·突圍

天氣悶熱異常,夏蟬令人煩躁的聒噪聲,預示著一場大雨又要來了。

神木嶺上那殘破的山神廟,在夜色籠罩下,顯得有些詭秘。

一口碩大的棺材放在廟內,正是用來貯藏雪蓮的冰棺。鄧蠔坐在棺材上,他在這裏等待曹化龍的消息已等了很久。

而前來增援的人,至今也未出現。

“那個麵具人,到底可不可靠?”同鄧蠔在一起的還有兩個並州分舵的忠實部下,看上去萬分焦急。

“絕對可靠。”鄧蠔淡淡道。

他同高躍分開已一日一夜,按說曹化龍他們昨日就該到的。

究竟出了什麽事,他不知道,他隻知道他絕對相信高躍。

廟內殘破的香案上,擺放著數個竹籠,鄧蠔上前,提起其中一個,凝視著裏麵的那隻小動物。

它蜷成一團正在熟睡,毛茸茸的紫色尾巴遮住了它的小腦袋。

紫尾靈貂,這隻小小的靈物此刻也不知牽動著江湖上多少人的心。

誠如他對高躍所言,護送這隻靈貂,是他鄧蠔此生中最重要的任務。

自他接受這個任務的第一天起,他就有一種莊嚴的責任感和使命感,即使犧牲他的性命,他也無法承受失去靈貂的打擊。

眼下的形勢進退兩難,令他心急如焚。

腳步聲響,有人來了。

曹化龍邁進廟門,隻覺得筋疲力盡,他看見鄧蠔果然在這裏,不由鬆了口氣。

鄧蠔連忙迎上前去,急問道:“怎麽現在才來?”

曹化龍笑道:“我們打算幹掉郭正立再來,現在他已經去了閻羅殿了。”

包括他在內,隻有七個人從太平錢莊逃到了這裏,而且大多都帶傷。

“你中毒了?”鄧蠔看到曹化龍臉色發黑,心裏不由一涼。

“劍客盟的人中潛伏著一個唐門高手,他一直隱藏著自己的武功,我遭了他暗算,中了斷魂砂。”

一時間鄧蠔臉上現出一種難以名狀的痛苦,他黯然道:“你怎地這麽不小心。”

曹化龍慘笑:“明槍易躲,暗箭難防。技不如人,也沒什麽可說的。大哥,今日你我恐要告別了。”

中了斷魂砂,除了唐門獨門解藥,無人能解。現在又耽誤了這麽長時間,更沒法救了。

“那人是誰?”鄧蠔默然片刻後問。

“聽人叫他韓鏢頭。”

鄧蠔長歎一聲:“今日若能脫身,日後我給你報仇。”

有人聞言不解道:“鄧大哥,你這話什麽意思?我們已經將他們甩掉了。”

“你們低估了劍客盟的人。”鄧蠔走到一人身邊,伸手一捉,拈住一物,示於眾人。

大家一看,那是一隻瓢蟲大小的小蟲。

鄧蠔語氣低沉:“此物叫隱蟲,是華山特有之物。它能發出特殊的氣味,人聞不出來,狗鼻子卻很敏感。華山派利用此物來追蹤對手,哪怕對手跑到百裏以外,他們也能憑借訓練良好的獵犬跟蹤而至。方才你們同他們交手,身上恐已被暗中撒了這種小蟲,現在,我怕他們已快到這裏了。”

眾人聞言忙查驗一番,每個人身上都找出了隱蟲,不由均麵露焦急之色。

鄧蠔來到那冰棺邊,手撫棺蓋沉吟道:“沒有雪蓮喂食,靈貂活不過十五天。眼下形勢,咱們已不可能帶著冰棺一起行動,隻有分頭突圍!到了汴州府找到兩位堂主,他們或許有辦法救活這貂兒。事不宜遲,我們不能在這裏等待援兵了。我帶著紫尾靈貂,你們每人再帶一隻假貂兒,即刻動身!”

“好!”大家不敢怠慢,提起假貂兒,紛紛離去。

臨行,他們彼此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,會意地點點頭。

他們心裏都明白,今日這一別,或許永無再見之日!

他們奔出廟門,向四麵八方奔去,廟內隻剩下了鄧蠔和曹化龍兩人。

“都是我自作主張。”曹化龍苦笑,“大哥你不會怪我吧。”

“我怎麽會怪一個剛剛孤身涉險,奮勇除奸的好兄弟。”鄧蠔走上前去,看著他這位相識多年的兄弟,眼眶已濕潤。

“若丟了靈貂,我還有何臉麵去見九泉之下的弟兄們。”曹化龍看上去很痛苦。

“放心吧,有我在,靈貂絕不會丟。”

“有你這話我就放心了,大哥你趕快走吧!我在這裏替你擋一陣!”

“你,你讓我如何就這樣把你留在這裏……”鄧蠔,這個五大三粗的硬漢,此刻已淚流滿麵!

“嗬嗬,大哥,你我認識有二十年了吧,還是頭一次見你流淚。”曹化龍勉強露出了笑容。

“我忍不住啊,兄弟。”

“以後,再也見不到你了。”曹化龍臉上帶著笑意,眼裏卻是不舍的熱淚。

兩人雙手緊緊握在一起。

這兩個頂天立地的漢子,值此生離死別之刻,聽任那熱淚狂流,不能自已。

“快走吧,再不走就來不及了,把靈貂安全帶出去!”片刻後,曹化龍鄭重道。

“那,我走了。”

“保重!”

鄧蠔拭幹眼淚,最後看了一眼自己這位結拜兄弟,一咬牙轉身而去,消失在夜色之中。

曹化龍目送鄧蠔遠去,然後摸到那冰棺邊,勉強坐了上去。

此時山神廟內寂靜一片,昏黃的燭火在夜風中搖曳著,看起來隨時都會熄滅。

曹化龍勉力調整著自己的呼吸,隻感到陣陣眩暈,他的傷口已經潰爛發膿,毒已攻心。

但他還在堅持,堅持!

外麵響起陣陣輕微的腳步聲,有人來了!

他在堅持!

他曹化龍縱橫江湖二十年,他不會讓自己就這麽默默死去!

“他在這裏!”數道白影掠入山神廟,森冷的劍光直指端坐的曹化龍!

人影從四麵撲向曹化龍!

驀地,曹化龍左手一甩,流星錘脫手而出飛向半空,然後他猛地一扣錘鏈,同時右手雁翎刀閃電般劈向他的錘!

一聲巨響,流星錘竟生生炸開,廟內隨即騰起一團淡紫色的煙霧,夾雜著無數道寒光!

伴隨著聲聲慘叫,曹化龍笑了。

“我也有暗器。”他笑著說完,頭往下一垂,再也沒有抬起來。

……

悶雷陣陣,快下雨了。

鄧蠔穿行於暗林間,猶如一隻敏捷的靈貓。

他絲毫不敢停留,因為他知道,敵人就在附近!

不遠處隱隱有火光閃現,夾雜著兵刃交接聲和獵狗的吠叫。

驀地,前方閃出三條黑影!在鬆油火把的照射下,三人手持明晃晃的兵刃,胸口起伏,如臨大敵。

“鄧蠔,你跑不了了!”其中一人喝道。

鄧蠔不慌不忙停下腳步,看著中間那人道:“滄州馮嘯雲,兩年前你就宣誓效忠蝙蝠山莊,怎地今天又出爾反爾了。”

那人正是滄州黑虎堂堂主馮嘯雲,聞言臉色大變,怒斥道:“你他娘的少放屁!”隨即二話不說一刀劈向鄧蠔。

他生怕鄧蠔再揭出他的什麽底細來,索性上前猛攻堵住對方的嘴。

孰料他的刀還距鄧蠔頭頂二尺遠,一道淡淡的刀光,宛如彎彎的下弦月,斜斜地劃出,後發先至,劃過他的前胸。

鄧蠔出手了,落月刀法!

馮嘯雲一出手自然便會露出破綻,這個破綻哪怕猶如白駒過隙,也逃不過鄧蠔的落月刀!

鮮血從馮嘯雲胸口狂噴而出,他要是知道落月刀法這麽厲害他就不會那麽著急動手了!

後麵兩人見馮嘯雲這麽輕易就倒下了,吃了一驚,怒喝一聲撲上前來,前後夾擊鄧蠔。

其中一人快刀頻仍,刀法嫻熟,轉眼間便攻出數刀。鄧蠔不慌不忙,一手提著靈貂,一手持著樸刀,閃轉騰挪,突然一刀出手!

淡淡的刀光,劃著彎彎的弧線,正好切入那刀手空門,伴隨著銳利的刀鋒劃破骨肉的脆響,那人踉蹌倒下。

“快刀方天羽,你的刀還不夠快啊。”鄧蠔一刀得手,淡淡道。

剩下那人見同伴倒下,心裏發怵,逡巡在原地,再也不敢上前。

鄧蠔也不戀戰,轉身就走。

沒跑出多遠,斜刺裏射出兩道寒光,前方人影一閃,擋住了去路!

是兩個人,上來不由分說,一個手中劍疾刺鄧蠔前心,一個手中刀猛砍他提著靈貂的手。

鄧蠔從容閃轉於刀劍之間,突然將靈貂拋向半空,道:“想要就拿去吧!”

趁著兩人一愣神的功夫,他雙手握刀,閃電般劈出三刀!踢出一腳!

持刀者被他一腳踢飛,持劍者則抽搐倒下,靈貂又回到了鄧蠔的手中。

“華山派嶽亮,看來你是徒有虛名啊。”嶽亮倒下時,鄧蠔的話音已在三丈以外。

他身形飛快,目光決然,渾身充滿了勇氣!

“決不能讓靈貂落到他們手中!”這個信念令他猶如羅網中的猛獅,勢不可擋!

擋在他前麵的人要麽逃離,要麽倒下!

漸漸地,追趕他的人已被他甩在身後,他們的呼喝聲也越來越遠。

可是他絲毫不敢怠慢,因為他感覺到,似有個更可怕的,更危險的人物,一直都在他附近,如不散的陰魂!

跑了一段,他索性停了下來,注視著前方。

片刻寂靜之後,前方靜謐的樹林中,突然傳來朗朗的詠詞聲。

驛外斷橋邊,

寂寞開無主。

已是黃昏獨自愁,

更著風和雨。

無意苦爭春,

一任群芳妒。

零落成泥碾作塵,

隻有香如故。

一位劍客,悠然走出林間,擋住了去路。

一身白衣迎風飄擺,輪廓分明的麵龐帶著淡淡的笑意,手中的寶劍則閃著森然的寒光。

淩風劍客,永遠是那麽瀟灑,那麽從容,那麽高傲,那麽孤芳自賞。

“鄧蠔的落月刀法,果然出手不凡。”他淡然道,“我們又見麵了。”

“聽說你的淩風劍也很厲害?”鄧蠔冷冷道。

“應該不比你的落月刀差。”杜淩風也笑了,“不過,你若是提著這隻可愛的靈貂跟我打,恐怕就不如我厲害了。”

“這個很簡單。我可以放下這靈貂,收拾了你之後,再帶它走的。”鄧蠔也笑了。

“這又何必?我這人向來不喜歡趕盡殺絕,你放下靈貂,我可以放你走。”杜淩風的聲音聽起來很友善。

“想不到杜淩風竟是這麽個婆婆媽媽的人,放馬過來吧,你我決個勝負。”鄧蠔道。

“不要著急嘛,我們先慢慢玩幾招,等我的弟兄們都趕來後,咱們當著他們的麵,再決一勝負,豈不更好。”杜淩風依然不慌不忙。

鄧蠔不由皺了皺眉,對方分明知道他的軟肋,開始對他使起了攻心計,這真是一個難纏的對手。他知道在這個笑容滿麵的人麵前,自己隻要稍顯急躁,就會喪命在他的劍下。

他放下靈貂,雙手握住他的刀,不發一言,靜靜看著杜淩風。

暗淡的星光下,他的刀身閃著淡淡的光芒,刀身上那水中的月亮似也開始發光。

“今晚你與他,隻能有一人活著離開這裏。”他心想。

杜淩風麵色開始凝重起來,他不敢怠慢,手中劍斜斜豎起,緩步至距鄧蠔一丈遠處,便不再上前。

方才他在暗處見識到了鄧蠔的刀法,那是後發製人的路數,所以他要等,等對方先出手。

他是個驕傲的人,但並不自大,更不愚蠢。他知道如何把握勝局,一場勝利的獲得往往需要足夠的耐心。

眼下的形勢,他等得起,對方等不起。

對方忍受不了出手的那一刻,也將是他一舉獲勝的時刻!

他已胸有成竹!

時光在一點點流逝,鄧蠔依然沒動,他站在那裏,全身沒有一處破綻。

“果然厲害!”杜淩風心裏暗讚,嘴上卻說道:“你孤身一人與我等對決,還如此沉得住氣,實屬難得。”

“你錯了,他不是孤身一人。”突然間,有人說道。

話音未落,側後樹林中走出一人,戴著個猙獰的麵具。

是高躍!

霎那間杜淩風臉色大變,高躍的出現無異於一把重錘突然砸向一個本來四平八穩的杆秤,他和鄧蠔間的平衡因為高躍的出現而當場崩潰,他知道自己已危在旦夕!

他臉色慘變的同時,鄧蠔和高躍已同時出手!

沒有人能敵得過這兩個人的前後夾擊,轉眼間杜淩風已險象環生,眼見得馬上便要喪命於兩人的刀下,他突然失聲驚叫一聲,然後消失了。

他掉進了樹洞,抑或是一個深坑,深夜天色很暗,山林裏這種坑洞很難被人發現。

鄧蠔二人顧不上去查探杜淩風的死活,而是轉身疾走。

“沒想到你能來。”鄧蠔一邊飛奔一邊說道。

“我來助你一臂之力。”高躍道。

“這是蝙蝠山莊與劍客盟之間的事,你又何必淌這渾水。”

“因為我寧願相信,你所說的那個蝙蝠山莊,真的存在於這個世上。”

“好!今日你我殺出此地,來日我帶你上蝙蝠山莊!”

兩人都笑了,笑得無畏,笑得坦**!

不管前方有什麽,他們都會往前衝!

除非他們倒下,否則他們絕不會停下腳步!

他們輕易又衝破了兩撥人的圍堵,他們終於將劍客盟的人遠遠甩在身後!

看起來,已沒有什麽能阻擋這兩人的腳步!

可是當他倆衝到林間一片空地時,卻突然停了下來。

因為又有一個人,攔住了他們的去路!

那人一身灰衣,蒙著麵,手中兵器似鐮非鐮,似鉤又非鉤!

斷魂蜈蚣鉤!

正是那天在勁鬆坡突然現身奪貂的神秘灰衣人!

“鄧大哥,你先走。”高躍平靜地說道。

“為何不收拾了他再走?”

高躍目不轉睛地看著那灰衣人:“這個人不好對付,不要為他耽誤時間,交給我好了。”

“好,你多加小心!”

“放心吧。”

鄧蠔提著靈貂,叮囑高躍一句,徑自離去。灰衣人竟也不追趕,依舊站在原地,同高躍對峙著。

“你為什麽總是蒙著麵出現?”高躍問道。

“你不也總是戴著麵具。”灰衣人道。

“看來你同我一樣,不願意以真麵目示人。”

“你錯了。”灰衣人晃了晃手中的蜈蚣鉤,“現在這個樣子,本就是我的真麵目!”

兩人不再說話。

灰衣人站在那裏,並不急於出手。

高躍動,他就動;高躍不動,他也不動。

那天他們以快打快,現在情形正相反,他擺明了是要跟高躍來一場持久戰。

那天高躍能從他手中奪走假靈貂,多半是因為占據有利地形出其不意偷襲的緣故。究竟能不能戰勝對方,高躍心裏並沒有底。

對於僵持的局麵,高躍倒也樂得所見,能多拖住此人一刻,鄧蠔就有更多的脫身時間。

可是對峙了一段時間後,一種不祥的感覺突然襲上高躍的心頭。

對方看起來比自己還安心,他放過鄧蠔,卻在這裏和自己拖延,莫非前方還有專門對付鄧蠔的人?

這個念頭一出,高躍頓時大喝一聲,手中刀立即連環劈向灰衣人!

他出刀的同時,蜈蚣鉤也出手了。

不是攻向高躍,而是攻向高躍的刀。

他的鉤上布滿倒刺,稍不留神,對手的刀劍就有可能被這個奇怪的兵器牢牢鉤住。一般來說,此時他若再輕輕一絞,就能奪下對方的兵器。

麵對對方的奇門兵器,高躍落了下風,有好幾次,他的刀差點就脫手而飛,要不是那個神秘老人提醒過他蜈蚣鉤的厲害,他恐怕已經失手了。

同灰衣人的對決對他來說無疑是個考驗,對方的身份來曆、武功路數、兵器招式都是未知數。

好在他高躍的武功路數招式來曆也是個謎!

好在他的刀是陰陽刀!

十幾招過後,高躍的刀化作雙刀,一齊攻出!

一快一慢一近一遠,兩把刀的節奏竟完全不同!

這是自上次打跑鐵天鷹後,高躍又一次在與人對決時使出陰陽刀,方才還從容占了上風的灰衣人,登時被這奇特的刀法打得亂了手腳,他幾乎等於在同兩個人對戰,他的鉤可以鉤住一把刀,卻不可能同時對付兩把刀!

幾招過後,灰衣人虛晃一鉤,突然身體一彈,如騰雲駕霧般飛身而起,轉眼間便消失在搖曳的樹影後。

“陰陽刀,果然厲害!”林深之處傳來灰衣人的聲音。

“來日再與你一決勝負!”

聲音逐漸遠去。

……

雷聲一陣緊似一陣,天際不時有閃電劃過,一場大雨已經破在眉睫。

遠處閃現著追兵的火把,劍客盟的人依然在後麵鍥而不舍地追趕。

“隻要下了雨,便可以完全擺脫他們。”鄧蠔心裏暗道。

今天他已闖過了無數關口,隻要再堅持一會,堅持到下雨,他便可以逃出生天!

他已勝利在望!

驀地,伴隨著一道炫目的閃電,一個黑影從天而降,攔住了去路!

那是一個蒙麵黑衣人,渾身上下裹得嚴嚴實實的,隻留下一雙咄咄逼人的眼睛,手持一根齊眉棍!

“把靈貂放下,我放你一條生路。”暗夜裏蒙麵人冰冷的聲音聽起來令人毛骨悚然!

“你是何人?”鄧蠔停下腳步,警惕地看著對方。

“要你手中靈貂的人。”

“這靈貂是蝙蝠山莊的東西,怎能隨便給你。”鄧蠔暗中蓄力,他隻覺得強大的殺氣撲麵而來,對麵這個蒙麵人的可怕氣勢實在是他生平所僅見!

“不給就死!”

蒙麵人不再多說,手中齊眉棍當即攻出!

宛如平地起了一陣狂風,他這一棍,勢如排山倒海!

棍風到處,飛沙走石,碗口粗的樹木應聲而折,轉眼間鄧蠔便籠罩在對方狂風暴雨般的攻擊下!

幾招之內鄧蠔便被迫丟下了手中的靈貂,他必須集中全力和對方周旋。

“這是少林伏魔棍法。”他心中一凜。

他不是沒見識過伏魔棍法,但是從未見識過如此威力驚人的伏魔棍法!

他努力找尋著對方的破綻,但是由於對方的攻勢太猛太急,即使有破綻,他也抓不住。很快,他便被逼入絕境!

可是鄧蠔畢竟是鄧蠔!

眼見得他已將中招,突見寒光一閃,他的落月刀出手了!

一招犀牛望月!一刀揮出化解了頹勢,他緊接著又是幾刀!

“來得好!”蒙麵人沒料到鄧蠔還有反攻的能力,防了幾招,稍作調整,又開始了一棍緊似一棍的猛攻。

鄧蠔很快又落了下風,他的刀法聞名天下,可同這個蒙麵人的武功相比,竟幾乎差了一個檔次!

遠處的火光越來越近,劍客盟的人正在向這裏趕來!

鄧蠔暗暗心焦,眼前這個人如此難以對付,若再等到劍客盟的人趕到,靈貂就萬萬保不住了!

就在這關鍵時刻,那蒙麵人突然露出了一個破綻!

一個極小的,轉瞬即逝的破綻!

看來這個蒙麵人同他一樣,不願看到劍客盟的追兵趕到,情急之下露出了破綻!

這個可怕的蒙麵人,畢竟是個人而不是神!

“機會來了!”那一瞬間鄧蠔心裏一亮,這是他唯一的機會。

他突然一掌拍在他的刀柄上,然後他的落月刀脫手而出,如流星一般劃過半空,飛向那人的破綻!

長河落月!這是他的絕招!不到萬不得已,他絕不會使出這一招!

說時遲那時快,電光火石之間,那個蒙麵人的身軀詭異地一抖,突然幻化出數道幻影!

落月刀擊中了他,不過擊中的是他的一道幻影!

“哈哈!你中計了!”趁鄧蠔一愣的功夫,蒙麵人手中棍猛然擲出,然後欺身直進,連拍數掌!

數掌拍出,霎時間幻化成漫天掌影!

鄧蠔措手不及,當即挨了兩掌,吐出一口鮮血,踉蹌著連退數步。他此刻已然明白,方才對手的那個破綻,是故意露給他看的!他上當了,因為他沒有料到對方那奇特的身法,更沒有料到會有如此厲害的後招!

“這是什麽掌法?”暗暗痛悔的鄧蠔不由問道。

“少林掌法!”蒙麵人趁鄧蠔立足未穩,又是一掌攻來!

這一掌沒有幻影,但力道更加驚人,伴隨著空氣的爆裂聲,直接拍向鄧蠔前胸!

連續中招的鄧蠔已無法抵擋,隻聽“啵”地一聲,他被這一掌打得直飛出去,重重倒地。

“大力金剛掌……”這掌法鄧蠔知道,這是少林達摩院名聞天下的必殺絕技,大力金剛掌!

蒙麵人打倒鄧蠔,正要上前了結對方的性命,斜刺裏突然衝出一人,不由分說連續幾刀砍出!

是高躍!

蒙麵人吃了一驚,縱身一退,避開那幾刀。趁此功夫,高躍扶起地上的鄧蠔,向林中奔去。

蒙麵人並未追趕,他拾起鄧蠔丟在地上的貂籠,端詳起來。

那靈貂怯生生地看著他,紫色的尾巴瑟瑟發著抖。

蒙麵人發出一陣沙啞的幹笑,正要離去,突聽身後有人冷冷道:“閣下是何人?”

他霍然轉身,就見身後不到一丈遠處,不知何時已多了一位白衣劍客,正用手中長劍遙指著他。

是杜淩風!

杜淩風渾身都是泥水,身上的白袍扯開了好幾道口子,看上去很狼狽。

方才他掉進了一個深坑,因禍得福,躲過了高躍和鄧蠔的夾擊。而且萬幸的是沒有受傷。他很快爬出那個深坑,繼續追趕,結果看到了眼前的一幕。

“這貂兒是劍客盟要的東西,我奉勸閣下三思。”杜淩風臉上露出了笑意。

他已聽出,有兩個人正施展著極佳的輕功,向這裏趕來。

不用說,定是他的同伴。

那蒙麵人盯著杜淩風,目光閃爍不定,似是在做什麽決定。

杜淩風絲毫不敢怠慢,真氣貫注全身,手中劍一動不動指向對方。他心裏很明白,這個蒙麵人能從鄧蠔手中奪得靈貂,絕非易與之輩。

腳步聲越來越近!

驀地,那蒙麵人突然放下手中靈貂,一聲不吭,騰身而起,消失在暗林之中。

杜淩風目送蒙麵人遠去,然後上前拾起了靈貂。

一時間,他激動得雙手發抖!

腳步聲到了跟前,有人趕了過來,是兩位武當劍客,鬆溪道長和唐展鵬!

“鬆溪道長,你來得正好!”杜淩風看清來人,鬆了一口氣,高高舉起靈貂,目不轉睛地端詳著,突然仰天長笑:

“華山杜淩風奪了紫尾靈貂!消滅蝙蝠山莊,華山派當屬首功!哈哈哈哈……”

他任由自己的笑聲響徹山林,他得意極了!

可是就在這時,他突然覺得背上一陣冰涼,那分明是利刃劃過肌肉的那種冰涼!

他愕然轉身,然後又感到一陣刺痛。

一把長刀,洞穿了他的小腹!

是鄧蠔的落月刀,不過拿刀的人,是鬆溪道長!

“對不起,奪得靈貂的,是我們武當派。”鬆溪道長淡淡道。

貂籠無力地從杜淩風手中落地,他眼中充滿了驚疑、憤怒和怨毒,刹那間他什麽都明白了,他想舉起自己的寶劍,可他的手已不聽他使喚,他的力量已從小腹的致命傷口流失殆盡!

“你,好歹毒!”杜淩風踉蹌後退幾步,再也支撐不住自己的身體,仰麵倒下。

這個絕代劍客,做夢也想不到,會這樣死在自己人的手下!

他狂妄、傲慢,從不擔心得罪人,因為他從未想到,人心是如此的可怕!可怕到遠遠勝於他的武功!

“你這是幹什麽!?”一旁的唐展鵬見到鬆溪親手殺了杜淩風,不由感到五雷轟頂。

“絕不能讓華山派奪走靈貂,我們要把靈貂送回武當山。”鬆溪道長臉色鐵青,聲音如寒鐵般冰冷生硬。

“你這麽做,還講不講江湖大義!?”唐展鵬已經出離憤怒了,他用手指著鬆溪道長,不顧一切地大喊著。

他從未這樣用手指著鬆溪道長,這位他一向敬重有加的師叔,現在看起來竟那麽陌生那麽可怕!

“江湖大義?江湖大義都是少數人編出來欺騙大眾的謊言罷了,這個江湖上真正的大義,是人不為己,天誅地滅!”

一向沉靜淡定的鬆溪道長突然向唐展鵬嘶吼起來!

一道閃電劃破長空,緊接著幾記悶雷在半空炸響!

唐展鵬愣在當場,也不知是那幾聲雷聲還是他這位師叔的話,將他完全震呆了!

閃電照射下,地上的那隻紫尾靈貂,漠然地看著眼前的一切,眼前殘酷的殺戮和濃重的血腥味並沒有令它產生絲毫驚慌。

是不是因為它早已見慣了這種可怕的場景?

是不是因為它早已看透了這個無恥的人間!

“展鵬,請你相信我,我這麽做並沒有私心。”狂吼一聲後,鬆溪道長看上去極度疲倦,兩行濁淚竟從他眼中湧出。

“你可知道我這麽做,心裏有多痛苦?你想不到,絕對想象不到!我不想乞求你的原諒!我隻想讓你知道,我這麽做完全是為了武當派!你想過沒有,劍客盟那麽多名門大派,雄踞江湖數百年,舉全江湖之力,為什麽就是收服不了一個蝙蝠山莊!?還不是因為爾虞我詐,還不是因為各懷鬼胎!遠的不說,你看看咱們這次奪貂行動,各大門派的人拚湊在一起,今天走漏消息,明天又驚動了官府,一群烏合之眾能成什麽事!唯今之計,加強自身才是王道!”

他指了指地上的靈貂,接著道:“你恐還不知道,千年雪蓮不但能治愈奇病,還能令人內力大進,其功效,相當於苦練三十年!這靈貂若被華山派奪了去,對他們意味著什麽?對咱們武當派又意味著什麽?武當派人傑地靈,高人輩出,若不是二十年前那場內亂,劍客盟盟主本應非武當莫屬!這些年來我們甘居人後,奉少林為盟主,個中酸楚不足為外人道也!眼下的江湖形勢,蝙蝠山莊的覆亡已成定局,接下來必將是武林盟主的爭奪戰!華山派選擇這個時候加入劍客盟,你以為他們能安什麽好心?因此,我們必須加強自身的實力!你知不知道,我臨行前,你師父親**待我什麽?”

說到這裏鬆溪道長頓了頓,然後嘶聲大喊道:

“你師父說,‘不惜一切代價,不擇任何手段,將靈貂帶回武當山!’”

大雨瓢潑而下。

唐展鵬呆立在雨中,一動不動,如木雞一般。

他們兩人誰也沒發覺,黑魆魆的暗林中,此刻正有一個人,用灼人的目光,窺視著他們。

……

滂沱的大雨中,高躍背著鄧蠔,艱難地穿行在林中。

“兄弟,放我下來,我有話對你說。”鄧蠔吃力地說道。

“有什麽話,治好傷再說。”

“不行,再不說就來不及了。”

高躍放下鄧蠔,小心地扶著他坐下,後背靠著一棵樹。

鄧蠔喘息了一會兒,苦笑道:“那蒙麵人好厲害。”

“他來曆不明,之前我跟他交過手,的確很厲害。”高躍看著鄧蠔的傷勢,心裏暗暗揪心。

“兄弟,我想拜托你一件事。”鄧蠔看著高躍,正色道。

“鄧大哥,有什麽事,你盡管說好了。”

鄧蠔苦笑道:“你我萍水相逢,卻一見如故,本想著來日方長,可以和你痛飲幾次,一醉方休的。”

高躍勉強擠出一絲笑容:“鄧大哥,等咱們下了山,找個好大夫,治好了你的傷,咱們好好喝。”

“我中了少林大力金剛掌,沒救了。”鄧蠔痛苦地搖搖頭,“此命不足惜,隻可惜交給我的任務沒有完成。”

他緊緊握住高躍的手,眼中是懇求的目光,吃力地說道:“兄弟,我知道這個請求有些勉為其難,但事關重大,還是要拜托你。相信我,莊主他老人家絕不能死,這個江湖,不能沒有蝙蝠山莊!

所以請你無論如何,搶回紫尾靈貂!”

“鄧大哥,我怕我做不到。”高躍看著鄧蠔痛苦的表情,心如刀割。

“你行!你一定行!因為你是神刀俠!神刀俠無所不能,不是嗎?”鄧蠔使勁握著高躍的手。

“鄧大哥,我……”

“請答應我。”

“好,我答應你……”

“好兄弟,謝謝。”聽到高躍的回答,鄧蠔看上去有些釋然, “無論如何,請把靈貂送往汴州府蒼龍客棧。”

他的聲音越來越微弱,握著高躍的手漸漸鬆開,他已進入彌留之際。

最後他出了一口氣,喃喃道:“隻可惜,我不能為化龍兄弟報仇了。”

說完他長歎一聲,告別了這個人世。

最後隻剩下高躍,守護著他這個唯一朋友的遺體,任由眼淚如泉湧。

……