可是這廝因此心懷怨毒,立誓報複,消失數年後,不知從哪裏學來了一套武功,回來後睚眥必報,殺人無算,狠辣之極,這種做法太極端太自私,實在是不可救藥……”

趙三爺邊說邊歎氣,看上去很痛心。

唐展鵬起身走到窗前,看著窗外的青山綠水,似是陷入了沉思。

趙三爺看著沉默遠眺的唐展鵬,心裏不由得有些緊張。

沉吟良久,唐展鵬轉身,把畫還給趙三爺,道:“請把這字畫還給世子,就說他的美意,唐某心領了。”

“這……”

唐展鵬擺擺手止住失望欲語的趙三爺:“至於那個惡人,唐某幫你對付便是。”

趙三爺聞言大喜:“如此甚好!但這字畫還得請唐大俠笑納……”

唐展鵬淡淡一笑,笑容裏充滿了不屑:“此人的劣行,我前日在山下客棧時,也有所耳聞。懲惡鋤奸,本是江湖義士份內之事,若還要提什麽酬勞之事,就未免有些俗了。”

“唐大俠果然高風亮節!在下混跡江湖多年,難免流俗,今日得見唐大俠,才知什麽是真正的俠義之士,佩服佩服!”趙三爺一番話說得慷慨激昂。

“需要用唐某的時候,請提前通知一聲。”唐展鵬淡淡一笑。

“如此甚好!”趙三爺行了一個大禮,告辭而去。

他健步如飛,心情大好,今天這任務,完成得實在太漂亮了。對方不僅滿口答應,還分文不取,世子一定很開心。

說不定,還會賞他一千兩。

想到這裏,他不免對自己有一些鄙夷。

若換作當年,他趙勝趙三爺,或許也會分文不取,仗義出手。可是現在,說白了他隻是一個在公門混飯吃的官差而已,又不是大俠。

隻有大俠,這種時候才會義不容辭,挺身而出,而且還得分文不取。

想到這裏,趙三爺忽然覺得,做大俠有點悲哀……

唐展鵬送走趙三爺,緩步踱進自己的書房,取下牆上的一柄鬆紋古劍。

純銅劍鍔閃著暗淡的光芒,因為年代久遠,劍穂已有些掉色。

他撫摸著古樸的劍鞘,就像一個少年在撫摸著初戀情人的臉。

然後他緩緩拔劍,森然的寒光從劍鞘中射出,照亮了他的臉。

他凝視著雪亮的劍鋒,目光深沉,陷入了對往事的回憶。

十年前的刀光劍影和血雨腥風閃過他的腦海,依然是那麽清晰。

十年了,這把師父親手贈予他的寶劍已經陪他一起寂寞了十年;十年了,十年來他每日苦練劍術,無時無刻不想著有朝一日重出江湖!

他提著寶劍,緩緩步入院中,調息片刻後,身形一展,舞起劍來。

他身藏八卦,步踏九宮,行如蛟龍出水,靜若靈貓捕鼠,舉手投足之間,劍氣噴薄而出,樹葉紛紛落下。

青龍出海、紫燕穿林、白猿獻果、劍點三星……一招接著一招,一招勝似一招,他擊、截、刺、抽、劈、洗、格、帶,不多時十七式青冥劍法一氣嗬成,如行雲流水一般。

演練完畢,唐展鵬意氣風發地回到書房,取出筆墨紙硯,略一凝神,運筆如風,轉眼間便寫下一首詩來,文筆遒勁有力,顯然有多年功力:

十年磨一劍,

霜刃未嚐試。

今日把試君,

誰為不平事?

唐展鵬看著那蒼勁的字體,不禁有些感慨。

此刻輕輕的腳步聲響起,一個人走了進來,伴隨著一種淡淡的幽香。

“蘭兒,你來了。”唐展鵬微笑著轉身看著來人,目光變得很柔和。

那是一個花兒一般的女孩子,同她相比,窗外那些盛開的清雅高貴的五彩蕙蘭,也不由得黯然失色。

她是這個世上對他來說最重要的人,他的掌上明珠,他的心肝寶貝,他唯一的至親,他的女兒唐若蘭。

“爹爹,方才來的那個人是誰?”若蘭看上去有些心事重重。

“是並州府的總捕頭趙勝。”

“他來這裏做什麽?”

“請我出山收拾一個惡人。”唐展鵬淡淡一笑,“孩子,你說為父是否該答應他?”

若蘭看著紙上的那首詩,苦笑道:“您方才提的這首賈閬仙的詩,已經告訴女兒答案了。”

唐展鵬嗬嗬一笑。他這位寶貝女兒一向聰明伶俐,善解人意,這也是他異常疼愛她的原因之一。

若蘭幽幽道:“爹爹,你已經隱居了那麽久,咱們在這裏的生活也恬靜安逸,為什麽還要出山去經曆江湖上那些腥風血雨。”

“人家上門請我為民除害,為父身為武當劍客,義不容辭啊。”唐展鵬笑道。

“可是區區一個蟊賊,自會有俠義之士除之,又何須父親您親自出手?”

“孩子,你有所不知,為父這次答應重出江湖,是別有原因的。”唐展鵬目光悠悠望向遠方,緩緩道:“你可知,當初為父為什麽要突然選擇隱居?”

“女兒不知。”

唐展鵬苦笑:“是因為失望。”

“失望?”

“不錯!當年各大門派組建劍客盟,共舉義旗對付蝙蝠山莊,為父一腔熱血,隨同幾位同門加入劍客盟,立誌懲奸除惡,斬妖除魔,以報效師門。熟料道高一尺魔高一丈,各大門派傾盡全力,竟屢戰屢敗!峨眉山一戰,為父大敗於蝙蝠山莊的高手,實在令人沮喪。”說起往昔的歲月,唐展鵬的臉色變得有些暗淡起來。

“更令為父失望的是,各大門派失敗之餘,不思臥薪嚐膽,東山再起,反倒患得患失,畏首不前。上自掌門,下自年輕弟子,挺身而出者少,徘徊觀望者多,聽任蝙蝠山莊的勢力越坐越大,說起來實在令人痛心。對此為父心灰意冷之極,終於決定退出江湖,意圖遠離江湖上那些是是非非,說白了就是逃避而已。

這十年來,江湖風平浪靜,與其說是因為蝙蝠山莊不再鬧騰了,不如說是各大門派都不思進取罷了。”唐展鵬苦笑。

“這蝙蝠山莊,如何便如此厲害?”對於蝙蝠山莊、劍客盟,這些江湖上的是是非非,若蘭也有所耳聞,隻是覺得這些事情都離自己很遠而已。

唐展鵬歎了口氣,用一種特別的語氣說道:“其實,隻是因為一個人。”

“隻因為一個人?”

“就是蝙蝠山莊莊主,人稱‘蝙蝠公子’的杜七!”唐展鵬的表情有些複雜,“十五年前,幾乎是一夜之間,這個杜七在江湖上突然聲名鵲起。他走馬燈般向江湖上各大門派的成名高手挑戰,連勝十七陣,一時震驚了整個武林。不僅如此,他不知從哪裏網羅了一大批高手,成立了蝙蝠山莊,專門同各大門派作對。為了鏟除這些妖孽,少林、武當、峨眉、點蒼……中原武林各大門派聯合起來,空前絕後地成立了劍客盟,力量不可謂不壯大,實力不可謂不強盛,可是激戰數陣,依然損兵折將,究其原因,就是因為這個杜七太難對付!

江湖中人公認,這杜七是三百年來江湖上難得一遇的武學奇才,其武功之高,放眼當今武林,恐已無人能出其右。再加上此人極富心機,心狠手辣,令各大門派吃盡了苦頭,到了最後簡直已到了談虎色變的地步。正因為有這個主心骨在,江湖上那些邪魔外道才有膽量依托蝙蝠山莊,肆虐武林,為非作歹!”

“既然如此,那這江湖上豈非險惡異常,父親你為何此時又要出山?”若蘭聽父親如此一說,更是愁上眉頭。

唐展鵬看著愁眉不展的女兒,不禁莞爾:“為父出自武當名門,豈會貪生怕死,何況我這次決定出山,事出有因!”

“你我在此世外桃源隱居這麽久,殊不知這段時間江湖上出大事了!” 唐展鵬的表情又變得凝重起來,“前日我接到你師祖飛鴿傳書,說劍客盟已找到了對付杜七的辦法!目前各大門派都已經摩拳擦掌,伺機出動,準備與蝙蝠山莊決戰!這次劍客盟動員的力量,要比當年還要強大得多!你師叔祖鬆溪道長已日夜兼程趕來此地,具體來做什麽信中不便明說,總之是很重要的事情,師父希望我能助他一臂之力。”

他眼中閃著異樣的光芒,意味深長道:“十年了,為父終於等到這一天了。”

若蘭聞言苦笑:“爹爹,咱們隱居這十年來,您不論寒暑,每日都苦練劍法,莫非就是為了等今天到來。”

唐展鵬嗬嗬一笑道:“知父莫若子。不錯,十年前為父心灰意冷退出江湖,其實一直心有不甘。這些年來我不聞世事,靜下心來苦練武當青冥劍法,越來越發現這絕世劍法的妙處。劍法之道,當真學無止境!此次出山,為父可要好好和蝙蝠山莊的那些魔頭較量一番!”

“不過,這一切都要跟你商量一下才行。”唐展鵬話鋒一轉,憐愛地看著女兒,“你娘死得早,爹就你這麽一個親人。若是你不願跟著為父出去受苦,那我寧願陪你繼續過平靜的日子。”

“其實女兒早知道會有這麽一天。”若蘭看著意氣風發的唐展鵬,眼裏充滿了那種女兒對父親特有的崇拜, 柔聲道,“爹爹,您素有青雲之誌,女兒又怎會忍心讓您空有一身本領卻無處施展。您這次出山,若能勝了那杜七,名震江湖,女兒臉上也光彩得很。”

“嗬嗬!”唐展鵬又笑了,“孩子,為父雖然心氣甚高,但是自知之明還是有的。那杜七,就連少林達摩院長老智空大師也是他的手下敗將,為父近年雖然武功頗有進境,恐怕也不是他的對手,此番出山,能為武林正道盡一份綿薄之力足矣。不過,蘭兒你能這麽說,為父心裏著實欣慰得很。”

“可是,女兒心裏還是很擔心。”

“你放心好了,你師叔祖是武當派數一數二的劍道宗師,同行之人也都是一等一的高手,為父也不是初出茅廬的毛頭小夥子,縱使有什麽意外,自保也是足夠的。”

“那就好,不過趙捕頭說的那個惡人,是個什麽樣的人?您也莫要輕敵啊。”

“能殺了宇文定的人,恐怕不是泛泛之輩。爹爹自會小心應付,你就放心好了。”唐展鵬安慰女兒。

“女兒也想一起去,看看您除暴安良的風采!”若蘭臉上終於露出了調皮的笑容。

“這等危險的事,你一個女孩子,還是不要去了。”

若蘭一向對父親總是把自己當成小孩子有些不滿,她嘟著嘴道:“女兒也是跟您從小練武長大的,也想知道自己有多少斤兩呢。”。

“你武功雖然已不弱,但毫無江湖經驗,我怎能放心讓你涉險。以後有機會,為父自會讓你曆練一番。”

任憑若蘭如何哀求撒嬌,唐展鵬就是不答應她的要求。囑咐了一番家務事後,他便自己去準備出行的行裝去了。

若蘭回到自己的閨房,剛進門,一個圓臉俏丫頭便緊張地迎上前,一連串問道:“怎麽樣?老爺跟你說了些什麽?那來人是誰?想幹什麽?”

“爹爹打算出山了。那人是個捕頭,請爹爹去對付一個惡人。”若蘭苦笑。

圓臉丫頭聞言歎道:“果不出我所料,今天見了老爺練劍的那神情我便猜到了。”

“對付一兩個惡人我倒不擔心,可聽爹爹說,此次出山,更主要的是和武林同道對付蝙蝠山莊。”若蘭幽幽歎了一口氣,“聽說蝙蝠山莊的人個個都是武藝高強的魔頭,這才是我真正擔心的。”

圓臉丫頭聞言立即哭喪了臉:“這可如何是好,小姐你不如再勸勸老爺。”

若蘭道:“阿芙,其實爹爹等待這一天已經很久了。自小他就教育咱們,凡事俠義當先,他自己更是以身作則,時刻不敢忘‘俠義’二字。像他這樣的人,又怎麽會甘心一輩子幽居在這山穀裏。”

阿芙,是唐展鵬收養的孤兒,名義上是若蘭的丫環,其實兩人是很要好的姐妹。

若蘭走到窗前,擺弄著窗台上擺放的一盆君子蘭,若有所思道:“以後,恐怕再也不會有現在這樣寧靜的日子了。不過,能出去看看,或許也是好事。”

“反正以後不管到天涯海角,我都會跟著小姐。”阿芙笑道。

若蘭也笑了,她眨眨眼睛,小聲道:“爹爹近日就要下山去對付那個惡人,我也想跟著去看看,一睹爹爹行俠仗義的風采!”

阿芙聞言眼睛一亮:“我也想去!可是,老爺同意嗎?”

“他不同意,我們可以偷偷跟著去嘛。說不定還能幫上忙呢!”

“說的也是,咱們把阿成也拉上,一起去看看熱鬧。好久不下山了,說實話真有些憋得慌呢。”

“嗬嗬!”

兩個女孩子一掃陰鬱的心情,都笑了起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